写给老父亲的组诗
张恩玉
（一）我突然老了
6月3日下午两点
老伴陪我到公交公司
把“老年卡”换成“敬老卡”
怎么，我都整七十了？
怎么之前，从未觉得？
傍晚7点10分
照例和二弟视频
老父亲脸色红润
跟我打招呼 叫我小名
有父亲在，我就还是个娃
两个小时后
父亲却一梦不起
跪地祭酒
突然感觉我真老了——
就在6月3日晚9时10分
那一刻
我不再是娃
真成了头顶毫无护佑
的老人！
（二）回归
从十多岁起
父亲就开始务庄稼了
十七八岁时
奔波在百里之遥的西乡、北山之间
集体经营的年代里
他是生产队的种田把式
到五、六十岁时
全家弟兄三个的几十亩承包地
春播、夏管、秋收全靠父亲一个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
我在县城分得了楼房
农闲时接他来住上几天
但只要农忙，必须要回乡里
他说舍不得庄稼
离不开土地
但最终
他人生的最后一段
还是住进了城里的楼房上
6月3日
他在12楼的床上
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天阴欲雨
花棺材缓缓放进墓坑
乡亲们挥锨
土地上长出一个新的土冢
在土地上劳作一生
又归于土地
父亲成了他最热爱的
土地的一部分
（三）牛九牌
早餐蒸一个鸡蛋
午饭半碗面片
父亲的最后一天
和往常一样
往常啊
儿孙们常来看他
也常和爷爷玩牛九牌
这是爷爷唯一的业余爱好
外孙女手里的牌还没抓稳
九十岁的爷爷坐在轮椅上
手里已经“天摆鱼儿顺”
“爷你看一下我这牌能不能抓？”
孙女婿问
“你这牛都母到了连啥抓哩！”
客厅里传来了哈哈哈的笑声
下葬时
我把他常玩的牛九牌
还有几副扑克牌
几副牛九牌
连同纸钱化成灰烬
土地带走了爷爷
牛九牌带走了笑声
我的泪水再没忍住
湿了新坟
又落进了空荡荡的客厅
（四）喧关
有那么几次
我找出曾祖母的遗像
在平板电脑上放大
让父亲看：“这是谁？”
有时候，父亲闭了眼睛
转过头：
“认不得、不知道！”
有时候
他会笑着说：“我奶奶呗！”
父亲四岁丧母
由奶奶抚养长大
91岁，他在那边
一定见到了奶奶
我不知道
他们相互认不认得
也不知道
他们又会喧些什么？
（五）寻家
父亲走了
我回到了村为他
找寻墓地、打墓坑
就像当年
为了有地可种
他离家百里
寻找新家 垒土盖房
不同的是
我的寻找是悲凉的
他的寻找是温暖的
一直暖到了现在
暖到了几十个儿孙
（六）山一样的
因为高考临近
三天祭祀
没有哀乐没有鞭炮
也不能放声大哭
6月6日下午2点
天阴微雨
时刻一到起灵
送葬队伍出了县城
哀乐才响起
鞭炮声声 没有停顿
路过村庄
乡亲们路祭
点燃麦草 焚化纸钱
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互相说他生前的好
热闹的最后
是我们把父亲
留在了孤寂的山中
那些山
像我
不得不隐忍的悲伤
也像他
一直沉默的性格
（写于2021年6月9日21时10分父亲“头七”祭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