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日,友人婚礼,她应邀出席。
席间,成年男女,皆成双成对,惟独她形单影只。
无妨,本就为沾喜而来。于是谈笑风生,于是举杯畅饮,于是春风满面……
可仍掩饰不了一个人的孤单落寞。
终,酒至中途,她寻一借口,逃离。
有男人跟了出来。说顺路,可载她回去。
她婉拒。
男人坚持。
她瞟了一眼男人:眼镜斯文男,干净白衬衫。眼神清澈,嘴角上扬,露出阳光温暖的笑。
若是以往,她会轻易沦陷,甚至会轻易让自己的身体放纵一场。可如今,她似是看透了男人,特别是这类的男人。
他们比那些眼神充满赤裸欲望的男人更可怕,他们不仅要得到女人的美色,还要利用女人的美色,直到利用至尽,毫无价值可言。
于是,她朝男人笑笑,伸手截停了辆的士。
男人仍想坚持,风度翩翩地邀请她。
她掏出手机,佯装接电话,然后坐进了的士里。
男人悻悻然离开。
车子一路飞驰,路边街景倒退,霓虹闪烁,明亮又模糊,她想起了一些人和事。
远的近的事,男的女的人,全是与爱情有关的人和事。
爱过的,在一起的,分离的,伤害过的,背叛过的,快乐的,伤心的……乱七八糟的全纠缠在一起,恍惚间竟分辨不出是真还是梦。
头微微有点痛,摇下车窗,夜风吹进来,泪一下子涌出。
只是这眼泪到底为什么而流,自己竟也不知。
泪越流越多,无声无息,在夜的城市,随风飘散。
流着流着,她突然就笑了,然后大声地喊——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哈哈哈!
吓得司机一下子急刹车,转头急问,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寂寞寂寞就好。”话落,她唱起歌来“我寂寞寂寞就好,这时候谁都别来安慰拥抱……”
司机只好笑笑,摇摇头又开始认真开起车来。
车子终到目的地,她下了车,没走几步,却扭了脚,只好一瘸一拐往家赶。
回到一个人的家,已近凌晨,此时手机却有闹钟响起,播报双11网购狂欢节到来。
于是,她立马跑向电脑前,开机,上淘宝。
因她相信,购物是可以让人的心情好起来,尤其是女人。
一万万人的狂欢,难道秒杀不掉自己渺小的孤单吗?
她盘腿坐在椅子上,右手掌控着鼠标,左手揉捏着受伤的右脚脚踝,眼睛紧盯着屏幕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就这样开始
了她的光棍节网购狂欢大餐。
直到手机传来没电的报警音乐声,她才停止手上的工作,看了看自己购物总帐,不知不觉,竟挑了三十多样东西,花
费总额也有了五位数。
看着这一切,立马就有种狠狠剁掉右手的冲动。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狠心关掉电脑,然后进到卫生间冲起热水澡来。
在水汽弥漫的卫生间里,她闭着眼冲洗,享受着水轻抚身体的温柔,却又情不自禁想起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一定
会给她似水一般温柔的男人。
只因那男人的手指纤长。
当她初见他的时候,男人纤长的手指,就令她印象深刻。后,男人又习惯穿着干净白衬衫,戴付斯文黑边眼镜,眼神
清澈,嘴角上扬,还时常露出阳光温暖的笑。
这样的男人,确切地说应该是男孩,在那个还很青涩的中学时代,却让她心驰神往,幻想着有一天他喜欢与她说话,
幻想着他给她写情书,甚至有一次在洗澡时候,幻想着他从身后抱住她,温柔地吻她、要她……
可这一切,都来不及发生,男孩就转学走了。
很狗血的剧情,但又偏偏措不及防地发生了。自此之后,男孩杳无音信。她惟有把心事写进日记本里。
那时候已经开始流行记录少女粉红心事的彩纸带锁笔记本,但她还是选择了单纯的普通白色笔记本,只因那纸张的白
象极了男孩身上的干净衬衫的白。
白色笔记本写了一本又一本,直到他考上大学后,遇到了另一个喜欢穿白衬衫的男子。此后,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可
惜男子却脚踩N只船,不同的大学里拥有不同的女朋友。
分手。
在扇了男子一个耳光之后。
初恋就这样结束。
而后,遇到喜欢自己的,也遇到自己喜欢的,毕业、工作,陆陆续续又谈了几个,但心底始终给中学时代的男子留有位置。
每当洗澡时候,每当水从发梢流向背部的时候,总会幻想有一个男子,从身后抱住她,温柔地吻她、要她……
终,手机铃声响起,急促又短暂,却惊醒了沉醉在回忆的她。
披着浴袍出去,电话却不响了。翻开记录,发现是一陌生号码,手机上还显示,此电话被3214人标记为诈骗。
笑笑,放下手中电话,用充电宝给手机充了电,然后给自己泡了杯浓浓的咖啡。边喝又边回忆中学时代那些青春往
事,喝至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的,日记。于是找,翻箱倒柜地找。
终在一床底角落处找到一旧皮箱,又在旧皮箱里找到一木盒子。盒子上有数字密码锁,略愣了一下,输入818,密码锁
轻易解开。
818,8月18日,他的生日,一直都记得,时间不长,一辈子。
盒子打开,发现里头就是厚厚的日记本。
一本一本拿起,翻开看。
纸张已无当初纯白,早已被岁月侵蚀,边沿泛黄,犹如自己当初纯洁的爱恋。
翻看,慢读。
当初的文笔幼稚,感情却真实而激烈。
读着读着,就翻到了一页,完全没记载内容,却满满只写了一句话的页张。
“我恨我爱你”
一句话,五个字,来来回回地写,在纸张里不断重复出现。
字是黑色钢笔所写,苍劲有力,力透纸背,有的已经戳穿,又有的字在页张下沿处有水墨晕开。
瞬间想起那是当初写完不经意间落下的泪,也想起当初写下这些字,只因那位男子转学离开,自己来不及告白,恨自
己的胆小,恨自己怕事,更恨自己爱上了他。
手捧着日记,发呆,把头埋进膝弯里,让房间一起坠入回忆里。
良久,她才抬起头来,翻过这一页,看。
日记所写却是当初有一阵子流行称骨算命的事情。宿舍里有一位叫玲的同学拿了本算命书,根据大家的生辰八字来算
骨头轻重。
当时,她也兴趣盎然参与。结果根据书中算法来加,得出她的骨头重量仅为二两一。而注解就是:
终身行乞孤苦之命。
短命非业谓大空,平生灾难事重重,
凶祸频临陷逆境,终世困苦事不成。
玲刚念完第一句,全宿舍都笑了,笑她的乞丐之命。
她却丝毫不介意,还学起乞丐模样,向其他宿舍人行乞。
大家又问,后四句是何解,玲又机关枪似地念完解释,但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的。
于是,玲就说了以下这一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最后的结局就是孤独终老。
她一听,立马反驳,大声说,不要不要。
玲就反问,你是说不要孤独,还是不要终老?
她愣住了,想了想,我不要终老吧。那样可以做一个妖精一样美丽的女子。
孤独就孤独吧,至少美丽。
因为寂寞会让我如此美丽。
她记得她当时说得慷慨激昂的,听的人都纷纷鼓掌了。
当晚,她还向玲借了那本算命书,偷偷打着电筒,躲在被窝里,用他的生辰八字,与自己的生辰八字好好地算了一回
姻缘。结果却是有缘无分,这样的结果让她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如今,在日记里看到这青春往事。
想起恍如昨日的画面,不禁笑了笑。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撕下了那张写满“我恨我爱你”的纸张。
毕竟现在的自己若真遇到他,也不会爱了。再也不会象当初那样爱了,所以她撕下了纸张。
她打算把纸张折叠成一朵玫瑰花,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花,在光棍节的时候送给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折,小心翼翼地叠,很快,一朵白色的玫瑰花就在她灵巧的手中绽放。
“我”、“你”、“爱”、“恨”,这四个字不断地在花瓣中出现,细看,发现这是一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爱恨不断纠缠的玫瑰花。
她看着手中的花,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拿起手机,来了个美丽的拍照。
本想放到微信上发布,却又似乎觉得不妥,毕竟花瓣上全是字,若有朋友看到并问起,又要忙着解释,很是麻烦。
为省麻烦,她决定把玫瑰染成红色。
于是开始找口红。
在包里一阵好找,没有找到口红。才想起口红扔在了卫生间的梳妆台上,立马一蹦一跳冲进卫生间,却不小心滑倒,
头撞到了梳妆台的边沿,额头渗出血来。
痛。
又突发奇想,用手把额头上的血染在了纸做的玫瑰上。
鲜红的血在纸上晕开,白玫瑰变成了半红半白的玫瑰,她索性弃了口红,端详着这朵半红半白的玫瑰花。
拿起手机,“咔嚓”,再来了张美丽的拍照。
并迅速放到微信上,写明,光棍节,送给孤单的自己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花。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用镜子查看额头上的伤口,发现额头裂开了一个小口子,从抽屉里找到药包,拿了创可贴贴上。
看着镜子里受伤的额头,再看看因扭到略显红肿的右脚,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也很受伤。
对镜自怜,越发心伤。
她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美丽却没人爱,没人疼,没人陪。
头又开始痛了,隐隐作痛。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多,头就会痛。
于是,她强迫自己不再想,却发现头脑里仍有画面在晃。
于是,她吞下两颗安眠药。
仍睡不着。
三颗。
还睡不着。
再来三颗之后,她睡着了。
沉沉地睡去。
再也没有醒来。
十一日,一整天,她的电话没有响,没人找她。
十二日,早上,她的电话响过,只响一声,显示为骚扰电话。
十三日,下午,她的电话开始响,是送快递的。不停地响,响个不停。
十四日,凌晨,她的电话响一声过后,因没电自动关机。
十五日,上午,警察破门而入,她的朋友联系不到她,报了警。
房间里,她安详地躺在床上,额头上小小的创可贴,裸露在被子外头肿起的右脚脚踝,桌子上未喝完的咖啡,还有一朵永不凋谢的半红半白的玫瑰花。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白色的日记本,那一页恰好翻到算命的那一张,上面写着当初的点点滴滴——
当我听到玲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最后的结局就是孤独终老时,我立马反驳她,并大声说,不要不要。
玲于是反问,你是说不要孤独,还是不要终老?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想了想,我不要终老吧。那样至少可以做一个妖精一样美丽的女子。孤独就孤独吧,至少美丽。
因为寂寞让我如此美丽。
一周后,尸检报告表明,她属于自然死亡,并非服食安眠药过量。
未料到一语成谶,她没有终老,美丽孤独着,却死于寂寞。
她,终死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