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往复又滚滚向前的人生
——评电影《步履不停》
是枝裕和秉承了传统日本电影内在的矜持和隐忍,在看似平实朴素的故事中,潜藏着对人生深深的感叹和哀伤。记忆、创伤、亲情和生死是他喜欢讨论的命题。他是小津安二郎之后,日本人文气息最浓烈的导演,那种宁静沉着、平淡自然的镜头语言在不经意间撩拨你的心弦。
《步履不停》整部电影跨越的时间不长,差不多就24小时,但是,里面一 丝一丝的细节,欲言又止,细腻感伤。那种含蓄委婉的叙事,慢条斯理但涵义丰 富的将这个故事零零碎碎的一笔一笔勾勒出来。 它的讲究之处还在于整体色调的 处理,干净透彻,尽量避开了喧嚣嘈杂的可能,传达不易察觉的生活美感。影片 较多地采用了固定镜头, 画面却如一帧一帧安静的照片:整洁的厨房、 脱落了瓦 片的浴室、 盛开的丁香花、 海风吹拂的台阶„„每一幅图画都似自然呈现又似刻 意为之。 虽然只有一天这个短短的时间, 导演却成功的将故事浓缩在其中。 整个 故事几乎都在房子里进行的, 却能夠让人不感到烦腻。 并且在这个房子里独有的 时间的流逝和堆积, 使我们在一天之中看见的是一个家庭的过去和未來, 而这都 是因为将这个时间和空间浓缩之后,再加上人这个要素而产生的。
尽管你步履不停,人生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终于有了车,但已经无法载母 亲去购物;终于有了时间,但已经无法陪父亲看一场球赛;终于理解了父母,但 已经无需去表达。 这部表面平淡但充满暗涌的家庭伦理剧, 叙述了横山家长男纯 平逝世 15年的死忌那天,长女千波(YOU )和次男良多(阿部宽)分别携眷返家 探望父亲(原田芳雄)和母亲(树木希林)。一家人吃过丰富的午饭后,千波和 丈夫信夫 (高桥和也) 在下午驾车与女儿纱月和儿子阿睦离去。 答应母亲留宿一 晚的良多,无奈与新婚妻子由香里(夏川结衣)及继子淳史(田中祥平)留下吃 晚饭,翌日上午才乘巴士离去。是枝裕和说:“因为我想要写一個什么事都沒发 生的故事。 因为发生了重大的事件而产生了一部电影, 这种情形到处可见。 但我 就是想拍一个什么事都沒发生, 但却很有趣的故事。 因为大家人生当中并不会常 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件, 但是日常生活却很有趣不是嘛。 这次的电影, 我想要 描写的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欢笑,和残酷。”导演的确实现了这样的目的, 借最平凡普通一家三代人的短暂聚会, 精绘了六个成人和三个小孩短暂聚会, 精绘了六个成人和三个小孩的性格, 上两
代父母子女间的不和谐,以及代代传递的亲情的力量。
电影从开端厨房内胡萝卜、 红萝卜特写镜头的细腻笔触, 到片末镜头升高俯 览全镇的宏观视野, 呈现出色的客观写实, 尽表幽曲之情。 继承了小津的传统日 式风味,这样一个传统的家庭内部,虽然人人面带微笑,但是却矛盾重重。各自 忙碌的一家人因为长子的死亡而相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隐痛, 他们希望 获得家人的理解, 维持家的温暖和亲情, 但最终依然是仅留下了遗憾。 漫长的岁 月里,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家人之间的矛盾和牵挂等等牵绊已深入骨髓。但时 光匆匆, 一次平常的分手或许就成为永远的离别, 那些不被理解的误会还没有来 得及解释就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人生的脚步“步履不停”,但是每一步又都是遗 憾和叹息。所以,我们都在横山家里,看到我们自己的影子。这是一部平静的电 影,但是这种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是波澜四起的。
这么热闹的一家子, 唯一不和谐的声音就是退休医生的老爸横山恭平。 老头 子的脾气又臭又硬, 死好面子, 又充满孩子气。 一闻到炸玉米饼的香味便马上跑 出来吃东西; 尽管不合时宜的在由香里面前说带着孩子再婚难上加难, 却和蔼的 给厚司零用钱,并鼓励加诱惑的劝说想成为一名钢琴调音师的厚司将来当医生。 他孤高自傲、 渴望与家人亲近又不肯暴露自己的软弱和缺点。 其实不止横山家的 老爸, 每一位横山家的人物都极为丰满, 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小细节让他们粗糙而 细腻,坚硬又柔软,让他们俗不可耐,也让他们无比亲昵可爱。比如老妈私下里 跟女儿聊天悭吝得不行, 看不上寡寡妇拖儿进门的由香里, 却又肯把自己珍贵的和 服送给她, 也知道给非亲生的孙儿厚司准备牙刷毛巾。 再比如女儿千奈美虽然总 是和事佬一样劝这个劝那个, 可离开时和丈夫在车上聊天照样抱怨父母偏心死去 的大哥。 而良多虽然嫌老妈啰嗦麻烦, 老爸不通情理不讲道理, 还是会乖乖的穿 上老妈 “火车站小摊上” 买来的便宜睡衣暗自得意, 甚至在失业困顿的情况下还 偷偷给母亲零花钱,却依然鲜给家里打电话,不能体会老人隐藏着的深切牵挂。 表面上平平淡淡、 普普通通的一次家庭聚会, 却饱含冷暖真情。 这种亲人之 间的不沟通与微小的误会, 往往都是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时不屑解释, 过后无从提起, 也羞于承认自己的胸怀狭隘。 很多的不满就这样过去, 很多小疙 瘩悄悄的结起, 许多想说的琐事终被遗忘, 不知不觉间磕磕想说的琐事终被遗忘, 不知不觉间磕磕绊绊便是一生。 横山 家这普普通通的一天, 其实已是一生的全部缩影, 欢笑与悲伤共存, 满足与遗憾
并行。 良多一家离开的时候横山老太要跟每个人握手告别, 大家都尴尬, 事后横 山老头也嫌她莫名其妙。 老太太身上还围着厨房的围裙, 木屐敲的水泥楼梯哒哒 响,佝偻着腰板慢慢爬坡,眼都不抬的说:“你就别管我手的事情了,总之到哪 都会牵着你。 ” 影片最后, 良多在与父母告别踏上公车后才想起母亲问他问题的 答案,苦笑着对妻子说答案来得不是时候,每次都这样,总是慢了一拍。他不知 道,母亲也在与他分别后,想起了答案,但正如母亲所说:“这些,都已经不重 要了。”
三年后,父母先后去世。良多在扫墓回来的路上,牵着自己的女儿,讲母亲 曾经讲给自己的那个故事:“传说,熬过冬天不死的白蝴蝶,就会变成这种翩翩 起舞的黄蝴蝶,而这蝴蝶,有可能是亲人灵魂的化身。”随后一个长镜沿着墓园 停车场路旁的一株树冠徐徐上升, 视角从良多一家的背影向天空平移, 光线突的 暗一下,又缓缓变明,灰蓝的天,浅浅的云,湛蓝的海,海边密咂咂的房顶与一 块块间或的绿地,景色停住,时间也终于停住。
与生命相对的必然是死亡, 电影里, 故事的一个核心就是纯平的死亡。 每一 个家庭的人, 都不得不面对他的死亡对自己生活带来的影响。 蝴蝶的故事和蝴蝶 带来的小小骚动, 墓地里的默默祈祷贯穿了电影的两场死亡。 一个是纯平, 一个 是父母。有些人,一转身就不见了,有些人,慢一步就分别了。死亡对生命的反 映是深刻和严肃的, 正是死亡, 让活着的人更多的看透了人间的真情和冷暖, 以 及生命轮回的平淡。 《步履不停》中横山家人共吃吃了三顿饭,散了两个步,说了 一天的话, 人与人之间交手回合数也数不清。 那么传统的日本家庭, 后院花草缤 纷精致,门廊地板光可鉴人,物品摆设整齐得当,酒菜汤饭一丝不苟,大小碗碟 铺满整个桌子, 可卫生间里的瓷砖碎片依然散落在地上, 总也不得修葺。 几乎井 水不犯河水似生活着的横山老头老太, 为了大儿子的死十几年了也不原谅那个被 救上来的可怜家伙, 每年都邀请他来受折磨; 老太明知丈夫的出轨而隐瞒了这么 多年, 终于以看似不经心不在乎的话而说了出来; 父子之间更是剑拔弩张针锋相 对,但一家人还是聚在一起吃饭,夹菜,喝酒,听唱片。导演是枝裕和的镜头稳 健沉着,构图精致讲究,画面色泽清丽明净,几处配乐都温柔细腻隽永。这生活 的快一步与人生的慢一拍纠结到一起,没想到终于析出的竟然是意犹未尽的慨 叹,是对生活原本的衷心留恋, 是无动于衷表面下深深潜涌的爱意。 原来面对着
不可遏制的时间的水流,不完美是筛,少了那些遗憾,记忆便不肯长久;缺了问 题, 连存在本身都变得不够真实。 在一次次细微的刺痛中, 大大小小的缺憾过后, 我们在平淡一生里终于学会的,那才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