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第七章 婚礼现场

      若无相欠,不会相见。一世姻缘天注定,两情相悦莫须惊,痴汉抱得美人归,总有系铃须解铃。

    大宝,以前是桂枝在东莞打工时的酒店经理。那时候,大宝也未婚,两个人又是同村的。于是大宝对桂枝倍加关照,一来二去,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有几次还差点突破了纯友谊的关系。可关键时刻,还是把持住了。但这种异性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持续了很久,桂枝常常跑到大宝宿舍给他洗衣服,收拾房间,连大宝的房东都认为桂枝是他的女朋友。

      其实,很多时候外出打工的未婚或已婚的青年男女,都有类似的情况,有的甚至已经突破了底线,组成临时的夫妻,从生理上和生活上找到了搭伙人。这是当今社会不可回避的现象级事件。而当真的夫妻出现的时候,他们又各奔东西,主动让位。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思想有了更大跨越的进化。

      原定新娘的婚车是狗蛋的宝马车,可大宝强烈要求坐他的丰田霸道。众人也争执不过,就征求了新娘子的意见。桂枝则满不在乎的答应了。几通礼炮催促之后,男人的拼酒,开始了。本地有俗称的拦路酒,这个时候,迎亲队伍里的姐夫或朋友里总有一个喝酒比较厉害的人,又能插科打浑,又能喝。关键时候还能耍赖。娶媳妇不耍不笑不热闹。几番推推攘攘的折腾之后,酒也喝了,礼炮也放了。新娘子,终于上轿了。

      人们都说穿了婚纱的新娘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原本就天资姣好的桂枝,今天更是盛装出席,飘飘然宛若天仙下凡尘,这是她人生中最隆重的节日。

      可正当人们欢天喜地的迎亲的时候却又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婚车走丢了!

      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村子周边的路,从小到大闭着眼走夜路,都知道哪里有沟有坎,何况是大白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婚车上原本安排新娘子和新娘子的兄弟(俗称压轿的,即新娘子的弟弟,必须是未婚的,也是当地的一种传统习俗。)在另外的车上安排了新郎的迎亲队伍。可大宝没等压轿的上车就载着新娘子绝尘而去,众人还在热闹中没回过味儿来,事情就猝不及防发生了。

      “哎?婚车咋不拉压轿的就走了”凑热闹的人群纷纷议论着。待车一溜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后,人们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管事的赶紧让狗蛋带着两个小伙子去追,人们开始纷纷猜疑,有人说,也许大宝没给人家迎过亲,不懂规矩;还有人说这是一种起哄耍笑新娘的表现,现在的年轻人,特别能闹腾;也有人担心他俩会出事……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所有的猜测都没有用,单说大宝和桂枝。刚开始,桂枝也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可当车冲出大门的那一刹那,她瞥一眼后视镜。发现大宝的脸涨得红红的,嘟嘟的腮帮子鼓着气,一个劲儿的猛踩油门。

      “大宝,大宝,大宝…你慢点,我弟还没上车呢。”桂枝一声高过一声的强调,可大宝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猛踩油门,车子在乡村的小路上像脱缰的野马般向前奔去。桂枝的头被颠起来碰到了车顶发髻散开,一阵疼痛从头顶袭来,她下意识的捂着头。

      “大宝,你疯了吗”她大声的呵斥着大宝,想让他把车停下来。

      “你快停下来,快停,停车啊!”桂枝歇斯底里的怒吼可换来的却是更加响亮轰鸣的发动机声音,车子好像已经驶离了大路,在满是草疙瘩的草地上弹射前行,车里的人像骑在一匹撒欢的野马上,大宝的眼里布满血丝,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

        一通狂吼乱叫之后,桂枝也渐渐的安静了,她若有所思。紧紧的抓着前座的座椅靠背将身绷成一张弓,尽量减少被颠簸带来的伤害,头慢慢的趴在大宝的后椅背上,嘤嘤的抽泣起来。

      眼泪合着新娘的脂粉香气,顺着椅背滴下,滴在了大宝的肩上,溅到了他的脸上,带着温度的泪水,顺着大宝的脖子,流向他那莫名火热的胸膛。

      就在那一刹那,大宝的心一下子被融化了。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汽车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戛然而止。猝不及防的桂枝,在后排座一下子弹射出去,从前排两座中间的空隙中栽了过去。大宝一把将桂枝抱住,惊魂未定,四目相对。

      桂枝这才发现,大宝早已泪流满面,而大宝也看着被泪水刮花妆容的桂枝,像个小熊猫,又像个万圣节的面具。

      “是我把你吓哭的吗?”不经意间,桂枝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二人顿时破涕为笑,紧紧的抱在一起。

      这时候,大宝才开始吐露心声,原来,这段时间听说桂枝要成亲的事儿后,想起当年在南方打工时的那段清苦的日子,和桂枝如情侣般的那一段特殊的情感历程,如《山楂树之恋》般朦胧的爱意一直占据着大宝的心头,挥之不去。到了今天此刻终于突破了临界点,才出了刚刚的那一出闹剧。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成家立业,他们俩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桂枝,由怒转为平静,显然她也想到了这一层。桂枝温揉的说:“大宝,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世间总有那么多不完美的事儿,不是吗?你该祝福我吧”桂枝的声音柔的像汩汩涌出的温泉水。

      “对不起,对不起”大宝口中不停的重复着,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直刺大宝的嗅觉神经。他这才注意到躺在自己怀里的新娘子有多美,雪白的颈,大V领的婚纱,若隐若现姣好身材印在婚纱里,因受惊而一起一伏的胸膛,露出勾魂摄魄的乳沟……

      大宝不由自主的吻了下去,桂枝没有躲闪,只静静地轻拂着大宝的头,任他在自己的胸前,落下急促而或深或浅的吻,活像饿极了的孩子找奶吃。

      她轻轻地闭上眼,没有主动,也没有抗拒,更没有罪恶感。像是对大宝的一种补偿,补偿她那么多年来,对自己照顾有加;是一次真正的道别,道别一段旧日的情感经历;更像是一次救赎,对生命中曾经年少轻狂的情感救赎。因为马上就会成为别人的新娘,在没有举行仪式前,似乎这一切算是一个完美的句号。她并没有觉得荒唐和不可思议。

      大宝,还在他怀里不停的乱吻,她觉得他的吻湿漉漉的,她猛的捧起大宝的脸。他已泪水滂沱。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对唇早已紧紧的贴在一起。这一吻,往事与泪水齐飞;这一吻,化解了无数的心结和遗憾。

      良久,他们终于安静下来。隐约听到很多人在呼喊他们的名字,桂枝和大宝相视一笑,赶快收拾残局,大宝启动了汽车,桂枝飞快的开始补妆,轻快的像两只小燕子,又如两只翩翩起舞的彩蝶。此时的两人,都如释重负。

      狗蛋的宝马车此刻如野马般奔驰在起伏不平的草地上,远远望见大宝的车就冲了过来。大宝见状,不等他靠近也加速前进,两车开始了一场草原达喀尔拉力赛。宝马被当做悍马用,很多人在路边指指点点,大呼小叫。

      而村里迎亲的人们不明就里,只是见到两车狂飙,像看赛马一样兴奋,鞭炮放得山响,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短暂的“失联”事件。爷孙娶亲,在小饭堂里,照常进行。

      只有狗蛋心里窝着一团火。回到小饭堂后,把大宝叫到没人地方质问,大宝只推说,没给人迎过亲不懂礼数,走错了路。自己想抄近道,没想到,车陷在沙窝里。至于狗蛋的质问,死不认账,狗蛋问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后也只好作罢,他暗暗的心疼起自己的宝马车了,他要求大宝陪他好好喝两杯,才肯作罢。大宝欣然同意,狗蛋半信半疑的,捶了一下大宝,然后,就给新娘新郎呐喊助威去了,大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曰神物,一曰废物。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以身殉情,为后人啧啧称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正因为有很多人,做不到殉情,才令人称道。又如唐明皇与杨贵妃,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害得自己身败名裂,自古红颜薄命,红颜祸水。像大宝与桂枝的情感,充其量算是暗恋与明恋之间的暧昧,地下恋情继续的爆发,是围城外意外的收获,但墙外的野草注定不会登堂入室,更不会开花结果,最多只能作为一个美好的回忆珍藏。

      这场闹剧告一段落,先按下不表,单说着婚礼上二娃穿着西装笔挺,头发规整起来像个朝鲜人,怎么也看不出绅士的味道来,或许是化妆的人也在开玩笑,还给他抹了点淡淡的腮红,原本黝黑的脸,看起来像个变异的猕猴桃。一笑起来,笑容就有点僵硬,还有点不自在,都不知道手该放哪,只在那儿相互搓捏着,不禁让人想起憨豆先生,样子不协调归不协调,但能确定的是他心情很好,老咧着嘴笑,活脱就是一只熟透的西红柿,被捏开了一道口子。

      二娃的父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老两口把平时最压箱底儿的行头也都拿了出来,只见二娃娘,上身蓝花加红花相间的半袖衬衫,配“的确凉”(一种过去流行的布料)的灯笼裤,也是蓝花红花相间,高挽发髻,远远看去,像个杂色釉的花瓶。

        再看二娃爹,军绿色中山装一套,大背头,活像个部队领导。村里的老邻居一眼就看出那是二娃爹珍藏了三十几年的“军装”。原来,二娃爹以前也曾和部队有过一段渊源,多年前,中苏关系不是很好的时候。有一支部队,在离村不到六里地的白沟子驻扎。二娃爹,给部队养过马。这一套衣服就是那时候穿的工作服,乍一看像军装,可是和正规的军服还有点区别,正是因为当时部队也比较艰苦,没有多余的军服发给他,只发了块军装布料让他自己做。于是二娃的奶奶就把它做成中山服的样子。部队早已经完成使命,走了30多年了。可二娃爹仍然以这段历史为骄傲,给我们小辈讲起部队的故事,滔滔不绝。他常把《毛主席语录》挂在嘴边,常常给村里人做好事,爱打抱不平,还帮别人做点好事,老实巴交,憨厚的性子,像头老黄牛,但倔起来也像头牛,为了村里分地乱摊派罚款的事和村长,大队支书理论了一个月,一定要坚持原则,坚决维护大家的利益。突然想起刘烨饰演的《硬汉》老三,二娃爹,有点像农民版的老三,坚持和黑暗斗争到底。

      今天是儿子大喜的日子,他也心情大好,从头到尾都挂着笑,脸上的皱纹就没有松开过,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的高原红如天边夕阳下的火烧云,格外耀眼。

      “柱子啊,给孩子娶媳妇比自己娶媳妇还高兴啊,看看你满面红光的”刘三婶子,别开玩笑,边掏钱包,随手又递给了记礼账先生。

      “那还用说,高兴!”柱子声音洪亮,一阵爽朗的笑声在礼堂上空划过。

      “你好好给人家挣钱吧,去城市里买个大房子,再搞辆小轿车,没房没车交代不过去呀”另一个村里人调侃道。

      “放心放心,咱们这儿一拆要啥有啥,说不定我也能娶个二房呢”柱子坏笑道。

      “哎呀,你个老不正经的”刘三婶子笑骂道。

      城里人都用红包随礼,而我们农村人,就是在婚礼的现场边上,摆个记礼账的桌子,村里的知识分子是记账的。记礼账的,起码要有一手好字,这是硬指标。过去村里人文化程度不高,只有教书先生能担任此职,能记账是特别受人尊敬的。

      中华灿烂5000年的文明史,孕育了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书法。但现在用电脑,手机等电子产品,科技是越来越发达了,可会写字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特别是会写一笔好字的人越来越少。所谓的无纸化办公,对文明的冲击也是非常大的,常常提笔忘字。或者写出来的字缺胳膊断腿,索性学习医生的草书一带而过。我们现在是越来越不像中国人了。

      书归正传,婚礼现场还请来了两个乌兰牧骑的歌手,长调呼麦轮番登场。

“金杯银杯斟满酒,双手举过头,炒米奶茶手扒肉,尽情吃个够……”悠扬的草原歌曲和马头琴回荡在小饭堂的上空,据说,那个男歌手,还去过星光大道,和南方的好声音。人们说电视上见过,但只是纷纷传说,莫衷一是。总之,歌声暖暖,回味悠长,让人听着那么得劲儿。草原人性情豪爽坦率,从言语中,透着那么一股直愣愣的闯劲儿。

      婚礼中最大的亮点,要数这个祭祖仪式了。原来,二娃的祖辈,是清朝年间从山西洪洞县经杀虎口“走西口”来到内蒙大地的。在家书的史料上记载,先到包头后逐渐东迁开枝散叶,后辈遍及内蒙大地。到二娃的曾祖父这一辈时,已经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地主。可惜好景不长,打土豪分田地,让他们成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一段辉煌而富有传奇色彩的家族史在村里人之间传开了,大家啧啧称奇。那祭拜的族谱,是从清朝年间开始记载的,是有着100多年历史的文物了。连主持了十几年婚礼的司仪,都未曾见过这样的珍品文物,传承的家族宝物。

      一场中西合璧,南北混搭的婚礼,就这样在一波三折中落下帷幕。二娃如愿抱得美人归,二娃的爹娘欢天喜地,终于了却了心愿,整个家族沉浸在欢乐之中。大宝虽心中妒忌,却不得不接受事实。村里的父老乡亲,也借这次的喜事,好好的热闹了一番。整个小山村又多了一个关于家谱的谈资。

      此时,还在平静中等待拆迁的人们却不知道,又一场变故正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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