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树道:“两国相争,致佛地蒙羞,可悲可叹。今适逢大明船队访问敝境,上国圣使若知此事,必不会坐视不管。而灵岩寺乃冲突之中心,故贫僧料圣使必会遣精干手下前来。”
叶定真道:“大师料事如神,但大师肯定料不到访客会是个女子吧。”举起茶杯浅抿一口,又道:“好茶,味道近似峨眉雪芽茶,却是较之略苦。”
宝树道:“原来施主也是茶道高手。不错,此茶确是峨眉雪芽茶,当年有峨眉高僧乘真如之道南下,带来了茶树种子,播植于后山危石间,百年来已繁衍成林矣。”
叶定真道:“原来如此。身处异乡,仍能品到家乡风味的香茗,也算是人生之一大乐事了。”
宝树道:“此茶风味独特,好者甚众,趋之若鹜者中,以真腊王子和孙翼虎为最。”
“哦?孙翼虎?”叶定真道,“原来这海盗头子也是好茶之人。”
宝树摇头道:“滥杀之人,岂懂品茶之道?他只是投真腊王子之好,附庸风雅罢了。”
叶定真放下茶杯,肃然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个孙翼虎就是那个挑拨离间、惑乱两国信徒的阴险小人。”
宝树道:“施主目光如炬,一言中的。不错,孙翼虎正是两国交恶的始作俑者,其探知真腊王子酷喜茶道,乃以茶为媒,投其所好,竟大获真腊王子信任,进而引为知己。”
叶定真道:“好糊涂的王子,与犲狼为伍而不自知。孙翼虎此举很明显,意在蚌鹬相争,渔翁得利。眼下劲敌陈祖义已死,若暹罗、真腊两国再启战端,他孙翼虎正好可以混水摸鱼,坐收渔利。”
宝树点头道:“孙翼虎武功高强,野心勃勃,其志犹在陈祖义之上,是一匹不折不扣海上恶狼。”
叶定真道:“我欲替天行道,除此恶贼,但不知此贼藏身何处,武功性格有何弱点,望大师明示。”
宝树道:“此人巢穴众多,行踪飘忽,极难确定其居所。加之此人精擅易容之术,面目千变万化,想擒而诛之,难矣。”
叶定真道:“巢穴虽多,必居一巢之床;面目千变,只有一个真身。任其奸猾似鬼,也定要其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宝树道:“阿弥陀佛,施主决心之大,令老衲汗颜。施主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孙翼虎伏法之日可期矣。”
叶定真起身道:“叨扰大师半宿,深感歉意,小女子就此告辞。”
宝树也起身相送,道:“施主客气了,请施主慢行。”
宝树送叶定真走出禅房,忽然道:“传闻孙翼虎口味刁钻,不喜大鱼大肉,却极爱吃一种叫‘鱁鮧’的美食,每日可食数升,施主不妨从这方面下手调查。”
叶定真停下脚步,道:“鱁鮧?好古怪的名字,这是种什么美食?”
宝树摇头道:“老纳也不知这是种什么美食,惭愧惭愧。而且老衲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不知是真是假,信与不信,还望施主自决。”
叶定真合掌道:“大师所言,小女子姑妄信之。告辞了。”说完脚尖轻跺,身形已越墙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宝树仰望夜空,喃喃道:“孙翼虎啊孙翼虎,惹上了这个女罗刹,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第四章 麒麟赌坊
在真腊国近海有一座鳌鲨岛,岛上有一巨崖,名为摩天岩。摩天崖壁立千仞,上探白云,下入深海,险峻非常。崖壁上洞穴遍布,状如蜂房。密密麻麻的洞穴幽深曲折,相连互通,自成一方天地。
在众多洞穴中,较大的洞穴有三十六个,皆为盗贼所踞,盗贼头子自称洞主,是为三十六洞主。
三十六洞主皆为孙翼虎所节制,以孙翼虎马首是瞻。孙翼虎在摩天崖一带势力强大,地位超然,故自称虎王。
故而童谣有云:摩天崖上风云聚,虎王一出谁争锋。
尉迟欢孤身一人,自然也不敢与孙翼虎争锋,所以当他乘船抵达摩天崖附近时,便踯躅不前,只远远地看着摩天崖上雾岚聚散,风云变幻,未敢轻举妄动。
绕行良久,却不得其门而入。正彷徨无计,忽见一艘大船远远驶来,船上风帆鼓涨,骷髅旗迎风招展,一看便知是一艘掳掠归巢的海盗船。
看见海盗船,尉迟欢只觉眼前一亮,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形成了。
他先藏身于一块大礁石上,待见大船驶近,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游鱼般朝大船潜游过去。
很多人都以为尉迟欢是个旱鸭子,认为他像大多数北方人一样,陆上英雄,水下狗熊,却不知他的水下功夫丝毫不比陆上差。尉迟欢潜游到船底下,如八爪鱼般将全身紧贴于船板上,任凭大船带着他疾速行进。
大船很快驶进港口,停靠在摩天崖下。摩天崖临海面处有一巨大洞窟,正好形成一个优良的天然码头。船一靠岸,海盗便大呼小叫地忙着将货物搬运下船,直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显然这一趟的收获还真不少。尉迟欢如同缩头乌龟般偷偷将头探出水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悄悄缩回水中,静待黑夜的到来。
尉迟欢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东瀛水鬼,白天潜伏于海底,夜里才偷偷冒头办事。所不同的是东瀛水鬼行的多为杀戮之事,而他尉迟欢行的则是替天行道之事,二者行藏虽同样鬼祟,却不可相提并论。
尉迟欢没有东瀛水鬼那样精湛的闭气功夫,所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冒头换气,顺便观察一下周遭的环境。那样子,活像一只机警有余而胆气不足的乌龟。
幸好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在尉迟欢第五次将头探出水面时,海面已是漆黑一团,只从摩天崖上传来零星火光。尉迟欢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终于苦尽甘来,不用再做那藏身水底的缩头乌龟了。
有人喜欢白天,有人酷爱黑夜,尉迟欢无疑属于后者。江湖中人都说,白天是属于叶定真的,黑夜侧是属于尉迟欢的。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夜幕一降临,天地间仿佛便成了尉迟欢一个人的舞台,他在黑夜中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也曾干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
尉迟欢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上大船,将留守船舱的一个小海盗击昏,剥下他的外衣后,再一脚将他踢入床底。
世人只知海盗头子孙翼虎是个易容高手,却不知道尉迟欢也是此道高手,只见他换上小喽啰的衣服后,再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很快便从一个英俊威武的朝廷命官变成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小喽啰。
尉迟欢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装扮,连自己都有七八分满意,当然这鬼模样要是让叶定真看见了,估计会笑死。
这世上,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圣人这句话说得真好,也不知圣人上辈子碰到了几个像叶定真这样的女人,才悟出这至理之言。
尉迟欢大摇大摆地走下大船,直接进入那巨大的洞窟中。洞窟很大,里面洞穴众多,路径四通八达。尉迟欢性喜热闹,哪里人多便爱往哪里凑,他看见一条曲折向上的路径火光最亮,行人也最多,便跟随众人拾级而上,怀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信念勇往直前。
可能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所以这里的守备并不严密,众人来来往往,各忙各的事,丝毫不知道已有不速之客混身其中。
尉迟欢顺着小路东绕西拐地走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来到一个偌大的大厅前。大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厅门口的牌匾上,歪歪斜斜地写着“麒麟赌坊”四个大字。原来这是海盗们聚赌的地方,难怪这么多人往这儿跑。
这个赌坊其实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宽敞平整,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张巨形桌子,无数赌徒围着桌子,疯狂地嘶叫着鼓噪着,赌得不亦乐乎。
山中无历日,瀚海岁月长。枯燥乏味的海上生活若无刺激的活动来调节,可谓生不如死。而除了杀人放火,赌博无疑是最惊险最刺激的活动了,因而每个海盗都酷爱赌博,都是不折不扣的赌徒,他们宁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一定要赌个痛快,否则便如万蚁噬心,心神不宁,坐卧不安。所以说海盗不一定好色,但一定好赌。
尉迟欢虽不好赌,但若是说他是一个不会赌博的好男人,估计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不好此道不等于不精擅此道,他虽不是老赌徒,但他对于自己的赌技,还是相当满意的。
他最擅长的赌术是推牌九和掷骰子,而在当时的赌场,这两种赌博方式也正是最流行的。
尉迟欢游走于各色赌徒中,时不时押上几注,总是包赢不赔,但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像他这种小打小闹的小角色,在赌场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在赌场中游荡了两圈,尉迟欢发现,在这些疯狂的赌徒中,除了衣衫不整的海盗外,居然还有一些衣冠楚楚的商贾乡绅。
由此看来海盗们并不是孤军作战,他们早已和当地的一些不法乡绅勾结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股杀人越货、为非作歹的黑暗势力。
这时一个鹰鼻独目的人引起了尉迟欢的注意,因为这人并不赌钱,而是横躺在角落的一张太师椅上,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冷眼扫视全场。那气势,就像一头狮子正在巡视牠的地盘一样。
难道此人就是海盗头子孙翼虎?尉迟欢心中不由格登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推断,因为凭直觉,他觉得这人不可能是孙翼虎,而只是孙翼虎手下的一个小头目。
尉迟欢瞅了个机会,塞了一锭银子给一个刚输光了钱的小喽啰,小声道:“兄弟问你个话,莫怪莫怪。”小喽啰两眼放光地看着手中的银子,欣喜若狂道:“好说好说,但问无妨。”
尉迟欢道:“请问兄台,那边那个独眼的汉子应该就是这赌坊的老板了吧。”
小喽啰一脸惊讶地看着尉迟欢,颇为不屑地道:“当然了,除了麒麟洞洞主,谁人有这么神气?你是新来的吧?”
尉迟欢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小弟我初来乍到,有眼不识泰山。”
小喽啰将银锭在手中抛了几下,道:“他名叫司空麒,绰号独眼麒麟。你小心点儿,可别招惹了他。”说完不再理会尉迟欢,又急匆匆地赶往赌台押注去了,对于输红了眼的赌徒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翻本”更重要呢。
得知独眼龙便是麒麟洞洞主司空麒后,尉迟欢顿时有了计较,他慢悠悠地在赌场中游来荡去,眼睛却密切留意着司空麒的一举一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半个时辰后,机会终于来了。可能是由于喝酒喝多了,司空麒坐不住了,他终于要上茅厕将五脏庙内多余的水份排出来了。
人有三急,斯事最急。尉迟欢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司空麒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一扇镂花小门,推门入内。尉迟欢装作若无其事地踅近小门,见四围无人留意自己,便轻轻推开小门,闪身入内。
门内空间不大,装潢却极为考究,说是茅厕,陈设却如豪宅,连地下都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尉迟欢从没见过如此豪华的茅厕,以致他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直到听到一扇小门内传出几声相当奇怪的声音,他才确信来对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