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盗踪再现
东瀛水鬼既除,船队便解除了最高警戒,疾速南下。
这一日船队到达九乳螺洲附近,由于遇上风暴,船队便驶进环礁的潟湖中暂避。
这处群岛有几个大型潟湖,潟湖内风平浪静,水波不兴,是天然的避风良港。船队停泊在潟湖中,纵然风暴再大也可安然无恙。
风暴肆虐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海面才逐渐平静下来。这时有眼尖的船员发现潟湖外面出现了一艘破破烂烂的货船。
货船搁浅在一处浅滩上,显然是昨夜的风暴将它吹刮到这里来的。侦察部队闻讯立即过去查看,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连忙向上级官员汇报情况。
原来这艘船上的人员已全部死亡,死者身上皆伤痕累累,惨不忍睹。而船上的货物也已被抢掠一空。
郑和闻报大惊,忙率众人过去查看。王景弘一看现场,失声道:“郑大人,此事必是海盗所为,只有海盗才会这么丧心病狂。”
郑和道:“海盗头子陈祖义刚刚伏诛,天下震动,群丑慑服,威压之下,究竟是何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顶风作案?”
王景弘道:“陈祖义虽死,但其在南洋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党羽众多,此事必是陈氏余孽作为。”
郑和道:“陈祖义在旧港的老巢已被摧毁,余党四散,按理说应该不会这么快重新组织起来,我看此事必有蹊跷。”
王景弘道:“依郑大人看,此事难道是其他海盗组织所为?”
郑和点头道:“很有可能。不过此时言之尚早,还需多方求证才能确定。”
这时众人已将现场勘查完毕,叶定真上前禀报道:“回郑大人,船上共有十八具尸体,皆为利刃所伤。船上值钱的货物也已被抢掠一空,只剩下一些破盆烂碗。”
郑和道:“叶千户,可曾看出死者为何方人氏?”
叶定真道:“从死者的服饰和船舱的格局来看,这些人应是占城人氏。”
“叶千户言之有理。”冷锋手持一面黑色旗帜走了过来,道,“这是在舱底发现的黑熊旗,而占城人以黑为尊,黑熊旗正是其船艇必挂之旗。此旗染满血迹,必是海盗行凶后用它来拭擦兵刃所致。”
郑和道:“此地距占城已不远,正是占城船只经常出没之地,如此看来这些死者必是占城人无疑。”
这时突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尉迟欢大呼小叫地从船舱中跑了出来。“郑大人,船上有猴子,是个金丝猴儿。”尉迟欢指着手中提着的竹笼子,欢天喜地地道,“瞧,我把牠逮住了。”
冷锋道:“想不到这船上竟然还有幸存者。尉迟欢,你是从哪里找到这猴儿的?”
尉迟欢道:“在床底下。我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一闻到那股气味,我就知道房间内肯定藏着一只猴子。”
冷锋道:“咦,为什么你会知道那是猴子的气味?真是奇了怪了,你又不是耍猴的。”
尉迟欢白了冷锋一眼道:“我虽不是耍猴的猴倌,但我是养猴的行家里手,在我家的后院里,至少养了七八只小猴子。”
冷锋“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尉迟大人除了司职锦衣卫外,还兼职做起了养猴的猴倌。”
尉迟欢懒得理会冷锋的冷嘲热讽,低头兴致勃勃地逗起猴儿来。但猴儿显然对他的好意并不领情,牠烦躁不安地在竹笼里走来走去,并呲牙咧嘴地对他作出各种凶神恶煞的表情。
郑和道:“尉迟欢,这猴儿认生,你把牠交给叶千户,由她带到‘弼马'号上慢慢驯养吧。”
尉迟欢急道:“其实由我来驯养也是一样的。说到驯猴,我有的是经验。”
郑和道:“你乃堂堂锦衣卫千户,若是整日和一个猴儿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须知玩物最是丧志。”
叶定真大喇喇地走到尉迟欢面前,玉手一伸,道:“郑大人的话你听见了吧。拿来——”
尉迟欢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竹笼子交给叶定真,道:“定真,这猴儿真的好可爱,请替我好好照料牠。”
叶定真板着脸道:“此乃金吾卫职责所在,当然要好好照料牠了。”转身将竹笼子递给梅笙,又道:“不知这猴儿叫什么名字呢,梅笙,不如你替牠起个名字吧。”
尉迟欢抢着道:“这是个金丝猴,毛色金黄,不如就叫金毛吧。”
梅笙撇了撇嘴,皱眉道:“这名字好土。”低头想了一会,展眉道:“我看这样好了,这猴儿是尉迟欢大人抓到的,不如就叫牠欢儿好了,或者叫欢哥也行。”
尉迟欢一听,忙不迭地摆手道:“万万不可。这猴儿虽然是在下偶然所得,在下却万万不敢居功。叫欢儿不好,叫欢哥也不行。依我看不如就叫猴儿好了,或者干脆叫猴哥也行,这两个名字简单易记,琅琅上口。”
郑和闻言不由莞尔,道:“就依尉迟千户所言,叫猴哥好了。”
郑大人一锤定音,尉迟欢终于松了口气;而这个历经劫难的猴儿,也终于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由于船队的下一站正好是占城,而此地距占城又只有不到一日的航程,郑和命水手将占城货船缚于粮船之后,拖拽而行。一声令下之后,螺号声响,船队依次驶出潟湖,浩浩荡荡地径往占城进发。
船队于申时抵达占城。占城国王提前获得消息,早已率领一队人马恭候于港口码头。
两年前船队曾在占城停靠一日,补充淡水等物资,因而这次已是第二次拜访了。老熟人相见,自然是分外熟络,倍感亲切。郑和向占城国王说起海盗之事,占城国王大为震惊,当即表示确有一支船队于几日前失去行踪,原先还以为是毁于风暴了,想不到竟是为海盗所劫。郑和命水手将那艘破船拖曳进港,靠岸停泊。占城国几名士卒登船看到船上惨状,当即嚎陶大哭,大放悲声。原来这艘船确是占城商船,四天前满载香料于占城港出发,驶往爪哇岛,不料却遭此横祸。船队出发时共五艘船,现在却只剩一艘,想来另四艘船也必是为海盗所劫,凶多吉少了。
占城国王乃历经劫难之人,心中虽也悲痛难忍,却没形于言表。他躬身向郑和致谢,道:“天不祐吾国,致使船民遭此横祸,幸得圣使相帮,得以全尸以还。本王替死者眷属谢过圣使。”
郑和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大王客气了。只是陈祖义伏诛未久,天朝威压未去,不知是何方海盗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藐视天威,顶风作恶。”
国王切齿道:“此事必是海盗孙翼虎所为,这恶匪横行于暹罗、真腊一带海域,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船民们苦之久矣。”
郑和道:“哦?竟还有这伙海盗?恕我孤陋寡闻了。”
国王道:“圣使有所不知,这孙翼虎乃狡猾至极之人,此前因有陈祖义压在头上,他一直谨小慎微,低调行事,以致声名不著,现今陈祖义伏法身死,他没了对头,失去掣肘,行事便肆意妄为,无所顾忌了。”
郑和怒道:“原来杀了陈祖义,却便宜了这恶贼。但朗朗乾坤之下,又岂容这厮胡作非为?我郑和若不诛杀此贼,誓不为人。”
国王躬身称谢,道:“有圣使此言,我等就放心了。上苍有眼,也只有天朝圣使,才治得了那恶贼。”
国王诚邀郑和一行至王宫暂歇,宴罢再行。但郑和获知孙翼虎之事后,顿觉去心似箭,时不我待,当下婉拒了国王的邀请,回归宝船,整装待发。
半个时辰后,螺号声响,船队起锚升帆,在占城民众的欢送中次第离港,继续南下。
下一站,暹罗。
暹罗是个佛国,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皆崇尚佛教,境内寺院众多,有千佛之国之美称。
其中最大最负盛名的寺院当属玉佛寺。
船队一靠岸,郑和便率领众人直奔玉佛寺,向寺院布施了金银、绸缎、挂毯、香器等物件,并焚香祷告,祈求船队能得到佛祖的庇佑,旅途畅顺,履险若安。
暹罗国王亲自主持了布施仪式,仪式盛大而隆重,暹罗百姓闻讯蜂拥而至,观者如云。
叶定真最怵这些繁文缛节,所以她没有参加布施仪式,而是单枪匹马直奔暹罗边境的灵岩寺。
尉迟欢本想与她同行,却被她冷冰冰地婉拒了,无奈之下,尉迟欢只好独自一人去了摩天崖。
灵岩寺建于暹罗和真腊边界的万丈绝壁之上,四面临渊,云雾缭绕,地势雄绝。
寺院为吴哥王国君主耶索华曼一世所建,年代久远,高僧辈出,虽地处僻壤,香火却甚鼎盛。寺院横跨两国边界,历来为暹罗、真腊两国所共有,广纳两国信徒香火,福泽八方之民。
但最近由于小人作梗,以致两国渐生嫌隙,龃龉不断,灵岩寺虽为方外之地,却也受到波及,不再太平。近日来寺院附近冲突不断,甚至发生了几起伤及信徒的暴力事件,凡此种种,实有违佛祖戒嗔去妄、众生平等之宗旨。
能平息纷争、化解冤仇的除了西天佛祖,目前看来便只有天朝的使者了。而此刻远道来访的上国钦差正使郑和,无疑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暹罗国王甫一见面,便向郑和提出请求,希望郑和能充当两国之间的调解人,从中斡旋,好让两国平息纷争,化干戈为玉帛。
郑和一口应承下来。谁叫他是身负特殊使命的上国使者呢,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而郑和麾下能力最大者为谁?当然是非叶定真莫属了。
柳叶一出惊鬼神,千里诛凶诺定真!言出必行的叶定真,巾帼不让须眉的叶定真!
所以郑和应承下来的事便理所当然的由她来完成了,对好强的叶定真来说,这几乎是责无旁贷的事情。
当叶定真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到灵岩寺时,已是午夜时分。巍峨庄严的灵岩寺在夜色中看去,宛如巨鹰翔空,俯视众生。
灵岩寺由巨石垒砌而成,因年代久远,已有破败之象。更因近日两国相争,波及寺院,致使香客大减,香火寥落,令古寺益显寂寥。
山门紧闭,似是不知客临,无心迎客。叶定真高来高去惯了,又恰逢这月黑风高之夜,自然也懒得敲门知会了,她身形一闪便已跃过院墙,像一片枯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虽是初涉陌地,但叶定真却如老马识途般,七绕八拐地转了几下,便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禅房之外。
禅房门窗洞开,屋内一灯如豆。叶定真刚刚站定,禅房内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贵客到访,贫僧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叶定真道:“深夜到访,扰了大师清修,还请大师恕罪。”
屋内老僧道:“外面风大,贵客何不进屋一叙?老衲早已为贵客备了茶水。”
叶定真道:“在下正感口渴,如此只好叨扰大师了。”举步入屋,见一灰衣老僧端坐于方桌旁,须发俱白,面目和蔼。
叶定真合掌施礼,道:“大师想必就是宝树主持了,小女子见过大师。”
老僧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眼光如炬,老衲正是宝树。”
“大师早已料到今夜会有客来访?”
宝树点头道:“灯花百结,紫气东来,正是贵客来访之象。”
叶定真笑道:“这理由有点牵强,未能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