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阿若
夜色如墨,风雪交加中一道如魅的身影一闪而过。
宰府中寿宴的欢歌笑语霎时间犹如石沉大海般静谧,而后是凌乱地嘶喊与逃窜。一朵墨黑的云在翻了烛台的屋舍之间显得那么隐蔽,所到之处叫声、喊声戛然而止。漂浮在屋脊之上的漆黑身影,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寻了百年,终是找到了他。
那坐在正厅之上,威严赫赫的宰府,此时已老态龙钟、惊恐地盯着眼前突然起来的一切。本该是他的五十大寿,前一刻他还指点江山、子孙绕膝,好不快活。此刻,便是家破人亡,那雕梁画栋在他眼前顷刻间化为乌有,同时消散的还有他滔天的权势。他的眼前呈现出一幅幅画面,与他年轻时相同面庞的男子肆意凌辱欺压民众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对着同一个人肆意凌辱……
一身黑衣的无望如同鬼魅,站在半空中与他对望,不带本分情绪的眸子将眼前之人瞬间老去的姿态尽收眼底。百年前他不过是想好好做一世凡人,却在每一次隐姓埋名之后,被此人踩踏在脚下,那刺耳的嘲弄跨越百年依旧刺痛着他。
他是被长生天遗弃的神明;而眼前的老者,是被长生天选中的傀儡,他会生生世世的缠上无望,直到无望不再是一个人。
现在的无望,当然不再是一个人。他与九幽十八狱的冥王做了交易,身负冥界至宝——幽冥杖。他,非神非人,亦非鬼魔,他什么都不是……
原以为报复会让他释怀,可惜没有。欺辱他的人,只是个走轮回道的普通人,不过是被长生天那帮混蛋强加了禁忌,追逐百年的其实只有他自己。可他却再也回不去长生天,他的恨意只能在人间消磨。他轻轻捻着指间红得发黑的琉璃指环,当初他拼命维护的人类,如今让他生不如死。
无望长袖一挥,窗棱下火势欲加汹涌。他忽觉心口一阵撕扯的疼痛,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砸碎了半边屋脊。
简陋厢房中的纠缠戛然而止,满脸淫欲的中年人放下抓在手里的小丫头,踉跄着身子往外跑去。无望见不得此情景,忍者剧痛撑着一口气将那人悬在半空,而后重重摔在青石地面。在小丫头尖锐的惊叫声中,那人抽搐两下不动了。
火舌缠着房梁肆意妄为,无望再一抬手,指尖的黑雾幻作绳索,从烈火浓烟间牵出小小的身影。凌乱的衣着、凌乱的发饰,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木簪子,满脸的血掩不住那双透亮的眸子,抬眼望向她的尽是感激。十几岁的小丫头,无望恍惚间记起不记得哪一世,他身边也有过一个小丫头。
风雪一夜,盖不住宰府的血腥。终于,结束了?!作为神明的时候,他那么维护的人,最后将他逼入非人非鬼的境地,当真是讽刺……
身边小小的人儿动了一动,睁开透亮的眸子怯生生望向她。无望也看着她,丢了片从寿宴上顺手拿的馒头,小人儿狼吞虎咽起来。半晌,她道:“你为什么杀了相爷?他是好人!他还送给穷人送粮食……”
“你杀了你继父,他收养的你!是不是也是个好人?”
……
“我叫阿若,谢谢你救了我!”
“无望。”若不是昨夜他被幽冥杖的反噬激的无法动弹,小丫头死命拖着他离开火场,又拖着他在冰冷的雪夜走了一夜。无望断然是不会将她带回的,虽然他知道自己不会被烧死。
“无望大哥,我们在这里等什么?”阿若啃尽馒头,缓慢问道。她撑着起身,抓住了无望的衣角。无望周身冰冷的气息,鬼神见之也避之不及。他低头看着抓在衣角的那只脏兮兮的小手,难得的心中荡起一层涟漪。而后拽出衣角,毫不留情。无望只是想看一看,那傀儡的结局,替长生天的神明看一看。他们应该不会看吧?那群高傲到视人类如蝼蚁的“神明”,呵……
“你,可以走了。”救她一命,已经是他难得的善心。善心,是这个满是鬼魅的世界里最无用的东西。
“我没有地方可去。”声音细细软软,似是祈求。她赤着脚跟着无望往前走了几步,昨夜的雪厚厚地盖住枯死的草,她不知深浅地歪斜了几下,只踩着无望那大大的脚印前行。她小跑几步跟上,前面的人一步步走得很慢。
寒风呼啸,刮在她脸上冰冷如刀,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脚下,只知道一定要跟着前面人的步伐继续走,她不能让自己丢下去。自小,她似乎就是个灾星,那些在她危难时伸手搭救的人都是当场毙命,唯有这个无望,他救了她,还将她带出了火海,那是一个魔窟。
阿若忽然觉得肩头重了些,也暖了许多。抬头间视线被厚厚地大氅毛茸茸的领口半遮掩着,她裹紧大氅,紧赶了几步,前面那人腿长却走得不快,阿若没费什么力气变赶上了。
两人沿着山脊走了不知多久,在山麓南面一往冰封的湖边停下。不远处的村子升起炊烟,有人影晃动,听不清的喊声,似是念着亲人归家。他们站在一座破败的旧木屋,虽然破败,但是让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丫头落脚还是绰绰有余。
“你以后住在这里。”百年了,这木屋竟然还在,想来是冥王有意照料。
阿若扫了几眼那木屋,虽有些旧了,但似乎常有人打扫,倒是干净整洁。“那你呢?”
无望淡淡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向远处走去。
百年前,他也是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在山麓,清晨的露珠沾湿了他的天衣,他感觉到了灵气完全消散的疲惫感,猝不及防倒了下去。晕倒之前看到的流云仿佛一个讥笑高傲的脸庞,再醒来时,身边一个身着粗布的丫头,那双眼眸如清澈的湖水一般,是他见过的世间最干净的风景。彼时的无望,已经过了两百年人间游荡的日子,他已经不愿意生,却选不得死。
后来那个丫头成了他的妻,成了他在这世间难得的惦念。他忘却一切长生天的日子,安安心心做一个田间的农夫,那个小丫头则成了日日挎着竹篮给他送饭的妇人。便是那样的日子,也被打破了……
没有力量的凡人,哪怕是在一群地痞面前都犹如蝼蚁。烈日下,农夫额头的汗珠细密渗出,远处累弯了背脊的妇人挎着竹篮,一步步向田埂走来……
2.幽冥使
无望手握着酒壶,坐在湖边高高的树桠上,看着湖中自己漆黑的倒影。阿若很快忘却昨夜的不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收拾出满是灰尘的竹篮,放在湖边荡了荡,挎着就进旁边树林了。她说天塌下来,人也得吃饱。真是个坚韧的小丫头……
无望听见有人走来,随后尖锐的嗓音响起:“恭喜将军夙愿已了,冥王已在冥府等侯多时了!”大淳山是大陆东端最长最宽的山脉,南桑麓在大淳山东侧,不远处便有冥府的入口。
“啊——”阿若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湖边,竹篮中的青果散落一地。等着大眼睛看着冥吏,很快又平静下来。冥吏只是客客气气地点了头,“吓到娘子了,是小的不是。”
“你怎么从树里面出来?”阿若并不是害怕那冥吏,或许惊奇更多一些。她小跑着过来,绕着刚刚冥吏出现的那棵树转了一圈,那只是一棵树。
“回小娘子,小的是阴间的衙役,自然跟人间不一样。小娘子是人,自己是进不去这冥界的,许得有小的们引路。”冥吏对她很是耐心。无望转身瞧着那冥吏狭长的眼,他躲在梧桐树冠盖遮蔽处讨好地笑着。这冥府终日与怨灵打交道,常年难见天日,冥吏们也不习惯行走于阳光之下。好好轮回的魂灵留不下什么,但凡是与冥吏打交道比较多的,都是或顽固、或怨气强大之辈,是以冥吏对待魂灵很难有好脸色,当初勾魂戟锁着她的时候,气焰何其嚣张!对一个小姑娘倒是有耐心的很,那冥吏似乎很喜欢阿若,大约是很少见到不怕自己的生人吧。
阿若仿佛更加惊喜了,“就是说,人也是可以进去冥界的?冥界是不是黑黑的、长长的一条路。人死了就在那条路上一直走、一直走,然后就到娘亲的肚子里了。”
冥吏点头,“小娘子说的那是轮回道,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小娘子在人间听得话本不少啊……”
“我记得……我出生的时候,好像就是走了这么一条路,先走了很长一条路,两边好多好多人……额,可能是鬼……然后我跳进了一个海里面,再后来就到我娘的肚子里了……”人间话本,怕不是冥界鬼魂写好了卖出来的吧。
“那你就是记错了,转生不用跳海。好好休息,别乱跑。”无望打断他们热烈的谈话,“使者带路吧。”
这冥府是阴灵魂归之处,该是阴气最盛,阴气与灵气相悖,理应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大淳山倒是灵气极盛,百年前,无望便是在此处魂归,正常人该走完轮回道转世投生,可他不是人,他是一个极其失败的神明,冥王在送他进轮回和任他人间游荡中,选了帮他复仇。
到底是不该在俗世逗留太久,染了人间情。
他随着冥吏向那株树走去,直至进入树内,不远处便是一道高大漆黑的门楼,从此门进,过九幽,冥府便在九幽最深处。他一出现,一向游荡在附近的怨灵都退散了出去,一向喧嚣的九幽入口都清净了不少。
冥府大殿之中,昏暗异常。无望指尖捻着烛火,大殿正东看上去一片猩红薄纱的帘幕,似云似雾,那不过是冥王幻化出来的。无望借着指尖的光环顾大殿,四周的景象似真似幻,她怀疑连这大殿都是幻化出来的。尤记得百年前,满身伤痕的无望被勾魂戟押着穿过九幽,那比幽冥之下的孤魂野鬼更可怖绝望的眼神,让冥王都忍不住轻叹:“又何必呢?长生天上千年万年,唾手可得的天地灵气,人界敬仰……不好吗?”无望似乎是淡淡的笑了,不知道在笑什么……
“不愧是将军,虽说化去了数千年修为,仅凭着长生天的躯体,便能将幽冥杖驾驭的这般轻松。”如云雾的帘幕背后传出似男似女的声音,缥缈不真切,听上去略有些刺耳。
无望微皱了皱眉,“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个凡人。多谢冥王相助,按照你我之间的约定,幽冥使百年期限已到,如今您可以将幽冥杖收回了。”
“呵呵……”又是一声不知情绪的笑声,“将军坦然,那我便不客气了。”
帘幕背后喷薄而出的猩红色雾气化为满是伤痕的大手,大殿中瞬间风起云涌,两边冥吏尖声叫着退散出去。无望没有半分畏惧,更无丝毫后退,等待着它剥离出身体中的幽冥杖。那红色可怖的大手伸进她的身体,抓住了什么,她看见一支尖锐的枪头从胸口幻化出现,随后是浑身撕裂的剧痛,好似身体的每一处都被织入了木偶的线,此刻被一并拉扯着,她闷哼一声到地。似乎是她的错觉,那冥殿四周八根百尺高的巨大柱子都震颤了一下,刚刚那只猩红的手化作一团烟雾逃也似的退散回去。
帘幕后面又是一阵尖锐的笑声:“哈哈哈……”这个情绪,她听懂了,是嘲弄,是得意。她感觉体内的东西只是被扯了一下,但并没有离开她的身体。
“空明千望……哈哈哈……一切都是注定的。当初你在我那么多的法宝中,偏偏选中了幽冥杖。它也偏偏相中了你,注定的,你将成为我冥府的幽冥使。”
“什么意思?”
“幽冥杖,认你为主了!”
幽冥杖是镇守九幽与冥府的宝物,她曾活了数千年,从未听说过幽冥杖还会认主。只知道有这幽冥杖在,九幽虽多魔物,但各在其位,九幽与冥府便不会生乱,可以还人间安宁。可如果幽冥杖有了主人……
“百年前,冥王说过只是代行幽冥使职责百年,如今百年之期已至。”莫不是冥王有心为难。
“将军自长生天修出的体魄异于一般冥使,幽冥杖跟随了你百年,早已臣服于将军!幽冥杖一旦认主,除非主人灵体消散,否则无法易主,即使我冥界选出合适的幽冥使,也无法掌控幽冥杖。更何况,自从上一任幽冥使殒命,冥界已有三千年都未曾选出合适的幽冥使了。”冥王声音淡淡地,似乎并不担心这冥界第一神兵——幽冥杖无法回到冥界手中。无望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可是她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此事该如何破解?”
“暂无破解之法,我定会尽早培养出新的幽冥使,届时在另寻他法。但将军真的打算以凡人之躯行走于世吗?九霄长生天上痛恨将军之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无望不想做这劳什子的幽冥使,但他若是身负幽冥杖,必然要不得以替九幽十八狱行驶监管之职。幽冥杖离开九幽太久,恐生事端,他断然做不出置之不理的事情来。
“我需要做些什么?”无望冷冷道。
“报——”冥吏拉长着嗓音跑了进来,“九幽动乱,黑水玄蛇逃……逃了。”
黑水玄蛇,千年前被镇压于幽都山下黑水深处。突然逃了……无望下意识的抚上心口,幽冥杖异动,哼,来的真是时候。
帘幕之后沉寂片刻,缓缓道:“将军,幽冥杖震慑九幽万年,你上次离开不过人间二十载。似玄蛇这般敏锐的魔物恐怕已有察觉,若是幽冥使缺位,九幽妖魔只怕是要祸害人间、扰乱冥界秩序了。还请幽冥使顾及人界与冥界众多生灵。”
无望只得随着冥吏先前往九幽要害处,按照冥王传授的幽冥口诀,催动幽冥杖与九幽之间感应,祭下幽冥之力,稳住尚在九幽已有些动乱的妖魔。路过游灵荒原时,她又看见了那人界宰府,虽还有一副人界的皮囊,却已经是双眼空洞,毫无气息。
引路的冥吏给无望解释道:“这里是游灵荒原,一般是会将罪孽深重之辈的灵魂剥去悬不入体,这皮囊就会追随灵魂游荡,直游荡到灵魂一点点消散,那皮囊便成了九幽山水的废料。”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是幽冥使……将军觉得太便宜他了,也可一刀斩了他。幽冥使可不受冥王之命,直接斩杀冥界妖魔魂灵的特权。”
特权,又是特权。他从那高高在上的长生天堕落下来,不也是因为特权吗?
“宰府与我有仇,却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之辈。他这等人也要放到游灵荒原?”游灵荒原放逐的,都是没有转生机会的灵魂,或是十恶不赦的妖魔之辈,或是受尽苦楚自愿放弃灵魂之辈。一旦困在游灵荒原,就会一直游荡至死,即使你想回头,也无法回头。就像狗不知疲倦地追逐着悬在头顶的肉包子。
“这是死于幽冥杖下的魂灵,纵使是长生天的神明,只要死在幽冥杖下,也难有再生之机。”
幽冥杖,可以杀长生天的神明……可以改变冥界轮回规则……
3.黑水玄蛇
阿若自小就是知道,自己似乎是什么不得了的体质。出生在一个普通农户家中,出生当日父亲在打猎时不慎身故。孤儿寡母依靠着村中人的接济过活,村子接连大旱了几年,饿死了很多人,母女二人不得以流离失所。跟着母亲改嫁,继父在宰府当差的,本以为终于安定些,可那畜生竟然觊觎才十多岁的她,母亲为护她而被生生打死。继父那肮脏的手伸进她亵衣的那天,无望焚尽了宰府百余口人,将她带走。
在南桑麓的山脚下安稳了下来,她不敢与旁人过多靠近。每日里都是在山间寻些野果子吃,渴了就去门前的溪涧喝点水。日日在不远处耕作的农夫瞧着一个孤苦的小姑娘可怜,不过月余,领着村子里的人过来给她搭了灶台,又送了些米面,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原本阴郁郁的小姑娘,开始变得开朗起来。唯有一事让她担忧,无望大哥去冥界快半年了,音讯全无。
这一日,阿若又跑来梧桐树下踢上几脚。不一会,慢悠悠出来个冥吏,他转了转方向,避开日光。“阿若姑娘,有何事?”
“无望大哥都进去半年了,怎么还没回来?他是不是回不来了?还是你们不让他回来?”
“哎哟,阿若姑娘,跟您说过很多次了。您说的那位,那是冥界的幽冥使,他又公务在身。您那柴还够吗?不够的话,小的晚上过来给您再劈一些……”毕竟是幽冥使的人,冥吏多少给点面子。后来相处下来,发现小姑娘不似一般人见到冥界的人就躲,便更亲近了些。
阿若摆摆手,每次都是同一套说辞。忽然见湖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再动,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似乎突然暗了下来。紧接着就听见田埂上传来惊呼……
无望将九幽各处踏遍,在关键处祭入幽冥之力,顺便镇压暴躁的妖兽。九幽之大,单单是做完这件事情,已经是大半个春秋了。他上次回来南桑麓还是三月春雪,因他之力,那场雪下得冷冽了些。再回到南桑麓,已经是该秋收的季节了。记忆中,南桑麓的秋收是热烈和欢快的,他曾在田埂上同邻居大哥比谁割麦子更快,。灼热的汗水滴答在麦田中,打在麦秆上,笑声从田野间欢快地飞扬出去,惊走枝上的雀,他们像在谱一首粗狂的乐曲。
无望站在梧桐那硕大的冠盖之下,竟觉得秋天的落日有几分灼人,冥界那种地方,果然不能久待。可更让他震惊的,是眼前的满目疮痍。没有田埂上劳作的人,没有枝上雀,山野间寂静的好似整个世间都被关了声音。本该金黄灿烂的田地是枯死麦秆,远处的农屋冒着黑色的雾气,整个南桑麓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得益于幽冥杖的幽冥之力,他可以感受到百里之内皆是如此景象。
“黑水玄蛇,有这么大的破坏力吗?”无望第一时间想到黑水玄蛇,在人间也行走过数百年,人界应该没有什么妖魔有如此之大的破坏力。但在九幽听到一些传闻,近些年人间生而修炼的妖魔似乎逐渐多了起来,这一般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引路的冥吏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回将军,这手笔确是玄蛇大人无疑……”他觑着眼观察着无望,默默咽下后半句话。此事有诈,不可多留。“将军,小的无法在世间行走,就给将军送到这里了,小的告退。”言罢,那冥吏倏忽一闪,没入树内。
无望懒得多问,幽冥妖兽中数一数二的黑水玄蛇,做事总会有点脑子,这里是冥界入口,她再大的胆子,也没必要在冥王门口挑衅她。冥吏不敢说,她也不想多问,冥界之事,待她找到剥离幽冥杖的方法,便不会多管。他突然想起什么,飞身到了湖边小屋。屋脊修缮过,屋内陈设整齐,打扫的干净,可见有人精心照料着。房屋一切都好, 人却不见了,摆在桌上未动的吃食早已经发黑。
无望周身腾起黑雾,飞身在半空,与那山间的黑雾纠缠做一团,顺势蔓延而去。他强大的幽冥之力在山峦间搜索着冥界的妖力,很快便找到了黑水那股力量,其间夹杂着人的气息,不对还夹着别的什么,既不是人、亦不是妖,若有似无。无望还打算继续探寻,却感觉心口一紧,将他从半空拽了下来,是那幽冥杖抗拒的力量,百年来第二次发生这种情况了,它也并不是完全选择了他!
调息片刻,无望顺着探寻所得的气息腾云而去,从南桑麓一路进到大淳山深处,在一处深谷隐蔽的洞口停下。这里水系众多,黑水玄蛇想要离开轻而易举,只是无望不明白,黑水玄蛇好不容易逃离九幽,却为何待在这里不肯走。他在人间行走数百年,也跟不少妖物打过交道,九幽逃出来的妖物最大的特点,就是要逃的离九幽远远的,寻一处灵力充沛之地。这大淳山虽灵力充沛,却离九幽太近,冥王的力量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抓了它去。
化气为刀,祭了出去。半晌,洞中传出人的惊呼声,嘈杂人声中,他也能分辨出阿若的声音。一团黑雾随之出现在洞口的溪涧,痛苦的扭动。
“这山间溪涧,对玄蛇大人来说,未免太局促了。”他声音淡淡的。
山洞里黑雾转了转,扔出一个小人儿来。无望稳稳接住小小的阿若,那小丫头原本还满脸惊恐,手中紧握着的还是那根木簪子,脖颈处一条血痕。
“幽冥使亲临,玄蛇可不敢造次。直到是大人的人,还给你了。请幽冥使高抬贵手,我不过是想在大淳山修炼一番。”
“幽冥之物,在人界修炼,不合规矩。”
“规矩?幽冥使自长生天而来,一落再落,最终落得个幽冥使的身份。怎的,你九霄之上的长生天可以进我九幽,九幽之物便不可以行走人间?幽冥使,这是你的规矩?还是你长生天的规矩?”
人界之上是九霄长生天,人界之下是九幽冥界。天地灵气尽数被长生天截断,人界修士渴望修成真神,以进入极北之地,登上虚云峰为荣。殊不知,虚云峰上所谓的“化神”不过是长生天的异常骗局。长生天称之为——采灵,就像人间每年收割的麦子;人界,就是长生天的一片稻麦田。冥界对此不满早有不满,不过是长生天上神明早已不管人界冥界,哪里还是管你冥界是否乐意!
可他,空明千望,他管过。五百年前的采灵大会上,空明千望站在虚云峰顶枪指长生天众神,身后是无知攀爬的人类修士,身前是长生天九大家族的追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背身后的数千修士合力抗击。空明千望带着悲悯的眼神从虚云峰坠落,极北之地的冰雪化成奔涌的江。后来他在人间听说,那一年修士入天门的壮观景象,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长生天躯体不死不灭。
无望一手揽着惊喜过后泣不成声的阿若 ,一手祭出幽冥杖的化体。百个回合之后,玄蛇化出实体攀援在崖壁之上,气若游丝道:“幽冥使,你要么杀个痛快,要么放了我。这又不放又不杀的,算怎么回事。你既然不杀我,我跟你回九幽就是了。”
“我且问你,那南桑麓下是否你的所为?”无望不是不想杀,那是幽冥杖不肯杀。
“九幽跑出来的又不止我一个,自然不是我一蛇所为。何况,也未必就是妖物啊,大人……”未必就是妖物,是刚刚那股莫名的气息?
将玄蛇送回九幽关押,无望站在湖边木屋中看着熟睡的阿若,黑水玄蛇说“未必就是妖物”是什么意思?无望再问,那玄蛇只管装死,再不肯开口了。这半年,他在九幽四处走了一遍,九幽大小冥吏无不对他俯首帖耳,可是整个九幽只知道幽冥杖是冥界至宝,再多一些便都不知道了。对付黑水玄蛇时,幽冥杖明显有自己的意识,它在护着幽冥之物,可九幽冥吏只说幽冥杖会随主人的意识而动,他可不是什么会护着幽冥之物的主人。那会是谁?冥王?那冥王为何不将幽冥杖取出……
天色已晚,熟睡中的阿若翻了个身,半眯着眼看无望消瘦的背影靠在门边,床边放着几个野果子。“无望大哥?”
“我会给你重新找一个安身之所。”
在阿若抱着无望死不撒手的第三次,无望决定带着她在人间行走。
4.至阴灵体
跟随着无望的这些年中,做的都是与邪灵阴魂打交道的事,都是他们找着妖魔,阿若已经分不清自己还是不是个灾星。又或者,无望足够强大,驱逐了她周身阴灵。单单是将那一次幽冥杖异动是逃出来的妖物带回九幽,无望就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无望像一个人间除妖师,带着一个阿若这个小丫鬟,一副行囊,走遍了东边大陆。他又有了一种平凡人间的错觉,但是这妖魔却是越除越多。
冥府大殿。
“就知道幽冥使要来兴师问罪。”无望对这个冥王没什么好脾气,冥王倒是每次对她都客客气气的,“这人间的妖,是否越来越多了?”
“九幽这么大地界,锁不住几只妖物?冥王莫不是有其他打算?”
“空明将军的脾气,还跟在长生天一样暴躁啊。九幽是管世间妖魔和魂灵,但幽冥使也发现了吧,你这些年带回来的妖魔可并不全出自九幽。弥河水妖、南荒玉蝉、水竹魔……九幽妖册上无名,要不是你幽冥使的面子, 冥吏可不会关这么些个东西。这世间妖魔也不都是出自九幽……”
这话倒是不假,冥吏收那些妖物时候为难的摸样,无不是被她眼神镇压回去的。可是越到后来 ,他遇到的人界而生的妖魔就越多,妖力也越强,有一些甚至是冲着他来的。自己往幽冥杖上撞,世间可没有找死的道理。但是……
“还有一事,冥王曾说过,幽冥杖认我为主。但是多少妖魔,以我的力量可以压制却无法消灭,似乎是……”
“幽冥杖有意阻挠?”
冥王果然什么都知道。大殿中寂静一片,无望等着冥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冥王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许久,猩红如烟的帘幕背后,似一声女子轻叹,道:“将军知道自己是被迫成为幽冥使,可知道这幽冥使本该如何产生的?”
“借幽冥杖的时候,冥王说过。幽冥使是幽冥杖自己选择,经过三百年九幽魔气孕育,而后降生在九幽的生灵,非神非魔、非人非鬼。大多幽冥使会被幽冥杖支配,而没有自己的意识。但您也说过,我自长生天而来,不能用常理断之。”非神非魔、非人非鬼……无望想起这些年来,他在除魔之时偶尔感应到的那股力量,或许不是他感应到的。而是,幽冥杖……
“常理之下,幽冥杖应该自游灵荒原而生,那里都是一些剥离出的无意识的灵体,大多是极恶之辈,是幽冥杖最喜欢的。但也有从人间或长生天而来的,那便是天道的选择,当然——将军您是意外。若是天道所选,大概会是一个至阴灵体。”
生生世世皆为招阴之体,视为至阴灵体。人间之情,最是平凡动人,要将这最抚慰人心的情感生生世世的剥离、撕裂,在人间就是招灾之体。天道让灵体降生人间,却又生生世世夺走这一切,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无望在冥吏的指引下离开,途径九幽的路那么漫长。无望第一次真正察觉到冥界永生不见天日的窒息感,他生于长生天,哪怕是从虚云峰上坠落,他也未曾感觉到绝望,只是愤怒、只有无所谓。可今日,他慢慢走在九幽的途中,若是她那么明媚一个人,走在九幽黑山黑水之间,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即使是天定的幽冥使,也是可以能换的。”总是为他引路的冥吏见他面色难看,心有不忍道。
无望止住了脚步,定定地看向他。那冥吏压低了嗓音,道:“将军可知,这幽冥杖总是会自己择主,可为何在将军之前三千年,都是没有幽冥使的……小的也是在九幽听说的,据传三千年前,那位幽冥使本该从人间诞生。可那位人间诞生的幽冥使魔气过盛,早已是个魔君,与九幽又有了些过节,不愿入九幽。您知道他干了个什么事情……将军您知道冥界有个蜮海……”
冥界蜮海,传说中比九幽十八狱更可怖的所在,据说是个诸神莫入之地。他若不是在九幽进出了这么些年,又有一个幽冥使的身份,也是很难知道这么一个所在的。
“那位魔君,将他的上一任幽冥使连同幽冥杖生生打入蜮海,幽冥杖在蜮海之中被封了千年。再次出现时,灵力都衰弱了不少。想必将军这百年也感受到了幽冥杖力量逐渐增强,那是幽冥杖在恢复神力。”
冥殿之中,微弱的光又暗了一些。冥吏俯首在大殿上,冥王的声音若有似无,“他信了?”
“冥王布局百年,从人间复仇,到九幽妖物,现在是蜮海。桩桩件件都是幽冥使自己发现的,哪还能不信,小的瞧着他离开九幽之前还避开小的,悄悄去了蜮海。”
“本王花费三百年心力,好不容易培育出一个来自人间的幽冥使。每一世都要受世间情爱折磨,挚爱之人惨死,深情之时断情。锤炼三百年,方得这么一个至阴灵魂。本王当然要给她更好的……”曾经最强的幽冥使靠天道遴选,可他冥王偏不信,就不能自己造一个从人间而来的最强幽冥使么?如今还有个长生天的落魄神明,神明的体格若是可以融入幽冥杖,为幽冥使所用,那该是何其强大!
“找个好的时机,可以慢慢带她回来了……”
5.永坠蜮海
南桑麓下的小木屋,无望远远看着忙忙碌碌的少女。阿若如今年方二十,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性子偶尔阴郁了些,大约是多年跟着他四处奔波与妖魔为伍太久了。
此次去往九幽,他躲开冥王的眼线之后,又去找了当年的黑水玄蛇探查幽冥杖一事。方知当年南桑麓下的小村庄被黑水侵袭时,还有另一股力量推着黑水发威,也是那股力量使它无法离开大淳山。现在想想,后来在南荒大陆,也是他们到了之后,那南荒玉蝉才发威的厉害;水竹魔、弥河水妖,无一不是如此……那时他只当是幽冥杖的压迫,现在想来,是阿若……她本该只是个无忧无虑的人间女子。可每每让她自己待着的时候,总是会招惹妖魔,是以无望总是带着她,带了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了。
有些时候幽冥杖的威力好像并不受他完全支配,以前他总以为是幽冥杖是被他强行纳入,才会有力量不受控制的情况。现在想来,好似只有阿若在的时候,幽冥杖的威力才会受限。阿若有危险的时候,幽冥杖也自会感应到她。
“大哥,你回来啦!快来吃饭!”阿若声音带着一丝雀跃,面上也是难得的轻松。一回到南桑麓,她总会开心一点,她说这里是家。“大哥体内幽冥杖力量时强时弱,冥王能解决吗?”
“先吃饭吧。看看小阿若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村头的米婆婆感谢大哥当年黑水玄蛇时的救命之恩,送了不少她家的苞米;还有阿山哥,也送了好些芋头……”阿若谈起这些人,好似真的是一个村庄里长大的小丫头。无望瞥见她藏在床头的红绸锻,蹩脚的绣工,看不懂绣了什么。阿若见无望一直看着这里,慌忙挡开他的视线,将那红绸掖进枕头下面。“米婆婆……送的,我瞧着好玩,随便绣几针……”
“我们阿若拿锁妖绳的手,也学会拿针线了。阿山是不是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
“大哥,别取笑我……你知道我命里带灾……只有跟着大哥,阿若和身边人才是平安的……”
命里带灾……无望让阿若好生待在南桑麓,又设下了结界,独自离去一段时日。阿若被他,不,是被幽冥杖护着这么些年,没有妖物跟近身,才免去了幽冥使成长过程中必经的各种灾祸。
三月之后,无望站在蜮海之滨,漆黑的双眸紧盯着深不见底的蜮海。“凡落蜮海者,都将生生世世沦为无心之鬼,游荡于无边蜮海。纵使幽冥使是神明的命格……倒也没有神明跳过……幽冥使还是慎重。”守卫蜮海的冥吏声音从身后幽幽而来,一向冷漠无情的冥吏声音都有些微颤抖,站得远远地,不愿靠近那怨气半分。
蜮海无风却时时翻涌着巨浪,无望感觉到体内的幽冥杖难得的沉寂。这几个月,他将阿若留在南桑麓,自己独自去除妖,幽冥杖从没有发作过。蜮海来来回回多次,他到底是下定了决心。他作为神明时,护不住终生;作为凡人时,护不住妻子;后来堕魔,如今入了冥府,难道连一个小丫头也护不住么?
梧桐树下的冥吏整装待命,一收到指令就赶忙作出慌张姿态。以无望必须解了幽冥杖为由,将阿若引至冥殿。
阿若站在冥殿中央,身躯小小的,却被无望培育出了一副傲骨,冥王很满意。如烟如雾的猩红帘幕背后,深沉的声音传过来,“听闻阿若姑娘要见我?”
阿若声音细细地,不卑不亢,“我问过冥吏大人,说是只有冥王有办法解除无望大哥身上的幽冥杖。小女子想求冥王……”
“求本王可是有条件的……”
“阿若听闻,生人可以命数与冥府交换一个愿望。阿若的愿望就是,还无望将军自由之身。”她的听闻,都是冥吏有意无意告知的。
这个无望,连自己的身份过往都不曾告诉阿若,呵护的倒是精心。现下,无望正在蜮海之滨,这蜮海是世间怨气吸纳之地,海中巨浪莫说是他只是一个被散了修为的神,便是他身为冥王也是不愿触碰的。
殿中云遮雾绕,化作一只好奇的眼睛,好像冥王在饶有兴趣地看着阿若,精心养了十世的至阴之体,只差最后这一步了。“无望的身份非同一般,不是你那区区二十年寿命能换走的。”
“啊?”阿若倏地抬起头,错愕的目光与冥王幻化出的似笑非笑的眼睛相对,一瞬间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需得你心甘情愿。”
阿若急切道:“冥王请说!只要阿若做得到,什么都愿意拿出来!”阿若既不知道无望曾是神明,幽冥杖即使能折磨他,却杀不死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难得的至阴之体,无望瞒得可真好。
“人世间少女鲜活的心脏,正是冥府最稀缺之物。毕竟本王不能直接取人心脏,但若是你肯将你那颗心献给本王,区区一个无望,还你就是。” 冥王似男似女的声音缥缈而来。
阿若怔怔地,好似入魔般喃喃点头。她好像感觉到了无望站在狂风巨浪之间,她听不见别的声音,只觉得自己喉头僵硬地蹦出几个字:“这颗心,请冥王拿去!”
阿若心中喃喃,跟随无望这么些年,虽不曾见过,但她隐隐知道,人生一世,死亡似乎并不是终点,可她此刻已顾不上再去想失去心之后的她该是何种境地,是不是也要在这冥界游荡?无望说过,冥界有个游灵荒原,那里的魂灵永生都无法离开冥界。她死了之后,会不会也在游灵荒原,那是不是还可以见到无望……应该不会,那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幽冥使了,应该只是南桑麓一个邋遢的大叔……
这一次阿若点头点得坚决,目光灼灼地看向帘幕,好像她可以看穿帘幕背后之人,“请冥王取心!”
长生天高高在上的神明啊。你步步坠落,从虚云峰坠入人界,又从人界坠入魔道,如今甘愿入我冥界。本王这冥府,万年才遇见您这么个拎不清的天神啊,如今只等着你甘愿落入蜮海。无尽蜮海!冥府燃尽极凶极恶灵体之所,凡入蜮海者,只留下魂灵中无意识的凶残与怨恨。他这个昔日天神的怨念自然是极好的养分!刚开始培育幽冥使的时候,冥王可没有肖想过用神明的命格喂养幽冥杖,没成想有自己送上门来的。
“好!”话音刚落,阿若周身腾起猩红色雾气,托举着她。她并没有什么痛苦的感觉,却意外的记起无望指间幻出的大氅,那件大氅抵挡住了那日漫天风雪带来的刺骨寒冷,也护住了她此后几年的人间路,难得的没有任何失去的日子。她将小小的脑袋埋进柔软的领口,一步步踩着前面人大大的脚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随着一片飘零的身影坠入蜮海,蜮海终年散不去的浓雾被惊醒,翻腾出一阵狂风,似是挣扎,似是对抗。无望刚刚披在肩上的大氅在狂风中撕裂成碎片,落入蜮海,吞噬、消散……
阿若踩着的脚印在消散,她抬头看去,一直慢慢走着的人,好像越来越远。她伸出手想想抓紧她的衣角,当她触碰到时,那衣角透明一样的穿过她的掌心,只留下一阵柔柔的风。那人越走越快,阿若跑着跟上去。只听尖细冰冷的声音传来,无望将军已入蜮海。
不,不可以。阿若疯也似的追上前面的人影,她的手、她的脸、她变得透明,在消失。
“无望大哥!大哥!!你回来……”阿若嘶哑着嗓音,只觉得心口如万箭穿心般疼痛,有什么东西在离开她的身体,痛到她无法抬眼去看远去的人。
冥殿中,猩红的雾气托着血红的心;蜮海内,翻涌的巨浪也停了下来。幽冥杖自蜮海而上,卷着黑水向冥殿冲去。那颗血红的心,一遇到幽冥杖便开始躁动,直到丝丝缕缕完全没入幽冥杖。帘幕之后的王,皱了皱眉,蜮海之中似乎卷起了滔天巨浪,她能感应到那巨浪的嘶吼。是无望吗?他还真是一个令人吃惊的使者,纵使身入蜮海,那灵魂竟还能不死,但他也逃不出蜮海的羁绊了。冥杖重新安定下来,站在大殿中央的女子冷漠着双眼环顾四周,轻轻摩挲着指间幻化出的琉璃指环。她不知道,帘幕背后有一双眼睛,发狠地盯着那指环。
帘幕后似男似女的声音幽幽而来,“九幽十八狱最骁勇的幽冥使,欢迎回来!”
阿若微微颔首,一伸手,那幽冥杖稳稳落入她手中,继而消失不见。“感谢冥王将属下腐于蜮海的灵魂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