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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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今天是爷爷的90岁生日,寿宴结束后,年轻的楚曼·哈维推爷爷回家。他们路经一座公园,公园人工湖的湖面上,有一队鸭子,领头的大鸭带着身后三五只小鸭,慢悠悠地在湖面游动,在身后碧绿的水面上留下几道优美的弧线,显然,它们很享受这2223年难得晴好的春日。

  爷爷看着它们,低声喃喃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呢?我的弟弟。”

  “一定会的,爷爷。”虽不易察觉,但身后的楚曼还是听到了爷爷的自言自语,被爷爷一手带大的他明白,这是爷爷此生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心愿了,“我答应您,我一定会帮国家收复K国,您和小爷爷,一定能重逢的,在您的有生之年。”

  “希望……如此吧……”爷爷应道,然而心里并不相信。接着,和其他老年人一样,尽管已经说过无数遍,爷爷又照例讲起,在82年前的那场家族战争中,自己如何与双胞胎弟弟失联,后来,战争使得一个国家如何被分割成了两个,东边的叫K国,西边的叫S国,这两个国家彼此如何势不两立,爷爷如何回到S国的故乡,也就是此地,而弟弟却没有,甚至生死未卜……说着说着,泪水就照例填满了遍布在爷爷脸上的条条沟壑,然后被风吹干,然后脸又被泪弄湿,再被风吹干,这样反复了不知几遍。

  讲这些往事时,爷爷照例从怀里拿出那张儿时的老照片,拿在手里。照片上,两个8岁的、长得一摸一样的男孩,光着脚,裤脚卷到膝盖,肩并肩站着,他们面前,有一座用湿沙子堆成的生日蛋糕,蛋糕上镶嵌着许多各色的贝壳,两个男孩开怀地对着镜头笑,露出他们还没换全的牙,背后蓝得清亮的海水,送来薄薄的、白色的泡沫,像一层层奶油,悄悄地吻两个男孩的脚跟。

  “爷爷,您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会把小爷爷带回来的,一定!”楚曼暗暗把这决心,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二

  楚曼今年22岁,是一名军人。他身材匀称,长相英俊,模样和爷爷年轻时极像,两道水平的浓眉下面,生着一对大眼睛,要是冷不防第一眼瞧见这对眼睛,人会觉得,从这对眼睛里,真会射出两道耀眼的光。虽然才22岁,楚曼已经参加过许多次军事行动,而且每次都出色完成任务,为此,他已经升至中校。

  然而,命运没有一直守护这位年轻人。一个多月后,楚曼奉命带队摧毁K国境内的一座军事基地,他们被敌方的侦查无人机发现了,接着,一阵猛烈的炮火袭来,楚曼就失去了意识。

  待到醒来,楚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这张床,与其说是病床,不如说是实验台。因为它所在的房间,不像一般的病房,而更像是一个实验室。

  “你醒了。”楚曼才醒来不到半分钟,就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此人身材高大,一点儿也不像典型的医生或科学家。宽松的白大褂也没能掩盖他肩膀上、手臂上发达的肌肉轮廓,这是长期保持超高强度的健身,才能显露出的。和宽得夸张的肩膀和超过两米的庞大身躯相比,他的脸小得令人不适。一副金丝眼镜后面,藏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人看不到一丝情感。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楚曼有些不安。

  “不用担心,你已经安全了,这是S国军方的9号实验室,我是这儿的负责人,国家首席武器研究员,亚历山大·哈特雷斯。五天前,你们的任务失败后,国家第一时间派出间谍小队,把你从战场救出,带了回来。”眼镜男说道。

  “这么说,我得救了…….”楚曼稍微松了口气,可立刻又紧张起来,他想起了兄弟们,“兄弟们呢?他们也都回来了吗?”

  “很不幸,他们全都当场殉职了。”眼镜男用他那包围在一圈修剪整齐的O型胡中间的薄嘴唇说着,语气平静,像是在念一段顶无聊的台词,“你是幸运的,你活了下来。”

  “可恶……”虽然楚曼已这个结果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悲痛,“这都要怪我……我没发现那架该死的无人机……是我……害死了兄弟们……该死的人是我……”

  豆大的泪珠不住地从楚曼的眼里滚出,他的手紧紧地抓住被单,很用力地捏着,仿佛被单有罪,他要把这被单生生掐死似的。

  “你本来,也是要死的,军医们都已经放弃了,要知道,你的半边身体都给炸没了,这任谁都无力回天,这就是说,从表面看,你本来也应该是当场死亡。”眼镜男扶了扶眼镜,继续道,“可是,间谍小队事先接到来自我国高级将领的命令是,一旦任务失败,即使是你只剩下一颗头颅,也要从战场中抢救出来,带回国。所以,现在你就躺在这里了。”

  “半边身体……那,我为什么现在还活着?”楚曼脸色惨白。

  “他们把你的身体抢出来后,在回国的飞机上,他们用体外供血系统,维持了你大脑的活性,不过,你的身体受损过于严重,军医们连续抢救了24小时之后,绝大多数组织还是坏死了。”眼镜男继续平静地说道,他所描述的,更像是一个木偶,而不是眼前的活人。

  “坏死?……可是……我的手,不就在这儿吗?”楚曼把双手摊在自己面前,来回翻了几遍,还撩起袖子,仔细看,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您先别着急,让我把话说完,军医们放弃治疗之后,根据将军们的指令,您就被运送到这儿了。或者,确切地说,是您的头,就被运送到这儿了,毕竟,您的身体组织都坏死了,我这儿也不收这些。”眼镜男顿了顿,继续道,“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就给您安上了机器身体,您现在,可以说是一部行走的超级武器。说起来,您应该感谢我,当然,更应该感谢将军们。”

  眼镜男说“感谢将军们”的同时,突然立正,脸朝上,对着空气敬了个礼,不过,整个动作让人感觉生硬和突兀。

  “什么?机器身体?……超级武器?”楚曼仍旧感到难以置信,他看到的自己的双手,明明仍旧是自己的双手,而不是什么冰冷的金属机器手。这手上的皮肤、皮肤上的毛孔、毛孔上的毛发,都跟以前没有区别,而且,他有意轻轻拂过手臂上的毛发,明明还能感受到那种毛发被轻触而微微发痒的感觉。于是,楚曼认定眼前这个男人在说谎,就对他咆哮道:“你说谎!这哪里是什么机器身体?这明明就是我原本的身体啊!”

  楚曼的激动,其实有更大的成分,是他不愿相信,他的身体已经全部被换成了机器。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眼镜男终于显出些许激动,“这么说,这个版本的感官模拟已经做到和真正的肉体别无二致了?这真是太棒了!”说完,眼镜男打了个响指。

  “您别着急,请跟我来。”说罢,眼镜男就领着楚曼走下床,把他带到一个X光机前,“您的身体是什么样的,请自己看吧。”

  楚曼站在X光机前,转动身体,摆动手脚,眼前屏幕上的人体图像也就跟着,重复他的每一个动作,只是,在那个人体图像上,那具“人体”里,完全没有人类器官的构造,而是各种精密的、微小的、他完全看不明白的机器部件相互勾连在一起。而在右胸里,有一个球形物体,像是这具“人体”的心脏。楚曼不自觉地,把手放在这颗右位的“心脏”上面。

  “这不是心脏,这是这副身体的能量核。”眼镜男察觉到了楚曼内心的问号,说道,“没错,这副身体是核动力的,这颗能量核,够您用许多年,执行上百次任务了。”

  “可是,……为什么,这分明是一副机器身体,它却这么像我原来的身体,我甚至……还能感觉到心跳。”楚曼分明已经开始相信,这的确是一副机器身体,只是他一时难以接受这么大的变化。

  “因为脖子以上的部分,还是你原来的人类的头。这就是说,你的大脑还是你原来的大脑,你的人类大脑。以现在的科技水平,人类大脑还无法与机器完全融合,于是,我们就得模拟出一系列信号,传入你的人类大脑,让它适应并接受你的机器身体,而不会产生不一致性和排他性,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感官模拟。这在当下,也是没办法的事,人类的大脑,进化得很慢,跟几百万年前也没有多少真正的区别,所以,我们就得想办法蒙哄它。”眼镜男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待遇,您是这个武器项目的第一个试点者,在这之前,为了打磨这套身体,您无法想象,国家花了多少钱。”

  “这个项目?这是什么项目?你刚刚说……什么……行走的武器,莫非我现在成了一颗人体炸弹?”

  “哈哈,您可别把我们想得太愚蠢,我亲爱的楚曼中校。我们费这么大力气,可不是仅仅为了造出一颗人肉炸弹。”眼镜男忽然弯下腰,表情严肃,对着楚曼说,“您现在的新身份,是战略暗杀者,您的任务,是潜入K国,针对K国政界和科技界领袖,执行暗杀。”

  “潜入K国?暗杀?……”显然,这一切对楚曼来说,太过突然。

  “作为国家最忠实的将士,我相信您肯定不会让国家失望的,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一切。来吧,我们来试一试您这副身体的本领,请跟我来。”说罢,亚历山大就领着楚曼去武器试验场。

  三

  楚曼在前往武器试验场的路上,努力在脑中搜寻亚历山大的名字,在他某处模糊、遥远的记忆角落里,似乎听别的什么人提到这个名字,说他是一个狂热的武器研发科学家,成绩斐然,不到四十岁,就已官至少将。

  几分钟后,他们就来到了武器试验场。这是一个巨大的密闭空间,内壁由无数块大小相等的、白色的、巨大的六边形面板拼成。每块面板目测有30平方米,它们彼此相接,从地面伸展到侧面的墙壁,再到几百米高的穹顶,再绵延到几乎看不清的远方。人很难用肉眼判断这个空间的内径有多大,如果硬要妄作猜测,那至少也有数十公里。

  “这一定是在地下,在地下挖出这么巨大的空间,这可真是了不得!”楚曼在心里暗暗惊呼。

  “好了,我们开始吧!”眼镜男说罢,就详细地告知楚曼,这副身体的各种武器和它们的用法,然后,他就站在一个塌陷的六边形上,离开了这个密闭空间。

  接着,试验就开始了。首先,在楚曼面前,距他数十米远的地面上,伸出了一个人形靶。楚曼试着伸出他右手的食指,用指尖对准人形靶的头部。然后,跟随着楚曼脑中的一个念头,只在一瞬间,从他的颈部,就伸出一片白色的液体,严实地包裹住他的整个头部,形成了一个坚硬的白色头盔,整个过程不发出一丝声响。从外部看,这个头盔上没有五官,只显出人类头部特有的椭圆形,这就使得,此时的楚曼,看起来像是个十足的战争机器人了。这时,透过他的头盔,他看见一个红色的十字,楚曼多年的战场经验告诉自己,这是准星,他就用他的思想,迅速地移动准星,对准了人形靶的眉心。接着,他继续发动他的想象,于是,很自然地,在他的伸出的指尖上,就出现了一个红色光点,这个光点迅速离开他的指尖,化身成一道红色光束,发出凌厉的声响,仿佛尖叫着要冲破这个现实空间而闯入另一个平行宇宙。红色光束在空中只一闪,就轻易而凶狠地击穿了人形靶的眉心,在那儿留下了一个直径约莫五厘米的洞。

  “好强!”楚曼在心里惊呼,注视着这个神奇的指尖。他看到,刚刚射出激光束的部位,缺损了一小片皮肤,从里面,露出和头盔一样的白色材质。“是纳米金属。”楚曼心想。然而,在这片缺损的地方,新的皮肤迅速生出,只几秒钟,原来的缺损就了无影踪。

  “真不可思议!”这次,楚曼禁不住地发出声来,心里不由赞叹眼镜男,不,是亚历山大的能力。

  “哈哈!过奖!”空中飘来亚历山大带着回声的声音,“不过,还早着呢,我们接着试验吧!”

  接着,楚曼就试遍了自己这部“行走的超级武器”的各种能力。在近一个小时里,楚曼用思想操控着体内藏着的装备,时而用身体背部的推射器,把自己推到空中,保持着直立的姿态;时而在身体表层打开肉眼无法察觉的力场,挡住从四面八方射来的重机枪子弹;时而伸出十指,指向迎面飞来的数十枚导弹,转动手腕,于是十道螺旋状的红色光束,就带着更加凌厉、甚至极其尖锐、刺耳的声响,闪现在十指和导弹之间,将数十枚导弹化成一片猛烈的爆炸;时而飞到一架超音速飞行的无人战机的身边,和这架战机同速飞行,接着,楚曼的右臂上,长出一把长长的、白色的刀,楚曼对着战机拦腰用力一挥,战机就分成了两截。最后一次试验,楚曼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用掌心对准数公里外的一处目标,掌心现出一个黑色的圆洞,从洞口里,“嘭”地一声,射出一个红色光球,那是一颗微型核弹,约莫一秒种之后,目标处,就放出一片耀眼的白光,升起了一朵巨大的橙红色蘑菇云,十数秒后,空中传来隆隆巨响,像有同时几十道惊雷从天上滚过。

  试完所有武器之后,楚曼把头盔缩回颈部,现出他人类的脸。他把双手摊在自己面前,久久地看着,手有些微微发抖。他想到,虽然父母给的人类身体没了,这仍旧让他伤心,感到对不起父母,然而,现在他拥有了如此强大的能力,他能更快地帮助国家收复失地,这样,爷爷的弟弟,大家的兄弟们,就都可以更快地和大家重逢了。然而,他又想到,和以前执行的大多总是摧毁敌对方的军事设施、军事基地的任务相比,将来,他将要变成专职的刽子手,夺走许多人的性命,这不免让他感到惊恐。

  “将来,这双手,不知要夺走多少人的性命,给多少家庭留下永久的噩梦和伤痛……”楚曼心想,“可是,作为和平的代价,牺牲总是不可避免的吧。和大规模热战导致的千万民众的伤亡相比,仅仅暗杀几十位,哪怕几百位领袖,就能摧毁对方的政治、科技和经济环境,进而可以通过谈判收复,这样的交换,应该是值得的吧……”

  一个月之后,楚曼就用新的身份,作为K国一个默默无闻的下等人,出现在了K国S市的贫民区。

  四

  进入K国一周后,楚曼就接到了他的第一个任务——暗杀K国在材料科学领域的首席科学家布莱特·哈姆雷斯。此时,他根据情报,早早地埋伏在一间不起眼的下等人酒店房间里,等待他的目标出现。在执行任务之前,楚曼对布莱特做了许多了解,包括从S国军方获取的,也包括自己暗自调查得到的。布莱特主攻纳米材料领域,在K国的军事应用上有许多突破。

  此时,距离布莱特乘坐的车辆行驶过5公里之外的路口,还有近5分钟的时间,楚曼就站在窗口,等待。

  “哈姆雷斯先生,您作为科学家,为人类做出了许多贡献。可是,在这种时代下,抱歉,您站错了边。”楚曼站在一个破旧的小窗边,在心里默默说道,“如果任由您继续开展您的事业,那两国的鸿沟只会越拉越大,这场战争,就会持续更长的时间,会有更多的人牺牲,特别是那些无辜的民众。”

  楚曼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放在自己面前,久久注视着这件即将夺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一条心性善良的、只是在这巨大的现实旋涡中同样无奈之人的生命的凶器,在心里继续默默念道:“您放心,我会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次行动,您甚至不会感到痛苦,一切就结束了。至于您的家人,我想,K国政府会安顿好他们的……而且,我相信,不用多久,他们也会找到我藏在您家鞋柜里的黄金的……”

  约莫4分钟后,楚曼就戴上头盔,那个白色的“死亡头盔”,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5公里开外的路口,等着布莱特的座驾出现。食指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那个光点,和它后上方的白色头盔,组合在一起,像一个死亡符号,判决了那位这对此毫不知情,刚刚为工作熬了一个通宵,困倦得这会儿正坐在车上熟睡着,等着回到家后照例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一个温暖的拥抱的年轻人的死亡。

  十几秒之后,布莱特的车就经过了那个路口,那个是很小的路口,小到布莱特的车,只需要1秒多,就会穿过那个路口。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楚曼把眼前的红色十字,在早已放大了数十倍的画面上,精准地定在了布莱特的头部。紧接着,一道长直的红色光束就冲出楚曼的指尖,仿佛一头早已饿昏的野兽,极力撞破牢笼,迫不及待冲向不远处无助的猎物。这道红色光束经过街道两旁的数十栋建筑,在它们的身上印出暗红色的光,这种暗红色的光,人要是在夜里冷不防瞧见,不免会想起儿时听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只一瞬间,带着凌厉的、甚至凄厉的呼啸声,这道死亡光束就不偏不倚地击穿了布莱特的车窗、他的头,在他的车子上、车子一侧的地面上,都开了一个直径30多公分的洞,巨大的冲击力把整台车掀翻了,车子在空中打了个滚,斜斜地摔在对向的车道上,引得路口顿时生出一片骚乱,几十辆车首尾相接,乱作一团。……

  等K国警察大致判断出袭击的来源方向和方位,已经是3个小时之后的事了。而楚曼也早已离开那个房间,远远地躲开了侦查。

  当日夜里,S国高层发来密信,祝贺楚曼出色完成任务。可楚曼没有一丝快活,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前,窗外和往常一样,下着小雨,一切都似乎被一层灰蒙蒙的薄纱盖着,像几年无人居住的古堡里,用蒙尘的白布罩着的家具,空气中满是酸雨的气味,令人生厌。电视上滚动播着有关于自己的新闻:“今日下午5点23分,我国知名科学家布莱特·哈姆雷斯,遭敌国间谍暗杀,不幸身亡。……但这更坚定了我国收复失地的决心,……”

  “我做对了吗?”我再次伸出右手,看着,两道浓眉皱成八字,“这,真的是唯一的方法吗?”

  整个晚上,布莱特、他的妻子和两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女儿的身影,始终徘徊在楚曼的脑海中,眼睛无论是睁着还是闭上,这一家人那无法不认为可爱的脸,总是出现他的面前。只要一想到,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他让一个本来多么完美的、幸福的家庭,变得了怎样一出人间惨剧,他就感到,他的心,像是在被好几把刀狠狠地剜着,虽然,他现在的身体,早已没了人类的心。

  就在几天前的周末,在一座公园里,春日的阳光均匀地洒满一片油亮的草地。在草地上,难得空闲的布莱特,和女儿们在草地上玩皮球。女儿们玩累了,就一齐爬到布莱特结实的肩膀上去,用她们两颊微微泛红的、滚圆的小脸上的小嘴,轻轻地亲她们父亲的脸颊,父亲满足地笑了。然后,布莱特就抱着两个白胖的娃娃来到妻子早已铺好的餐布上,坐下,一家人就一起享受春光和零食。……那时,在不远处,楚曼把自己藏在公园里的人群中,坐在一条长凳上,默默地看着。

  这一幕,在这个晚上,不停地在他眼前反复播放着,不肯放他入睡。

  一个月过去了,作为军人,楚曼还是“专业地”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了回来。他接到了第二个任务,这次,他飞到高空中,来到一架私人客机的舷窗边。在舷窗的另一头,坐着一位老人,光秃的前额两旁零星散着数十根银发。楚曼没有一丝迟疑,老人还没来得及发现窗外的异样,窗外一道红色光束,就穿过舷窗,击穿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楚曼从右臂伸出长长的手刀,把飞机切成两半,飞机就带着一股浓烟,直直地向下坠去。

  再半个月过去,楚曼飞到一座孤岛上空,来执行他的第三次任务。这一次,他用掌心对着孤岛上的一座实验基地,伴着“嘭”的一声响,放出一颗小小的红色光球。接着,那座孤岛上,就升起一朵橙红色的蘑菇云,那朵云,就在一瞬间,带走了孤岛上数百生命。完成任务后,回程途中,楚曼发现身后有几架战斗机追了上来,战机向他射出了几枚导弹,直直向他追来。楚曼猛地转身,用十根手指朝着战机的方向,迅速地挥动双臂,于是,空中就闪出数十把极长的红色光刀,将那几枚导弹化成空中猛烈爆燃的焰火,而那几架战机,也切成数十片,它们的残骸像数十片烤面包片,直直地坠落。

  五

  半年过去了,楚曼已经“出色”地完成了9次任务。这一夜,盖满乌云的天又照例落下酸臭的泪,他照例一个人坐在窗边,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我究竟,还要杀多少人,这一切才会结束?”楚曼越发困惑,“或者说,这样,真能解决问题吗?这半年,在我手上,有9个科学家和政治精英殒命,可同时,在故土,却有更多的科学家和政治精英被暗杀。”楚曼觉得,这似乎只是一场竞赛,相比于英雄,自己更像一种竞赛用的道具,例如,一匹赛马、一部赛车、又或者是一根球杆。“可这竞赛的代价多么高昂啊。”楚曼继续想道,“为这看起来注定没有结果的竞赛,双方都投入了多么大的资源,来打造像自己这样的竞赛道具,然后让自己化身恐怖,投入对方的国家,夺走这许多单纯的、只是一心造福人类的,或者只是同样被当成道具来使用的人的性命,以及关心他们的、他们关心的人的幸福。可是,他们和我们,不久前,还是兄弟啊。……而且,付出了这许多代价,真正换来了什么呢?是离和平越来越近了呢?还是让两个本就水火不容的国家,陷入愈发深的、无以挽回的仇恨?恐怕是后者啊。……而正是我自己,和我自己这样的人,亲手带来这一切。……”想着,楚曼再次伸出他的右手,久久地注视着。

  对这个问题,楚曼自然是想不明白的,他只不过在自寻烦恼。不止这问题,长久缠着他不放的,还有长期的失眠,这都使他时常头痛。此时,剧烈的头痛又阵阵袭来,像是脑袋里住着一个小人,躁动不安,似乎极力要从内里徒手撑开他的头骨,跳脱出来。

  “要是哪天,我这颗头,也换成机器,是不是就不会头痛了?”楚曼暗想,“不过,那样的话,我还是我吗?”

  楚曼轻轻摇晃脑袋,在没开灯的房间,把自己的身体拖到洗手间的镜子前。他用水胡乱地洗了洗脸,抬起头,借着洗手间夜灯昏暗的光,看着自己的脸。这张脸,仍旧年轻、英俊,黝黑的瞳孔,被周边密集的血丝包围。楚曼觉得,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别个陌生的人的脸,一个如果他能选,他就一定会躲得远远的人的脸。可很不幸,无可逃避的事实是,这就是自己的脸。

  “嗡嗡嗡……”胸口内的蜂鸣器开始震动,命运并不打算迁就楚曼的“矫情”,新的任务来了。

  楚曼戴上头盔,眼前就现出了S国军方传来的画面。

  “近日,我国出现了一种病毒,只需极低的载量,就能使人感染。受感染者,会在3日之内,由于血红细胞的细胞壁被病毒啃噬而破溃,出现严重的内出血,暴毙身亡,死状惨烈……”背景声播放的同时,在楚曼的眼前,一幕令他极其不适的画面展开了——有一个人,数日前感染了这种病毒,病发时,从嘴里连续呕出大量鲜血,仿佛喉咙里装了个水龙头,而肚子里有个不小的水箱,同时,眼睛里流出血泪,不到一分钟,这个可怜的病人就倒在一大摊血水中。

  楚曼看着,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嘴里喃喃道:“真残忍……简直是魔鬼的作为……”

  背景声继续道:“这种病毒会以细胞为原料,在人体内大量复制,并且借助气溶胶逃逸到空气中,继续传播到更广的区域。目前S国已发现3名患者,均已不治身亡。不过从目前来看,感染的局势暂时有效缓解。……本质上,这种病毒是一种纳米机器人,被预先编程,根据S国民众的基因进行感染。而病毒的来源,已经查明,是来自邻国K国的生化科学家布莱特·阿尔斯通。根据情报,莱特·阿尔斯通会在3日后上午7点到晚上8点,全天在他的实验室工作,实验室的地址是……”

  “至少,我还可以为世界除掉这些真正的魔鬼。……”听完情报,楚曼感到,刚刚被深深的负疚感折磨的心,此时放宽了许多。他为他的杀戮找到了正当的理由。

  六

  3日后的上午,楚曼来到了S市郊区的一座实验基地,实验基地的主体在地下,地上只留有一个不显眼的入口。楚曼熟练地让地面守卫陷入永恒的沉睡之后,很快就来到了地下。

  他摸着黑,悄无声息地经过一条长长的隧道,来到实验区域。这片区域昏暗、阴森,每隔约5米,才有一盏昏黄老旧的灯,勉强地照亮一个小角落,空气中弥漫着地底下特有的因潮湿而发霉的气味。楚曼感到,他似乎进入了一座墓穴,随时会有猫那么大的蜘蛛,从一处不见底的黑暗里冒出来,爬到他的身上来。空气中绝对地寂静,这种寂静,会让人清晰地听到“嗡——”的刺耳的声响,似乎能把人的耳膜鼓破。

  他继续往前走着,大约走了2分钟。突然,他觉得他身边有个什么东西在动,于是,他立刻戴上他的头盔。原来,他旁边有一大片玻璃,而那个在动的东西,是自己的影子。他定睛看去,发现那片玻璃,是一个房间的墙,透过玻璃,房间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再仔细看,那是一具尸体,倒在一摊早已干了的、黑乎乎的血水里。

  “果然!这儿就是这病毒的出处!”楚曼在心里默念道。

  楚曼继续往前走,透过头盔,他翻阅着情报给他的路线,很快,他就来到了莱纳的实验室门前。

  “魔鬼,是时候送你回地狱了。”楚曼低声说道,就伸出右手,对着那道大门。五道红色光束猛然闪现,冲击大门,它那凌厉的吼叫,在这狭窄的地下空间里,显得越发刺耳。可是,楚曼用尽全力连续轰击了足足10秒之后,这扇大门只现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而这时,周围的警报声响起,短短数秒内,就有数十只战争机器人从周围的黑暗角落中鱼贯而出。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一只巨型蜘蛛,在低矮的天花板上爬行而来;有的生着人的形状,扛着重型机枪,从暗影中一步步走出,沉重的脚步带着一声声闷响;有的像一根生着长脚的炮管,用巨大的、黝黑的炮口对准楚曼;……接着,一串串重机枪的子弹、红的绿的激光束、体型壮硕的炮弹,就都朝着楚曼射去。顿时,楚曼周身就燃成一层层橙红色火焰,无数金色的火花在火焰里跳动,不间断的爆炸声和机枪扫射声,组成一曲交响乐,在空中响彻。数秒之后,在那团火焰里,射出几道红色光束,极快地朝各个方向扫去,于是,所有那些极力要摧毁它们目标的战争机器人,就成了一块块积木,一起无力地滑落到地上,徒留发红的枪口在冒着几屡青烟。

  楚曼在刚刚这场围攻中毫发无损,在确认危险解除后,他关闭了周身的力场。他再看了一眼大门,沉思几秒,就用推射器让自己飘到空中,抱住双臂,让身体飞快旋转起来,紧接着,他打开脚尖的力场,于是整个人就成了一个飞速旋转的钻头,向脚下的地面钻去。那地面,就像绵软的奶油一般,在地上生出一个洞来,让进了楚曼的身体。楚曼全身都进入地面以下之后,就朝前方直直地伸出双臂,紧握双拳,打开身前的力场,背部的推射器由一条水平细缝猛然变粗,像一只原本眯细的眼睛猛地睁开,同时亮起一道耀眼的金色的光。伴着一声爆响,楚曼就朝着前方推去,周边严实的土堆和坚硬的石块,就也像绵软的奶油一般,往周边缩去。仅不到10秒的时间,楚曼就从实验室中央的地下跳出,平稳地站在实验室中央,此时,在他的眼前不远处,正站着莱纳和他的实验助理。

  此时,莱纳正瘫坐在一把圈椅里,脸色惨白,他显然没想到,实验室外的防御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崩溃,而且这个杀手居然以这种形式轻易地闯入了实验室,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整个房间里,除了莱纳,只有他的实验助理一人。这个助理和一般的科研人员相比,显得过于魁梧,身高超过两米,肩膀极宽,黑色长发把脸几乎都盖住。

  “你果然是魔鬼。……”楚曼快速扫视这个实验室里的设施,确定它们与生物病毒的工作有关后,低声说道。

  “下地狱吧!……啊!”楚曼刚刚喊出他的宣言,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就发出一声惨叫。从他后方不远处的房顶上,一个不起眼的金属触角,射出了一道闪电,正正地击中楚曼的身体。这道闪电,死死地拽住楚曼,在空中扭着着细细的、诡异的、发亮的身躯,将痛苦源源不断地送入楚曼的体内。自身体变成机器以来,这种痛苦还从来没有造访过楚曼的感官。这道闪电是一种电磁攻击,它能引起机器设备内部剧烈的不规则震动,而形成严重的损坏。楚曼感到,自己体内的每个部位,像是被无数只长着尖牙的黑色昆虫啃噬着,不久,自己就会变成一团细细的沙子,撒落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楚曼两侧的墙,局部向里塌陷,形成了两个黑漆漆的洞,从洞里,伸出两根粗大的炮管,对着楚曼猛烈轰击。于是,楚曼就又化作一团橙红色的炮火。只是,这时,由于体内设备严重损毁,楚曼无法打开力场防御这猛烈的炮击。

  轰击持续了足足一分多钟之后,从那团火焰中,顽强地伸出了一把白色的刀,伸向放出闪电的金属触角。刹那间,手刀斩落了金属触角,闪电也戛然消失。紧接着,手刀又很快地将两侧的火炮斩断,于是,楚曼身上的火焰就渐渐熄灭了。

  浓烟逐渐散去之后,现出楚曼的身体。他人类的衣服、皮肤和肌肉,已经完全被烧毁,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此时,现出了他通体有着和他的头盔一样材质的,白色的机器人身躯。也许,这样的身体,才是楚曼现在最本真的身体,一副除了体形与人类相似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与人类有共通之处的、看起来毫无情感的、只为杀戮存在的身体。

  “不好!教授,您快躲起来!”莱纳身边体型高大的实验助理高声喊道,就朝着楚曼急速飞来。

  实验助理抱住楚曼,死命地勒住他的双臂,把他朝着远离莱纳的方向推去。数秒内,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人,就撞穿了数道墙壁,撞穿地面,从地底实验室区域飞到地面上。

  楚曼控制手刀,在空中伸长,扭转刀头,利落地切掉了实验助理的一条手臂,然后,他用力推开实验助理的身体。两人就落在相距约莫十米的地面上,站稳。

  实验助理失掉手臂的伤口处,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白大褂。他咬着牙,没有哼一声,迅速地把另一只手伸进胸口,拿出一管喷雾,对着伤口喷了一阵,把血止住了。楚曼伸出一只手,用五根手指对着实验助理,打算用他的常规武器——红色光束——来结束这场战斗,可他发现,由于刚刚的电磁攻击,红色光束已经无法从指尖射出。此时,眼前的实验助理掀开他的大白褂,露出胸口,只见他的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炮口,从炮口处,猛地放出一股力场。这股力场朝着楚曼直直地冲来,扭曲着两人之间的空间,使得光线都发生了折射,它把楚曼重重地向身后摔去,仿佛楚曼身后出现了一颗黑洞,强大的、无以逃脱的引力把楚曼向后拉去。

  楚曼向后翻滚了几圈之后,艰难地伸出右臂,把右臂上的手刀狠狠地插入跟前的地面,于是,手刀就在地上划出了一道几十米的口子,如果大地会感到疼痛,它一定会痛苦地尖叫。楚曼控制着手刀,在地下不断伸长,终于稳住了身体。他艰难地缓缓抬起头,猛然发现,实验室的上方,出现了一架飞机,正缓缓升空。

  “糟了!他一定在飞机里,不能让他逃了!”楚曼在心里惊呼。

  于是,楚曼强顶着力场,伸出左手,用手掌对准那架飞机。“嘭”地一声,一颗红色光球从掌心飞出,光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擦着飞机的边向远方飞去。显然,力场影响了弹道。楚曼沉住气,微微调整弹道,准备放出一颗更大的光球。而就在这个瞬间,由于体内的设备损毁严重,在楚曼的掌心处,跳出几朵火花,这颗红色光球还没来得及到达掌心,就在他的小臂处炸开。随着一声爆响,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升起。

  约莫一分钟过后,那架飞机从逐渐散去的浓烟中踉跄飞出,朝着远方飞去,莱纳成功逃离了。

  一阵专属于机器人的沉重脚步声,缓缓地朝着楚曼传来。实验助理在楚曼身前站定,朝着楚曼蹲下来,他的大白褂在刚刚的爆炸中被全部烧毁,露出里面的外骨骼战衣。此时,楚曼躺在地上,缺失了整个左半边身体。楚曼头盔的左半边也缺损了,露出他人类的左脸,眼睛紧紧闭着。

  实验助理伸出手,抓住楚曼仅剩半边的头盔,掀开。

  “啊?”实验助理看到楚曼人类的脸,惊呼了一声,身体僵住了足足3秒钟。

  就在这时,楚曼突然睁开双眼,朝着实验助理挥动右臂,右臂上断裂的手刀,就让实验助理的头,离开了他的身体。实验助理的头在楚曼旁边的地上滚了几圈,停住,脸朝向楚曼。

  楚曼嫌恶地用力推开实验助理的身体,一张纸片就从实验助理的胸口掉出,轻轻落在楚曼眼前的地上。楚曼拾起纸片,翻过来,他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张照片。他认出,这照片,是自己的爷爷和爷爷的双胞胎弟弟,儿时在海边的另一张合影,虽然他们的动作、表情和位置,和爷爷手里的那张不同,但由于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手里拿着同样的工具、跟前坐着同一个沙子做的蛋糕,那显然就是同一天拍的另一张照片。

  “他怎么会有这张照片?……难道?……”楚曼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断,他缓缓转过脸,用既惊恐又胆怯的眼神望向身旁那颗头颅。他看到,那张正对着他的、此刻终于没有被长发盖住的脸,和自己的脸,长得极为相似。

  楚曼觉得,此时,那张脸,正在用空洞的、无助的、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嘴里似乎在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接着,楚曼就感到,自己眼前,那张和自己长得极像的脸、那张脸周围染着些暗红色液体的焦黑的土地,都像蒙着一层雾,变得雾蒙蒙、湿哒哒、黏腻腻的,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卡住,弄得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后来,他觉得他的脸都湿了,他倒在地上,眼前除却天空的灰色,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再后来,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七

  一周之后,当楚曼醒来时,他已经在S国的家里了。家人告诉他,他得到了长达一个月的假期,在家里修整。后来,他联系军方后得知,那次任务失败后,S国军方从战场上把他救出,带回S国,并修复了机器身体。由于他多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已荣升上校。军方让他在家里休息一个月,调整状态,接着,再以新的身份回到K国,重新投入战场。

  最后一次任务的场景,再也没有离开楚曼的脑海,和他的心。

  这一天,楚曼找到爷爷,他发现,爷爷呆呆地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照例飘着的酸臭的雨,独自流泪。他还发现,爷爷的皱纹突然多了许多。

  “爷爷,您怎么了?”楚曼在爷爷的轮椅前蹲下,把手放在爷爷布满青筋和褶皱的手上。

  “孩子,我的弟弟,你的小爷爷……他……他死了。……我再也……再也不见不到他了。……”爷爷哽咽着说。

  “您的弟弟?您是怎么知道的?您不是没有他的消息吗?”楚曼心里发紧,握紧爷爷的手。

  “孩子,因为你是军人,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和他一直都有秘密地书信往来,……嗯,……有熟人秘密地帮忙,虽然频率很低,可一年多少也能通几次信,互报平安。”爷爷说着,愈发哽咽地说道,“可最近一封,就在两天前,……信上说,……他的大孙子,也就是你的堂兄弟,在一次安保任务中,被敌国的暗杀者……杀害了!……他的头……头都被……割下来了,多残忍啊!……”爷爷顿了顿,继续道,“那之后的第三天,……你小爷爷他……他受不了这打击,也……也走了!……呜——呜——”爷爷艰难地讲完,就用双手捂住脸,止不住地大哭起来。

  楚曼听完,久久地呆住了,他脑子里的思想似乎被什么抽空了,不知道要说什么,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听见久久的嗡嗡响。

  过了许久,他站起来,走到自己房间的阳台上,抬起头,望着除却灰色之后一无所有的天空。他感到,这灰色,弄得他难受极了,偏偏它又往四面八方延展开来,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让人无处可逃。

  于是,他就飞出阳台,一直往上飞。他飞啊飞,穿过云层、远离云层,他飞了很久,直到他看到,在他头上,有一颗大大的圆球,放着耀眼的光,那光使得它周围无边无际的黑色幕布也显出一种高级的美感,而他脚下,有一颗巨大的灰色球体,那球体无论怎么看都令他生厌。

  他知道,他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

  “有没有另一个世界,在那儿,我能再见到你?我的兄弟。”说完,楚曼伸出右手食指,放在额头上。一道红色光束,在地球上方一闪,就立刻消失了。

  远远看去,一个小小的黑点,就朝着灰色云层缓缓飘落,不一会儿,就掉进云里,被彻底吞没了。

  八

  K国一户普通人家的电视机里,正滚动播放一则新闻。新闻里,K国外交发言人情绪激动地说道:“近日,我国爆发的重大卫生安全事件,已致数万人死亡,这是由一种神秘病毒感染造成的人道主义灾难!我国掌握的证据清晰表明,这种病毒来自S国,我呼吁,全球各国必须联合起来,对S国进行严正制裁!同样不能容忍的是,7日前,我国知名生化科学家,在针对这种病毒进行疫苗研究的工作时,遭到S国的暗杀,险些丧命,但整个实验基地严重损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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