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跟一位高中同学聊天,说到故乡种种,勾起了他的乡愁。他离乡日久,说是很想清明前回乡一趟,以慰乡思。当时我们还戏说相约,没想到,就在这几天,他就已经趁着明媚的春光,回了一趟家乡。我遥看他同学欢会,言笑晏晏;遥想此时故乡春风吹拂,南岸遍绿,除了羡慕,更多的是慨叹自己羁绊太多,没有他的行事果断。
我不见故乡的春天已经有快二十年了。厦门四季都很温暖,即使冬天也是繁花似锦,所以,春天来了,也就不那么让人惊喜。江西却不同,立春过后,春寒料峭,加上三日风四日雨,气温总在进退拉扯,让人觉得春暖花开的日子似乎遥遥无期。可是有那么一天,突然就觉得风不再凛冽冻手了,接着太阳出来了,原野一片新绿,杏花、桃花也仿佛一夜间都开了,就连路边不知名的野菜野草野花,也都那样娇媚明亮,不仅晃人的双眼,而且晃动人心,让人在家里坐不住,非得要走到户外,去踩一踩那绿油油的草地,去河边捡起石子,听那一声沉入春水的“咕咚”。
晋人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爵名’,遂命驾便归。”(《世说新语·识鉴》),虽然他藉此避祸,但“季鹰可是思鲈脍,隐退知时自古难”。他这一归,何其率性!(可叹我辈只是搵食异乡,虽然屡屡因春风、秋风涌起归乡之意,却都无数次地因各种原因生生吞下,可见张季鹰确实了不起。)莼菜鲈鱼,原本平常,只因为勾起的是对故乡生活的怀念,乡情一动,百味横生,驾归便成必然。说走就走我做不到,但在思乡美味这点上,我与张翰心有戚戚焉。
说到美味,我连美食爱好者都算不上,不仅高档饮食不知所云,就算偶尔蹭到高档餐厅,也总是食不知味,或者不记得吃了什么有名的菜色。现在记得最清楚也最想吃的都是家乡平常的食物,那些食物都难登大雅之堂,但是却牢牢地占据着我的心田,时时搅乱我的味蕾,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回乡念想 。
现在这个季节,我最想吃的就是家乡的蒿子粑。这蒿子粑,很多地方叫清明果,因为是清明前后做的,据说最早是用来祭奠先人的,各地做法也不一样。去年,我在单位对面的天桥下,发现了一个小摊子,摊子很简单,一辆小小三轮车,架着简单的条案,摆着一个蒸笼,一个搪瓷大盆,旁边立着一块纸牌子,上写“三明清明果”。 摆摊的是一对母女,母亲约莫就是五十来岁的年纪,系着白围裙,显得干净利落,女儿估计二十出头,长相清秀,穿着打扮也很时尚。母女俩都双手套着保鲜袋,一个做清明果,一个负责给顾客包装。他们做的清明果颜色深绿,成饺子状。我买了两个,咬开之后,里面馅料丰富,有冬笋丁、香菇丁、红辣椒、豆腐干、腌菜、豆芽菜,是典型的三明咸清明果做法,果皮很薄,弹性十足,闻起来艾香浓郁,一问之下,果然是用艾蒿做的。虽然跟老家的味道大不一样,却严重地勾起了我的“馋虫”,我想起了万能的某宝购物,一番搜寻之后,还真的让我找到了外形神似的清明果,这清明果独立包装,拆开之后或蒸或煎,味道还不错,可是也许是长途运输,真空包装,失去了清明草那股清新的野菜气息,单剩下糯米团子的软糯了。
我们老家把清明果叫蒿子粑,是因为我们做清明果的时候,是不放馅料的,仅做成圆圆的粑,并且一定是用清明草来做,少有用艾蒿来做的,因为艾蒿气味太冲,味道也很涩,没有馅料,难以入口。清明草是常见的野菜,清明前后,野地里到处都是。这草学名叫鼠曲草,头上顶着黄色小米粒大的花骨朵,通体长着白色的绵毛,叶子细小,小小一株长在地里,很不起眼,拔起来闻闻,有一股淡淡的春天特有的甜腥气。把清明草采回来之后,漂洗干净,用开水汆一道,留下淡绿色的水,用来和上糯米粉和大米粉,再把剁碎的清明草揉进去,做成巴掌大的粑,放在锅里一蒸,原先不起眼的清明草,在蒸汽氲氤之下,就像翡翠镶嵌在略微透明的米粉之中,吃起来,温暖清新共有,软糯劲道兼具,堪称美味。
其实,我小时候家里很少做蒿子粑,我现在惦记的蒿子粑是高中同学家“后厨房”的产品。我们俩从高一就住一个寝室,她毕业后在一中教书,成家也在县城。我到一中教书的时候,她女儿已经上了幼儿园,我经常到她家混饭吃。我们是名副其实地混饭,因为我们俩都不会做饭。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去她家对面小巷子里一家小店。那家小店被我们戏称是她家的“后厨房”。小店多是家常菜,我们经常吃的是豆瓣酱炒大蒜须,还有家常豆腐,酸辣土豆丝等等。有一阵,我麻将打的很凶,有一天在她家几乎打了个通宵,早上头晕脑胀,跟她一起到小店去吃早点。外面下着小雨,冰冷的雨水夹着冷风,令人瑟缩。小巷里泥水被三轮车碾压得横一条竖一条,我感觉肚子和脑子一样空而且冷。小店早点丰富,煮米粉、炒米粉、稀饭、馒头、包子、煮面、油条、豆浆、煎饺、茶叶蛋,几乎应有尽有,可是,那天就什么都不想吃。突然瞥见走廊上的蒸锅里,纱布盖着冒着热气的蒿子粑,瓷实的蒿子粑圆滚滚的,是用模子做出来的,边缘上压着细细的齿轮印子,一口咬下去,熟悉的清香唤醒了我因为熬夜几乎失去的味觉,就着热粥,我一连吃了好几个蒿子粑,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浑身热乎乎的。临走的时候,还打包带了好几个,回去她家,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起来之后,神清气爽。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女儿已经漂洋过海去了异国求学,不知道她现在还是不是常去“后厨房”混饭吃。我们虽然时有见面,但再没去过“后厨房”吃饭,希望有一天,我练好厨艺,能在温暖的灯下,让她尝尝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