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威海之旅,是在儿子四岁的时候。他至今记得,问我什么时候再去,妹妹也常常邀请,心里不禁酸酸暖暖,又波涛澎湃起来。
那时孩子太皮,上了船就拼命的奔跑,我和母亲及女儿四处拦截。整个散席的人都说这孩子真累人。确实没有心情欣赏蔚蓝色深沉汹涌的波浪,只在海岸边看过轻轻飞扬的海鸥。抬头望去,发现那海的颜色未必是蓝色,而是灰蓝,也许是因为港口垃圾污染严重吧,总之它是让我失望的。
因为只有七个小时航程,我们选择散席,期间看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南枪北调,大都慵懒的坐在长条座位上。或者聊天或者狂吃。我对面坐着秀气的男孩,他端着一本书安静地读着,我不知道这么嘈杂的环境他怎么能看得下去。
孩子终于安静下来,我牵着他的手走出舱门。海上风很小,天还没黑下来。抬眼望去,一片迷茫,天水相接处混沌不清,我很难辨出哪里是天的蓝,哪里是水的蓝。
”生生一号”像浮在水面上的球,向着既定方向驶去。柔软的航行,像在棉里,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前进了。只有在船尾,我才排除了迷惑,巨大的船身在海面上开拓出一条平展的路,水花翻滚,跟嘣起的珍珠似的,既痛快又舒展,自由自在,使人快乐。凝视沉思良久,心境由此也成了海,宽广而雄劲,说不出的震撼,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自然的震慑力,它一下就抵达了我的心灵,是它给我独一无二的快活的视觉享受。
两个俄罗斯少女走过来,问了我几句话,虽然听不懂,但是问的肯定是和船舱有关的问题。我接过船票指给她们,两个人冷漠的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一句话都不再说。
下船时再次看到她们,中国人前仆后继有如人肉串,争先恐后的排队下船,唯独她俩冷冷的坐在最后,以嘲讽的眼神目送前面这一簇人。
下船后,很快看到了两个妹妹.两个妹夫,欢乐地迎接了我们,旅途劳顿瞬间全无,被他们干净的笑容洗尘了。
次日休息,大妹小妹及家人,还有我们四人挤坐在沙发里外,各抒情怀,两年不见,真的太想了。妹夫一套地道的山东话说得儿子一愣一愣的,一个劲儿的让我翻译。孩子毕竟是孩子,他急躁起来,突然站起,做出端枪的姿势,对着沙发上所有的人喊道:熊大熊二,举起手来来,我是光头强,我有枪!大人孩子都笑得前仰后合,特别是小外甥女,仰着头哈哈大笑,小脚直跺地板。
第三天妹夫开车带我们去海边,他下车就先搀扶了母亲,那时我就想,但愿我将来也拥有一个山东的姑爷,因为他们真诚且孝顺,每次来来往往,两个妹夫都把母亲家的冰箱冰柜填满,除了礼物还有钱,其实表达的都是孝心。并且千叮咛万嘱咐,有机会都搬过去,不要留在这里了,以免两地相思。
海边游乐场挤满了外地旅游观光者,各个朝着大海深情眷顾。我们脱了鞋子,赤足走在沙滩上,足底被按摩得舒服轻快,每次浪袭来,脚丫就被冲洗一回,感觉到了全身心的放松。
我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大海,它无边无际,还是和天紧紧连接,结为一体,灰茫茫一大片,再细致的分辨,那种深蓝幽劲,宛如军人的匍匐,又突然腾起猛扑过来。一浪逐一浪,永不间歇。
我想它才是恒久持续的,没有头和尾,只有不断的追求黄沙的滩,亲吻,融合,浸透,然后又一代代的奔腾不熄。
走出这群人,我独自站到很远的地方,用耳朵,用手指,用双脚,也用眼睛,我看着它,深深望着它奔涌的姿势,听海浪淹没所有人类的声息。它席卷着,带着莫测的情绪,永不衰弱的驰骋。甚至穿透我,走进我的记忆,走进我的生命。它带着风,伸进我的发丝,抚摸我的睫毛,让我从最细微的触感里深切地记忆它。
那时候感觉街道整洁宽广,所遇行人也都干干净净,朴素安详,礼貌优雅。记得去一个小店买东西,竟然没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店主尽力用普通话告诉我在哪里可以买到,说得太细致,而且占用了她理货的时间。我除了十多个谢谢再也拿不出可以表示我激动心情的话语。她的脸沉静得像一朵睡莲,温柔的神态强烈的触动了我。一件与她一分钱关系都没有的事情被她处理成了一件妙不可言的好事,搁置在我心头的更高处,时时怀想。
一踏上自己的地界,突然牢牢地站稳在大地上,反而相当不适应。耳里神奇的传来海的叹谓,有如让我思念的情人,自此就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