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戏文小说里多的是书生和青楼女子的爱恨纠葛,今日我要说的这段故事,也不过是其中一桩罢了。
一
徐婉秋乃苏州望春楼的名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色清丽,舞姿翩跹,不知让多少浊世佳公子为之折腰。
但她的入幕之宾,却只有一人而已。
那人是个清俊书生,姓贺,名安,字子鸣,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字。
彼时徐婉秋正在台上抚琴,一曲望江南,琴声幽咽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道不尽的相思缠绵。
一曲弹完,余音袅袅,台下一时十分安静。风掀起台前一层红纱,女子抬眸,如画容颜映照进台下独自饮酒的俊逸书生眼中,两人皆是一怔,惊鸿一瞥,两颗心便自此沦陷。
徐婉秋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清俊的书生有些腼腆,红着脸开口说话:"在下贺安,字子鸣,敢…敢问姑娘芳名?"
"婉秋,徐婉秋。"女子羞涩一笑,眉目如画,宛若出水芙蓉。
那是他第一次去望春楼喝酒。她想,怪不得他不知道她的名字。
徐婉秋倾慕于贺安的才华,两人常对坐论诗,或执子对弈。徐婉秋抚琴时,贺安闭目凝听,弹到精彩处贺安则品评一二,两个人望向对方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情意。
那日烛光摇曳,绯色纱帐层层掩映,贺安温柔吻着徐婉秋的眉心,深情许诺:"他日待我金榜题名,定不负你心意,娶你为妻。"
二
一年后,贺安进京赶考,十年寒窗苦读终得回报,放榜时,贺安位列榜首,成为当年科考的状元郎。
故事到这里总是如此,才貌双全的状元郎得到皇帝青睐,皇帝为其赐婚,将高贵美貌的公主许配给他,昔日的书生一夕之间成为状元郎和驸马,风光一时无人能及。
贺安和公主成婚那晚,他缓缓掀开端坐于床榻上那人的红盖头,看到公主明艳动人的容颜,有些怔然。
他记得他动身进京赶考那日,徐婉秋也着了一身红衣,眉间勾勒一朵桃花。她取下她头上发簪放到他手心,紧攥着他的手久久未曾放开。
"贺郎,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轻吻她含泪的眼睛,笑着说好。
"驸马,你怎么了?可是醉了?"公主温柔看着他,神情难掩羞涩。
他竭力将脑海中那双含泪的眼睛抹去,笑着对眼前人说:"无事。能娶到公主为妻,实乃在下三生有幸。"
纱幔垂下,龙凤花烛燃了一夜。
远在苏州望断江南的徐婉秋没能等来心上人的花轿,却等来了他早已另娶他人的消息。
"他日待我金榜题名,定不负你心意,娶你为妻。"
一颗芳心,瞬间破碎成灰。
自那时起,徐婉秋便病倒了。
三
昔日贺安为徐婉秋画眉,动作温柔小心,怀里的女子看着他怜惜的表情,心里想,这个人,以后会是我的夫君。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徐婉秋伏在贺安膝头,黑发如瀑,温柔的暮色映照其上,像洒了一层金粉,美丽如画中人。
贺安缓缓抚着她鬓边青丝,听她轻念《子夜歌》:"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宠溺地笑着说:"卿处处可怜。"然后换来怀中人一声娇嗔。
徐婉秋从梦中醒来时,窗外月光泠泠,她慢慢抬起手,去触碰面前那人含笑的面容。
然而却只触碰到一片虚空。
她艰难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有眼泪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留下来,湿了枕头。
明明是他负了心,可是从始至终,放不下的,忘不掉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四
缠绵于病榻多日的徐婉秋突然恢复了一点精神,勉强从床上下来,找出初见贺安那日穿的桃花色衣衫换上,坐到了梳妆台前。
经过一番细细打扮后,徐婉秋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明显的病态,她对着镜中人笑了笑,然后走到了窗边。
时令已是深秋,风从窗外涌进来,吹得她单薄的身子颤了颤。她怔怔望着窗外 ,天空高远,有大雁成双飞过,脑海里闪过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嘴角绽开一个笑容,眼睛里有天真明媚的光芒闪动。
明亮天光里,她慢慢站上窗沿。
她回头将房间细细看了一遍,像是要把昔日和那人在这里的记忆都刻进心里,然后决绝地纵身跃下。
"在下贺安,字子鸣,敢……敢问姑娘芳名?"
"待我金榜题名,定不负你心意,娶你为妻。"
"卿处处可怜。"
……
明明是深秋时节,那天,却有行人看见了漫天的桃花色。
尾声
"啪——"
故事说完,说书人一拍手中醒木,台下的听众纷纷从故事里抽出神来,接着便都摇头叹息。
有人率先起身往外走,一边走嘴里还慨叹着:"仗义每是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啊!"
台下有一妇人一直用手帕擦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只见那妇人虽容颜渐驰,眉眼间却依稀可寻见昔日明艳之色。台上那说书人喝了口茶,见妇人此状深深叹了口气。
从古至今,有多少痴情人,苦等半生未盼得意中人归来?又有多少痴情人,带着无尽的相思和悔恨撒手离去,香消玉殒了呢?
那日桃花纷飞,有谁吟一曲《玉楼春》: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无情不似多情苦。
怪只怪,她太多情,他却太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