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欣用钥匙打开房门,右手按了一下门边的开关,房间亮了,叶欣环顾一周,房间跟自己今早出门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客厅饭桌上空空的,茶几上随意放着一张新婚的请帖,请帖上的新婚夫妇甜蜜的笑容如此刺眼。叶欣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50平米的出租屋,虽然简陋却被主人布置得很温馨,温柔的笑脸,一只宽厚的手掌抚过自己的长发。这些都是多久前发生的事情呢?叶欣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这么多年以来,每日的职场斗争,她从来没有让自己停下来过。叶欣觉得头很晕,一阵呕吐的感觉袭上喉头,她丢了高跟鞋,冲进了洗手间里,趴在马桶上一阵阵干呕,连叶欣自己也闻到了自己身上不断挥发出来的酒精味。你不该喝这么多的,叶欣脑海里闪过一个温柔的男声。叶欣想起来了,以前那个人在她每次应酬回来以后,就是这样拍着她的背跟她这样说。那是多久了?十年了,当年叶欣23岁,刚刚大学毕业,才进公司的一个小职员,跟大学时期的男友挤在一个50平米的出租屋里,两个人早出晚归,为了生活奔波。十年后,她住着市区120平米的房子,开着一辆二十万的车。今天,老总正式宣布晋升她为副总监,所有人都跟她握手,为她庆祝,他们说她年轻有为,他们夸她不输须眉。
叶欣简单洗了个澡,坐在梳妆台前,她看了看左侧的各种昂贵的名牌护肤品,又看看右侧各种胃药,叶欣苦笑,我这到底算对自己好还是对自己不好。叶欣拿起手机,她想把她晋升的消息告诉别人,可是通讯录翻来翻去,却找不出那个她想与之分享的人,父母离异后都已经各自再婚,有几个暧昧对象,可是叶欣并不想联系他们。而朋友,叶欣发现自己如今有同事有人脉,却没有能说真心话的人,而那个在岁月里给过她无数欢笑的人……他大概还在应酬来恭贺新婚的人吧,叶欣想。
手机显示的时间从8:59跳动成了9:00,叶欣笑了笑,正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嘀嗒一声,来了一条短信,发送号码竟然是一排乱码。
亲爱的秦姐姐,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使用这个号码,可是我现在真的好难过,无人可以倾诉。我父母今天又在吵架了,他们说要离婚,他们说他们是为了我才一直勉强着过日子的,我伤心极了,我无法面对这残酷的事实,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我跟他们吵了一架跑了出来,现在躲在角落里偷偷得哭,我不知道该跟谁诉说,好姐姐,我真的好难过。
是发错了的短信? 叶欣把手机放下,准备上床休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是个女孩子么?现在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床上辗转反侧之后,叶欣下了床,拿起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如果你想要更快得成长,就应该舍弃那些无谓的情绪宣泄。也许父母的争吵让你很伤心,但是除了为了掩盖自己的懦弱和宣泄自己的情绪而对父母大喊大叫,过后又软弱得自己哭泣以外,你又为了维持家庭做了什么努力呢?最后,姐姐想跟你说的是,很晚了,早点回家,不要让为了婚姻忧愁的父母还要来为你的任性伤心。
手机上显示信息已发送的文字,叶欣关掉手机,把自己的头深深埋入枕头里。 “叶总?叶总?”叶欣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看着琳达抱着文件站在她面前,“叶总,这是您今天的安排:上午十点在集团开会,中午十二点跟协科的张总有一个饭局,下午……”叶欣没有听进去,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琳达,先帮我把今天的安排都推掉,我要出门一趟”说着,叶欣拿起包走出了办公室。
叶欣没有去办事,她只是漫无目的得走在街上,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外表光鲜亮丽,心里却已经空了。明明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了?为什么?叶欣不明白。走着走着,叶欣路过一家运动鞋店,她走了进去,买了一双平底的运动鞋穿上,把换下的七厘米的高跟鞋放进了盒子里。当双脚再次踏上地面的时候,叶欣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伪装。
叶欣观摩着这双运动鞋,觉得它真好看,抬头的瞬间,她看见对面有一家钢琴店,她走了过去,手不自觉得抚上展示窗的玻璃,叶欣倾长的手指透着玻璃窗像抚在琴键上一般。以前,叶欣经常就这样趴在学校旁边的钢琴室的玻璃窗上,隔着透明的玻璃弹琴,这是一天中叶欣最开心的时间。叶欣的梦想就是成为钢琴家,可是家里为了她的学费已经是捉襟见肘,又哪里能支撑她学这么奢侈的艺术。叶欣一向很懂事,从来不跟父母提过分的要求,她怕加重父母的负担,也怕自己让父母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婚姻更加得脆弱。大概这就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吧,这是叶欣从小学会的道理,大概也是当初不敢答应那个人求婚的原因吧。小地方出生的孩子,想要在大城市立足,除了更努力,叶欣想不到其他的出路,所以毕业以后叶欣从来不敢让自己松懈下来,因为她怕,她怕她一旦不努力了,人生就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中。
但是很讽刺,当年那个只能站在琴室门外张望的小女孩,在成为如今可以有资本有自信得走进琴室的女人以后,竟然就再也没有来过琴室。 我是不是在忙着生存的时候,却反而丢失了梦想和自己?
叶欣买了一台钢琴。当工人把钢琴抬回叶欣家的时候已经接近9:00了,钢琴放在那,叶欣发自心底觉得开心,可是叶欣没有弹琴。她已经不会弹了。
滴答,还是那条乱码发来的短信。
亲爱的秦姐姐,真的非常谢谢你,我想你看穿了我,你说得对,我除了无谓的任性以外,没有做任何于事有益的事情。说真的,我当时打心底觉得他们干脆离婚了的好,这样我就可以摆脱父母的争吵,可是你点醒了我,我在逃避,我只是看到自己受的伤害,却从来不敢去坚强面对生活的磨砺,去克服和解决困难。我昨晚回家以后跟父母好好谈了谈,我帮他们做了分析,我发现在他们相处的二十多年的岁月里,他们也是相爱的,不过是因为生活的压力,让他们变得烦躁和缺乏忍耐,我们昨晚谈得好极了,爸爸妈妈很开心很欣慰,觉得女儿懂事了。姐姐,我就要毕业了,我对即将面对的职场有种恐慌感,我的梦想是当一位钢琴家,姐姐,你会笑我吧,以前就是你教我弹的,我知道我弹得不好,可是我是真的热爱钢琴。我最喜欢的钢琴家理查德克莱德曼马上就要来中国开演奏会了,我好想去看啊。 钢琴,就是我的梦。虽然,我也明白这个梦想是多么得遥不可及,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是找个可以让自己生存下来的工作?还是勇敢坚持梦想?
姐姐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当你还能有梦的时候,就不要放弃梦想,因为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以后你会发现,只要你一直努力,一直上进,经济根本不是问题。可是对梦想的热情却不是能轻易拥有的。记住,如果你够爱,就坚持下去。
叶欣点了发送键以后,放下手机,手指抚过一个又一个真实的钢琴键……
夜总会里灯红酒绿,挥金如土。叶欣看着男男女女,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感到很厌烦。她躲进了洗手间里继续思考她疑惑的那个问题:那个每晚给她发短信的人到底是谁?号码从来不显示,而且除了每晚的九点到十点的一个小时以外,其余时间发给这个乱码的短信全部无法发送,叶欣去查过,并不是病毒,那她到底是谁呢?而且她也去查过,最近也没有她之前说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演奏会,他的最后一场演奏会演追溯到10年以前了,难道……不会吧?
手机的时间,又显示成为了9:00,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叶欣给那条乱码发了一条短信:
好妹妹,姐姐的手机坏了,日期显示错误,能不能告诉姐姐今天是哪一年的几月几号啊?
几分钟后收到了回信。
2006年2月2日哦。姐姐,我正准备给你发信息。听了你的话以后,我根据自己的专业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发的第一个月的工资我便报了个周末的钢琴班,虽然有些辛苦,但是我觉得内心非常充实和满足。姐姐,我猜我男朋友准备向我求婚了,我发现他买了戒指。他是个非常好的男孩,可是,他工作不够稳定,我们的生活没有经济基础,我很犹豫,我怕自己嫁错。还有……我们公司老总的儿子在追求我,说实话,我有些犹豫,如果我选择跟老总儿子在一起,也许会对我的事业有帮助,也许我就不用这么辛苦就能实现梦想……姐姐,我是不是变坏了?
震惊!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十年前!十年前!就是2006年的那一年,她所有的人生都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十年前她父母离婚,男友分手,她开始一个人努力打拼。她在跟十年前的自己对话?是平行时空么?由于某种原因,让她可以在每晚的九点到十点间,用这种方式与过去的自己对话?当年她拒绝了他的求婚导致俩人最后走向分手,之后她便把这段感情在她心里深深埋葬,现在,用这种方式让她再一次选择? 她仿佛又看到那个平时并不浪漫的男人,手捧玫瑰花,单膝跪地,略带羞涩得跟她说,我美丽的小姐,我已认定你是我今生的唯一,你是否愿意让我用我的余生守护我最爱的你的笑容?
叶欣哭了,泪流满面。她在岁月中忘记了所有,却唯独忘不了他的笑容。
她曾以为她想征服全世界,最后却发现全世界都比不上他的一颦一笑。
答应他,答应他,叶欣内心在呼喊。可是,如果答应他了,那这个时空的未婚的自己,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叶欣赶在十点前回了家,坐在钢琴前,缓缓得拿出手机。
妹妹,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姐姐要出国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号码不会再使用了。姐姐最后想跟你说的是,不要为了一时的迷惘和外在的虚无就放弃真正的幸福,努力,勤勉,光明正大得挣钱,善待家人和朋友。最后,好好珍惜那个男孩,对他好一点。
很久很久以后,晚九点。
空荡荡的房间,钢琴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新的短信。
不知道姐姐你还能不能收到。姐姐,我的钢琴过八级了哦,现在已经开始自己开班授课了,我不仅可以赚钱,而且还可以弹钢琴,我真是太开心了,偷偷告诉你,收入还不错哦。我前几天用自己挣的钱带父母出去旅游了一圈,他们开心极了,我觉得我们一家人熬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感情更好了。对了,我跟男友结婚了,现在是老公了,嘿嘿。婚后他工作更加努力了,对我和我的家人都非常好,我现在幸福极了,这一切都多亏姐姐的指引。姐姐,我怀孕了,我也会在我孩子迷惘的时候,像姐姐一样耐心开导她,给她指引,教会她要坚强,要坚持。姐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