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七十二匠无论朝代如何更换,都是被世人另眼相看的,因为他们不仅在某一领域是行家里手,而且有一颗与众不同的匠心。然而随社会的发展,科技的发展。高科技,人工智能。七十二匠大部分会消失在历史的舞台。
杨木匠很庆幸,木匠的手艺,在现阶段还是有用武之地。他来浙江朝阳家具厂有四年多了,尽管鬓角有点儿花白,但凭着他的聪明,勤快深得老板的器重,虽然是十来个人的作坊式小厂,大小也算是个厂长了。俗话说的好,麻雀虽小五脏具全。厂里大部分业务也算是他说了算,工资呢在这个片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时不时地老板请下下馆子喝喝小酒,他觉得很知足,比在家乡那会儿强。
凌晨七点,杨木匠准时来到车间检查设备。“长不过四月,短不过十月”,十月的凌晨七点,车间里漆黑一片,各台机械的工人都还没到。他拉开电源,车间里顿时明亮起来。他看着一台台木工机械,思绪似乎回到小的时候。
杨木匠小的时侯就羡慕匠人,记得自己家修房子,那时侯大集体,粮食靠父母在生产队挣工分,菜在自留地里种。靠打山上打猪草养的猪有派购任务,吃肉只有过年的时侯。家里喂两只老母鸡,娘的床头小竹篮里满满一篮鸡蛋,嘴馋的他闹着要吃鸡蛋,娘就是不让,可是修房子时,木匠一进屋,娘就把竹篮里的鸡蛋每天打几个拌点酸辣子款待木匠。房子修好,竹篮里鸡蛋也没了。
木匠的行当从此就成杨木匠的梦想,上个世纪,匠人还是吃香的。大凡学徒,三年学徒,三年帮。杨木匠是家里老大,一大帮子弟弟妹妹,得挣工分养家,拜师父学手艺自然泡汤了。他不放弃他的梦想,村子里谁家请木匠,休息时就到他家去看,回家后自己捉摸,拿些木头试着做。
几年后,修房,打柜儿什么的,杨木匠样样精通,成了十里八村唯一无师自通的木匠。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练就的手艺没两年就在这山村里没落了。改革开放,在外打拼的山里人,看惯了城市的高搂大厦,就喜欢上了钢筋混凝土楼房,回家修房都是钢筋混凝土楼房,不修木质结构的房子。
杨木匠原以为木匠就此消失,他跟随打工潮来到浙江。幸运的是工作又回到老本行,别提有多带劲。梦想就是动力,两个月时间学会了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木工机械,以及智能化应用程序,一年后他就是朝阳家具的厂长了。
杨木匠习惯性理了理鬓角一撮有点杂白的发丝,开始检查每台机械,连机械连接的每个螺丝都不放过。就在他检查雕刻机床气动部件润滑油箱是否有油时,地面上出现一瘦长的人形的影子,不断向他靠近。扬木匠下意识的瞄了一眼腕上的表,七点三十五分,他的心猛地一缩。手上的润滑油箱的盖差点儿掉落地上。
奇怪,都是提前五分钟到车间,八点钟正式上班作业,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见鬼?
“老板,听说你这里可以定制家具?”
可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是谈生意的。
杨木匠盖上盖子,机械总算检查完。他转身打量来人。
二十五六岁模样,咖啡色西装连同地面上瘦长的影子,逆着灯光,猛的一眼,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杨木匠觉得年长有年长的好,能收敛情绪,不会一惊一乍的,要是年轻人也许就吓尿尿了,说不定会干上一架。虽然吓得不轻,他还是脸上挂着笑。
他把小伙子带到办公室,这才发现小伙子模样儿挺俊的,鼻梁上着一无框眼镜,白灰两色格子衬衫,皮鞋上擦了油,灯光下闪闪发亮。如再配上合适的领带,用现时流行的话说,那叫那个真有“逼格”。
“我们厂是承接家具定制,不知老板需要那种材质的”
杨木匠打量着小伙子,这才回应小伙子在车间里的问话。
“我们厂有红木,原木和免漆板,价格各有差异……”
杨木匠耐心他跟小伙子介绍起厂里定制业务。对于“老板”这个称呼,来厂谈业务的都这么叫他,开始时觉得别扭,免不了做番解释,听多了,也懒得解释,也许是城乡的差别,亦或是这个称呼就是小时侯对老师称呼一声“先生”这么简单。尽管觉得别扭,凭白无故地当着老板,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对来谈业务人,他也尊那些个人儿一声“老板”。对眼前的小伙他也不例外。
“免漆的”
小伙子瞟了一眼桌面上打开着色卡本,似乎没什么兴趣,合上本子,抬眼看着杨木匠。
“不是我,我的亲戚做。回扣怎么算?”
八字都还没一撇,就谈回扣。真是想钱想疯了
朝阳家具大部分走装饰公司渠道,业务量大。给装饰公司业务员一点提成回扣也是常事。象这种散户,厂里也做,都是用过本厂产品的客户介绍朋友过来的,杨木匠还没遇到介绍人要回扣的。
“定制家具是你的什么人?人来了没有?”
杨木匠泡了抔茶递给小伙子,也不提回扣的事。
原来小伙子乡下姨妈的儿子在这里买了套房子,小伙子大学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对这里熟悉,于是就托他帮忙房子装修事。
见杨木匠不提钱的事,小伙子说到最后自己提出来了。
“……二千,怎么样?”
杨木匠摸了下鬓角,他觉得白活一把年纪。“黑,黑,太黑了”小品的经典台词,当时笑笑了事,只当是文艺作品,现在是真正的体验一把。
杨木匠走村串户,吃过百家饭的手艺人,朋友是用来黑的,他倒是听说过有过那桩把子事,现在骨肉至亲都要黑。
他顿觉后脊梁凉飕飕的,他站起身来
“这样吧,我们这里要求客户亲自挑选板材,花色,哪天你们一起来,我们再谈,好吗。”
送走小伙子,回到办公室,杨木匠望着电话机发呆。每次谈完业务他都会第一时间向老板汇报,今天的事是自己自做主张推掉这单生意,事实上,只要自己在报价加上二千,厂子照样盈利,买单只是小伙子姨妈的儿子。不知如何向老板汇报,干脆就不打了。
打开电脑,搜索引擎里出现输入的“黑”字,杨木匠叹了口气,都是小伙子闹的。
电脑屏上跳出一串关键字“黑厚学”,索性打开浏览一下。
杨木匠这才明白心黑原来有迹可寻,还成了学问。难怪小伙子黑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稳如泰山的样子。看来是黑厚学学到家了。
…………
红星酒店的雅间里,扬木匠喝得晕晕乎乎,还是把那天推掉的那单生意向老板汇了报,顿觉一身轻松,就等着老板说自己不懂变通的批抨了。
迷迷迷糊糊,似乎老板的大拇指在眼前晃荡。
“好,是我……也……不跟他做”
老板喝高了,说话断断续。
“何况……你老杨……木匠……匠人吗,有颗心……叫什么来着……匠心……对吧……我喜欢……”
杨木匠没有挨批,自然高兴,一杯酒灌入肚中。第一次听到他老杨会有匠心,匠心是什么样子的?
晕晕乎乎,他觉得自己除了木工手艺精湛外,就是实诚,不坑人。或许这就是他的那颗小小匠心吧。
迷迷糊糊,杨木匠进入了甜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