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作为封口费

工作全面展开，设计和施工两方面都进入忙碌中。李昕手头有待修改的两个设计稿，有一个新动手的设计稿，忙得每天加班到深夜。

比员工更忙的是老板，工作千头万绪，对外业务的洽谈和拍板，对内技术的设计思路和定稿把关，都要他来做出决定。

两人已经好几天没工夫见面好好聊聊。这天午饭过后，李昕接到一条短信，写着：到办公室来一趟。

李昕回：怎么？稍等。

她把电脑上那份稿子保存到文档里，退出桌面，往楼上走去。傅言庭的办公室门关着，推开门，他起身朝她走过来，把门上的保险锁了，拉着她的手来到窗户前。

窗外并不是繁华路段，是这个城市的次干道。往下看，山茶、看桃已经盛开，柔柳如烟，正是初春轻红嫩绿的景象。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处，路人一会儿聚堆在路边，一会儿鱼贯过路而去，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窗前阳光灿烂，气温暖和。他舒一口气，搂着她，把下巴贴在她的头发上。过了一会儿，他说：“虽然和你在一个单位，我还是老板，可是一点儿福利都没有。我们都这么忙，我连见你一面都不容易，太没劲了！”

听着他孩子气的抱怨，李昕笑起来，声音清脆轻松。傅言庭很少听到她这样的笑声，扳转她的身子，说：“我不干了，我要到外面去宣布——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要随时可以见到你，抱抱你，还有⋯⋯”

她捂住他的嘴说：“好了好了，知道了，最多我找借口来看看你，你别这么快宣布。”

“是不是你们组分派给你的事情太多了？我帮你减少点，好吗？”

“别，我不想搞特殊化，那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你要给我福利，作为封口费。” 他的两道剑眉漆黑飞扬，眼睛像深潭，柔情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是比太阳还要温暖的光芒，她有点目眩神迷，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他抬头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说：“这是你第一次吻我，今天赚到了！”

他拦腰一搂，低头吻过她的额、脸和耳朵，最后停在嘴唇上。

阳光透过窗格照射进来，空气里有花朵和青草的香气。随着他们的动作，那些细小的尘埃和花香浮动着，营造出一个迷离的世界。地上一只有红色斑点的小甲虫，慢吞吞地路过两个紧贴着的身影，没有惊动任何人。

世界上有这样一条定律：好事总会有人来打断。“笃笃”的敲门声，胆怯的两声后停了，又是“笃笃”两下。傅言庭不得不松开李昕，擦擦她红肿的嘴唇，说：“先收利息，本金晚上再要。去吧，今天不要加班了，准点回家，我也会早点去看你的。”

李昕打开门，慌里慌张往外冲，都没看清门外的是谁。

019  钓到一只金龟婿

是小苏在敲门，还有周媛，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李昕回过头，惊讶极了：“周媛，你怎么到我们公司来了？”

她微微一笑：“来给你们介绍生意。待会儿回头我来找你。”

小苏跟在后面，和她一起往办公室里走。傅言庭看到周媛，礼貌地招呼她到沙发上坐，小苏去倒来两杯茶。

坐定了，周媛说：“之前苏先生应该跟你汇报过，这单生意不大，但要求挺高：北京那边一套老式四合院要改造和装修。房主是北京人，女朋友是南方人，他希望照顾女友的生活习惯，向我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我就想到了你。哦，房主是我母亲的闺蜜的儿子，算是我的朋友吧。”

这么一通介绍，傅言庭提取了关键信息，合算一下手头的工作进度，问：“急不急？现在我这边正忙，这个月估计排不出时间。”

“我这个朋友和女朋友也是有故事的，中间历尽波折，现在也不是很稳定。他想讨好女朋友，无所不用其极。你一定得接这个单子，我和朋友都信得过你。”

“那要到四月或者更晚，我才可能去看现场。”

周媛说：“那没问题，这房子改造装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可以等你的时间。我这就回复朋友，到时跟你再约，可以吗？”

“行，那就这么定了，空了我叫小苏联系你。”

“刚刚门口碰到李昕，怎么样，你俩成了吗？”

傅言庭一挑眉，说：“好眼色，公司里还都不知道。”

“那他们太笨了，上次你来学校演讲，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说女朋友在现场吗？不是她还是谁？”

“她暂时不肯公开，我随她意思。”

“哦，哦，这么疼女朋友？” 周媛对之前他和丁洁的故事也略有耳闻，知道这段感情必定不容易。

“必须的。” 傅言庭说话的神情温柔坚定，让周媛觉得，这感情虽难但必定会有好的结果。

她告辞出来，去李昕办公室。她搂住李昕，凑近她耳边悄悄说：“恭喜啊，钓到一只金龟婿！”

李昕惊愕，随即掐她的胳膊：“小声点，还不一定怎样呢，别说漏嘴！”

李昕送出来，周媛略微介绍一下今天的目的。在大门口告别时，她说：“如果去北京看现场，你俩可以一起去，来一场浪漫约会，借工作谈个恋爱啊！”

“嘴碎，赶紧走吧！” 李昕好气又好笑地拍了她一记。

020  准姐夫必定要出场

再忙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李然这个月要去米国留学。手续办得还算顺利，李然和另外一个叫林格鹏的同学一起从魔都机场出发。

那几天李昕有点心神不定，担心各种各样事情，虽说学费住宿全免，还有生活费要自己承担，来回的飞机票要自己出，都是不小的数目。

弟弟挺乐观，说到那里边学习边打工，也好接触米国社会。李昕又担心这是一所教会学校，学校清规戒律很多，比如还有着装要求，戒烟戒酒等等。她一再提醒李然去了要留意这些事情，不要触犯，否则“我们都在国内，谁也救不了你”。

李然一一答应，开玩笑说：“要不你跟我去陪读吧。” 换来李昕白眼。

父母也担忧李然，李昕就在中间解释劝慰，做联络工作。出发前，父母说要来城里看望姐弟俩，怕儿子这一走半年都见不了面。

李昕接到了父母，带着往弟弟的学校去，三个人在校园里慢慢走着，等弟弟从宿舍里出来。碰了头，他们去校外的饭店里吃饭。李昕突然接到傅言庭的电话，他问她在哪里，李昕告诉他地址。

这顿饭吃得很慢，父母脸上喜忧参半，饭菜滋味都尝不出来。李然说：“爸，妈，放心啦，我出去是读书的，又不是上战场。何况我们两所学校是友好学校，也有我们的校友在那里的，有什么事情可以请求帮助。”

吃完出来，看到小苏等在饭店外面，他对李昕说：“傅总派我等着，送送你和父母。” 李昕说：“那谢谢苏助理，麻烦送我们到车站吧。” 原本傅言庭的意思是叫小苏送到乡下，李昕不肯，给傅言庭打了电话才答应只送到车站。

傅言庭电话里责怪她怎么不早说父母来的事情，后来又追问李然的出发时间。

送走父母，转眼就是出发日子。两个大行李箱，还有背包，一堆行李不知怎么办。李昕正发愁，一辆商务车过来，傅言庭下车，说：“我送你们去，来，上车！”作为准姐夫必定要出场。

“这种时刻，果然有男朋友才便利。”李然悄悄对姐说。

李昕觉得欠傅言庭的“债”越来越多，要还不清了。傅言庭朝她得意地一乐，说：“别觉得欠着我什么，是我该做的。你真要报答，那就以身相许吧！”

李昕想要捶他，又不敢打扰他开车，只好憋着。后面李然哈哈笑起来，她朝李然头上敲了一个毛栗子。

到了机场和林格鹏汇合后，人更多了，那边父母妹妹都来送的。又是一番忙碌，林格鹏气哼哼地对李然说：“你好命，有姐夫；我只有一个小不点妹妹，什么都要自己来！”

小姑娘十来岁，不乐意了，说：“我才不是小不点，我都四年级了，刚才不是帮哥哥拎行李了吗？” 哥哥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是是是，你不是小不点，你是大力士！”

林家父母也是一脸羡慕，说：“我家女儿长大了，不知能不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 把李昕说得一脸通红。傅言庭镇定自若地接受夸奖，厚脸皮地应着：“好说！”

021  北京之行

很快手头的事情都步入正轨，傅言庭开了月底例会，将工作一一安排下去，一些设计项目定稿交付给客户，几个承接项目开始动工，暂时可以缓一口气。

他通知小苏跟周媛联系，确定去京时间；叫李昕整理手头工作，跟他去北京出差。李昕的这个小组主要进行庭院和室内设计，他于公于私都希望她去。

四月，江南正是春意最浓的时候，两人乘坐高铁向北京出发。开始一路花红柳绿，蓝天白云；两三个小时后，天空渐渐变灰变暗。

两个人并排坐着，座位空间宽敞，车厢里人并不多。他买的一等车座，贵一些但舒服。李昕记得，大学毕业旅行目的地是北戴河，北京是中间站。她和丁洁那时已经交恶，在车上，丁洁大声跟傅言庭的父亲通电话，谈论结婚的事情，撒娇撒痴引得同学侧目。

那次旅行心情非常压抑，她一边被丁洁鄙视，瞧不起她的窝囊样；一边被傅言庭冷落，勉强维持着淡薄的朋友和公事公办的同事关系。

李昕望着窗外，内心深处又泛起忧虑来。

“怎么表情这样？你在想什么？” 傅言庭看她沉默不语，三魂丢了六魄的样子，就问她。

“没什么。”她不能翻出老账来，显得很小家子气。

“我说过，和我在一起，做你最想做的事，说你心里真心想说的话，不用遮掩。之前我对你的误会，可能就在于没做到这点。让我们坦诚相见，毕竟已经‘坦诚相见’过了。”

“可是，我现在不想说，可以吗？”听到坦诚相见这话，她生气地瞪他。

他顿了一下，继而明白她的用意：“可以，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你不再忧郁就行，来，笑一笑。”

他伸手轻扯她的脸颊——柔软光滑，他又摸了摸。“咸猪手，吃我豆腐！” 她想拍开那两只手，却被反握住。他凑到嘴边，吻一下中指上的戒指，开心一笑。

“以后，难做的事情告诉我，不开心的也告诉我，我也会这样。让我们少一点隔阂多一些了解。” 傅言庭又说。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别人看你高冷，却不知道比朝阳大妈还事儿多。” “不错，有进步，敢顶嘴了，表扬一下。”他吻一下她的额头，低头去吻她的唇。她避开了，指指坐在旁边的一对夫妇。

那对中年夫妇五六十岁的样子，穿戴朴实。丈夫瘦高个儿，正看手里的一叠报纸；妻子也不胖，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正拿着一只手机在刷屏聊天。她打字速度比较慢，一会儿打起电话来，一口江南口音：“我们中午到，还有两个小时吧，啊？你已经派车子来接了，还早吧？怕堵车？嗯嗯，那辛苦师傅了。”

李昕发现他们很像家乡附近的人，不仅多看了两眼。没想到那阿姨也望过来，说：“姑娘，你和男朋友是去北京吗？”

“是的，我们去北京出差。”

“我和老公也是去北京，女婿买的头等车票，还说早就安排车子来接了。”

“叔叔阿姨真幸福！有个好女儿，还有个好女婿。”

这阿姨自来熟，打开话匣子说起来。原来这女儿女婿六年前谈恋爱，中间有五年时间断了音讯，去年才又相见。什么原因阿姨没具体说，只说女儿是个业余作家，最近也在北京，正为出书的事情忙碌。女婿穷追猛打，女儿怕再受冷落不肯答应，女婿没办法，找来岳父岳母助攻。

李昕一边应着一边偷偷瞧傅言庭，只见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她知道他听着，那握着她的手没有消停过，揉捏着她的手心。

那阿姨一会儿又接电话去了：“竹溪，我们来北京了，马上就到，你也来接？还有谁来接？你说还有谁来接！闹什么别扭，当初的事情阿韬是做得不对，这段时间也吃够苦头了，你不能理解他吗？除非你回江南来，我信你真的下定决心了。”说着说着起了高声。

她老公第一次开口：“好了，公共场合注意点。”他头发花白，但看得出年轻时也相貌堂堂。女人掐断电话，气鼓鼓地转头看窗外。

北京站是个大站，有几十个出口，在约好的出站口，他们看到接站的人。一个年轻男人举着牌子，上面端正地写着“秦韬”，这是客户的名字。

没想到那对中年夫妇也向那牌子走过去，问：“小伙子，你是秦韬派来等我们的吗？”

“是啊，可是我要接的是老板的客户，一对年轻人。阿姨您也是秦先生的客人吗？”

这时，傅言庭看到旁边过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冲着这边喊：“阿姨，我和竹溪在这儿！”

这个乱啊，原来全聚到一块儿来了。这男人就是秦韬——傅言庭要找的客户，后头跟着的正是那阿姨的女儿竹溪。

一番寒暄，秦韬干净利落地安排着：今天他没空给傅言庭接风洗尘，有更重要的客人要接待，失礼请多包涵。他安排助理何辉楚接待他俩，明天上午直接到四合院现场碰头。然后那一群四人就先行离开了。

也好，本来这次傅言庭来半旅行半工作的，正好可以自由活动。

022  后海酒吧街

下榻的饭店就在后海边上，离秦韬的四合院很近。这个季节，后海也是山清水秀，湖面水波轻泛，湖边烟柳成行，桃花盛开，游人如织。那边一片四合院被改造成酒吧一条街，人头涌动，有点嘈杂。好在没有高楼大厦，结构和外观基本保持着古朴的样子。波浪状起伏的围墙和地面，灰黑色的青砖斑斑驳驳，屋顶还有苔藓，青草从瓦楞里钻出头来。

两个人都兴致勃勃，一路牵着手慢慢走细细看，指指点点。他们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只当先来察看现场了。李昕的背包里带来绘图笔和素描本，走到一处，她望出去，这个角度的后海非常有特色。她说：“等我一下。”傅言庭松开手，坐在沿海的白玉栏杆上，看她快速地画着：先是高低错落的屋顶、屋檐轮廓，接着是街道、房屋、树木线条，然后窗棱、砖缝、路灯的勾勒和描绘。

傅言庭看着她专注的表情，想起那幅挂在玄关处的画来。他们俩从相识到现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一方面因为自己的糊涂错爱，另一方面也因为她隐忍的性格。那些误会，如果两人能更坦诚直接些，也许早就解开。

“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李昕喊他。他回神，拿过她手里的笔，在桥头添棵高高的树。李昕发现构图一下子丰满立体起来：“厉害啊，大师兄！” 他嘚瑟地一哂：“免费赠送！” 李昕签上字，他又接过笔，一挥手写下一个“言”字：“合作者，有权署名！”

在窄窄的街道纵深处，渐渐没有外面那么闹了。有一间干净人少的店，店里轻柔的音乐飘出来，是熟悉的江南民歌小调。李昕停住脚步。傅言庭说：“还早，我们进去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再回去。”

店里有两层，房子不进深，下面一层有一些木条桌，四周是半身藤椅，朝外是吧台，一个年轻小伙儿在忙碌着。角落里窄窄的木头楼梯通往楼上。

傅言庭过去，点了两杯鸡尾酒，一杯一半白一半红，一杯纯蓝色的，都点缀着柠檬片和打了结的吸管。傅言庭放在桌子上，让她挑一杯。她说：“我不懂，没喝过，有什么讲究吗？” 傅言庭把那杯白红色的推过来：“这是‘冰火两重天’，这是‘蓝色海洋’，望酒生义罢了。我点的度数不高的果酒，不会醉，你尝尝看。”

李昕轻轻抿一口，有一点酒味，酸酸甜甜，唇齿间是水果的清香，很像饮料。她又喝一口，一杯差不多喝干了。“我是不是像牛饮？没情调？”

今天走了很多路，她喝着觉得很解渴。

傅言庭把那杯红白色的也推给她，说：“咱不管什么情调，你喜欢怎么喝就怎么喝。” 这杯口感苦里微辣，她尝一口不想喝了，傅言庭端过去喝了一口。

傍晚时分，两个人回到饭店。秦韬的助理何辉楚给他们安排的是两间紧挨着的客房。傅言庭刚才入住的时候，还轻轻骂一句：“没眼色。”

李昕只当没听见，刷卡进自己的房间，想起两人的行李都在傅言庭的房间里，得过去拿回来才能洗漱。

怪不得刚才看她进房，他一脸若无其实的样子，还跟她说：“再见！”

她在床边坐下，鸡尾酒酒劲上来了，晕晕乎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过去拿，拿了走不走？他会不会留自己，留了怎么办？

她头脑里跑马，敲门声响起来。她打开门，秦韬拎着行李箱说：“山不来就默罕默德，默罕默德来就山了。”

她让到一边，他推着行李箱进去，放在电视柜旁边，然后进卫生间。听见他在开水龙头，开吹风机，忙活了一阵，她不知其用意。他一会儿出来了，朝她点点头，说：“水温调好了，其它应该都没问题。”

他往外走，胳膊被拉住了，他停下来，却没转身，可拉他的手松开了。

他等了一会儿又往外走，把手搭在门把上。他看到地上的身影先往前移动一点，投射到门板上，在地板和门上折了个角，却不动了。

他默数着：十、九、八⋯⋯希望她能自己走过来，那短短的一点空间距离，却是心理上的漫长障碍。只有她自己走过来，才能冲破和跨越。

三、二、一点五⋯⋯

以前参加军训，站军姿几个小时，他都没觉得这么漫长⋯⋯

那个身影终于又往前靠近了，缓慢，迟疑，但毕竟靠近了。

他忍不住转过来，望向她。

她的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他抬手碰一下她的肩头，那肩头瑟缩地一抖，又放松下来。

“可以吗？”“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

傅言庭深呼吸，紧紧地抱住她：“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以后，我绝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