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宝畅打包好一切放在竹篓里,酒、肉、饭、碗筷、菜刀、鞭炮、草纸、打火机、镰刀等,大儿子朵抢先拾起背篓,小儿子帝高兴地跑在哥哥和爸爸前面,宝畅从背篓里拿出镰刀别在自己地裤腰带上,父子三人早早地出发去给宝畅的爸爸妈妈和妹妹祭坟。
新年祭坟是苗族人一贯的习俗,每当大年初一早上争先恐后的早起鞭炮声渐渐走远后,接下来激烈的鞭炮声便不再是宣告谁家起得最早,而是谁家的老祖宗过得最喜庆了。
丈夫和两个儿子走后,家里只剩下女儿瑶瑶和童两母女准备早饭,根据苗家的传统,大年初一早上是妇女的休息日,男人必须早起准备好早餐,等待女人起来洗漱、就餐,而过了这一天男人就要担当起大多数门外事,妇女就要扛起厨房的重担。
童感到很满足,因为她嫁了一个勤劳能干的丈夫,尽管宝畅和自己一样没有上过学,但是他却很喜欢去学习东西,特别是苗家的婚丧嫁娶之类的传统文化,就拿指路经、芦笙、打牛皮鼓以及嫁女娶媳的礼节和歌曲来说,宝畅可以称得上“大学”水平了,在邻里邻寨的大大小小事情里他已经混得游刃有余,甚至小有名气。
(二)
宝畅十五岁那年父母相继离开了他们兄妹几个回到了老祖宗的地方去喂牛喂猪去了,留下宝畅四兄妹,宝畅在家排行老二,前边有一个十六岁的姐姐,下边还有个十三岁的弟弟和一个十一岁的妹妹。
父母走后原本就贫困的家庭突然变得越发的无可依靠,大姐虽已接近成年,但是却没有一条像样的百皱裙穿,整天披着一块麻布挡在身前忙前忙后,为了能够照顾好这个家,有时候一周都没有时间洗一次头,衣服也很是破烂,遮一处就得露一处,很多次独自上山砍柴和找猪草都被邻村的一个老光棍尾随,有几次更是强行从她领口伸手进去摸胸侵辱,幸好她大声呼救才把那只老狗吓跑了,可是她知道,这样持续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老狗胆子会越来越大,到头来会吃大亏的,就这样次年大姐也就嫁人了。
大姐结婚后一直挂念着弟弟妹妹们,她知道她的离开会给他们多大打击,特别是二弟就要承担更多的生活压力了,但是她也是没有办法,只能逢年过节又给他们送点好吃的,缝一件衣服或者买一双鞋子之类的。大姐嫁人后家里就数宝畅最大了,他带着弟弟妹妹春耕秋收,没有牛他们一锄头一锄头的挖,没有粪做肥料他们就背着竹篓去路边一坨一坨地捡,秋收时也是一背篓一背篓地把玉米背回家,偶尔也会和叔伯邻里他们一起合伙干农活。
然而,厄运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兄妹三个孤苦伶仃的人儿,宝畅十七岁那年春天妹妹得了一场怪病病,喝了各种草药、小针也打了不少,摩公也来了几次但是病情就是不见好转,最后妹妹流下不舍的泪水也去地下和父母相聚去了。
面对着亲人接二连三的离去,宝畅和宝祝两兄弟在苦难坑里慢慢成长起来,虽然早早地失去了童年该有的关爱和快乐,但是却多了几分成熟和懂事,两兄弟都沉默寡言,遇事少说多做,办事稳妥,这也让乡里乡亲赞不绝口,甚至于把他俩当作他们孩子的榜样。或许是苦难的生活使得宝畅和宝祝都多愁善感,他俩都很擅长和喜欢吹奏苗家笛子芦笙,就连路边的树叶他们也能够随手摘下吹奏,情来时吹得双眼模糊,音乐如泣如诉,让人听来无比伤感和同情。苗乡人大多都是多多少少历经苦难的可怜之人,偶尔听见宝畅哥俩的笛声就会感到诸多慰藉,顿时把心里的苦都伴随着狂欢的泪水冲刷出去,你想想我,我想想你,其实生活也没有那么艰难,大家挺挺也就过来了,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
渐渐地,宝畅已经二十岁,弟弟宝祝也已经十八岁,都已经到了该寻求伴侣成家的年纪了。叔伯大家都对宝畅说应该找个女人做老婆了,不管美丑有个女人在家里忙活才像个家。宝畅也知道他该找人成家了,但是家庭摆在面前,一贫如洗不说,连个老人都没有,谁会把自己家的女儿嫁给他呢?虽然现在兄弟两人都长大了,一年最多也就饿一两个月的饭,两个年轻人找找药材倒卖也就可以度过饥饿期等来地里的庄家成熟,可是要娶个老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姐和姐夫知道弟弟的心事,所以大姐和姐夫买小猪时也给两个弟弟买了两头,让他们养大卖了之后再还大姐姐夫的小猪钱。加上家里的一头,兄弟两个养了三头猪,比村里猪最多的人家养的都还要多出一头。一年下来,原来的三头小猪也长到两百斤左右,因为宝畅两兄弟勤砍柴煮猪食,所以自然要比别人喂生的要长得好长得大。大姐告诉宝畅,把三头都卖了然后他娶媳妇,再把剩下的钱买小猪养着,这样要不了几年他们的生活就会变好的。那时候物价很低,两百斤的猪也就六百块钱左右,两兄弟卖猪得到一千八百块钱,还了姐姐姐夫八十的小猪费,再置购一些年货花了两百多,最后装着一千五回家,等着宝畅能够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老婆回家。
过新年时宝祝每天早早起来做饭,给哥哥有充足的时间穿衣打扮,他盼望着哥哥领个嫂嫂回家来。大年初二那天宝畅不负众望地领回了一个姑娘,半个村子都来贺喜,把两兄弟的房子乐得开心到半夜。然而,正如宝畅所料,宝畅才摸了新娘子半夜的奶子,天亮就被娘家人来拖拽着拉回去了,邻里乡亲怎么劝说和帮忙都无济于事,最后又只留下两兄弟一个人占一个桌角吃饭。但是,宝畅没有因此而灰心,在弟弟的再三鼓励之下,初四那天他又像是寻找猎物的猎人一样出发了。上天不负有心人,就在这天宝畅遇到了他现在的老婆童,两个人一见钟情,宝畅拉着童的手一起回家来,老人抓鸡来做完过门礼后两口子就进到家里来。童是个勤劳能干的女孩子,一来到家里就开始忙活着各种家务,闲都闲不下来,左邻右舍都很喜欢童。
童的父亲是个明理人,他没有像前面那个一样来把女儿拉回去,他明白“进了人家的门就是人家的人”这个道理,而且是女儿自选自谈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作为老人,自己心疼女儿的话,多帮助女儿女婿就是了,只要年轻人不懒惰终有一天会有好日子过的。
(三)
自从童进了宝畅的家门后,一家人的生活就一天比一天好,家庭很和睦,十几年来他俩也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然而宝畅一直牵挂着弟弟宝祝。
哥哥结婚没几年,打工潮便打开了山里通向山外的隧道,宝祝提着打工人才有的大牛仔包跟着别人走出家门,一心想要自己搏出一方天空,他不想哥哥嫂嫂再为了他的媳妇钱操碎了心,他也想像汉族人家一样盖一栋像样的石墙瓦房,到时候再娶妻生子。梦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宝祝没有上过一天学,只会讲点本地汉语方言,对于普通话他听都没有听过,出去外省打工困难可想而知。
开始头一两年宝祝一到过年还回家过年,给哥哥嫂嫂带回来次年的肥料钱,过完新年再返程回省外打工。但是后面就一直不回家过年了,电话也没几个,钱也不寄回家了。宝畅倒是不在意弟弟寄不寄钱回家,他担心的是弟弟年纪越来越大,再不娶媳妇就要当光棍了,而且他不回家也让哥哥很挂念和不安。
转眼间又是一个新年,直到大年三十了还不见宝祝回来,一家人又不能团聚了。
宝畅带着朵和帝来祭祀父母和妹妹,看着父母坟头摇曳的巴茅草,宝畅用镰刀把山神土地和坟门前面的杂草割干净,然后插上香火,接着宝畅把酒肉饭菜逐一祭献给山神土地和过世的亲人。献给山神土地要山神土地保护保佑好地下的亲人清秀平安,有吃有喝;献给过世的亲人,要他们保佑在世间的人健康平安,生活顺畅发达,儿女满堂。宝畅把酒肉饭菜献过之后,三父子把竹纸拿来烧献,三个人一人敬了一个酒,各自许完愿,小儿子帝点燃鞭炮,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父子三人返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