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说R大又有人跳楼了,小光莫名地心中一紧,她很担心在R大的至玮,不知为什么。
至玮和小光同是中部小城的一所重点高中的学生,高考都考到了这所繁华的大都市,小光在F大,至玮在R大。二人同班三年,并无太大的交集,可是,前几天一个小长假,在高中同学组织的聚会上,小光却对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同学有了一丝注意。
他不苟言笑,笑起来却是挺灿烂的,单眼皮眯成两条线,笔直的鼻梁线条尤其清晰。十数个同学在包夜的别墅中尽情玩闹,一群男生几乎都刷了夜。可小光看到的,依旧是第二天清晨他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R大作为一所国内顶尖高校,隔三差五地有人跳楼,自打去年他们上大学到现在七八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去世了三个。今天高中同学群里有人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小光脑海里,就只有至玮。
准备要去上课了,她给至玮发信息:
“你们学校又有人跳楼了?”
“对啊,一个研究生院的师兄。”
“哦,你没事吧(破涕为笑emoji)”
“我能有什么事啊(破涕为笑emoji)我去上课了啊,有空聊。”
一下午的课,小光几乎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下课后她在教室坐定十分钟没动,起身去洗手间给至玮发了一条信息:
“喜欢我吗?喜欢的话我俩在一起吧。”
记得那天,下着小雨。
(二)
说起政提,与小光真是难解之缘。大一学期末的时候,学校开始接受转专业同学的申请。政提早早就通过认识的同学加入了小光所在的班级群,和班里同学打成一片,自然也和活泼外向的小光聊得来。
不久,政提就通过了一系列笔试、面试、背景考查,成功转专业到了小光的班级。得知小光已经有了男朋友,他半开玩笑半吃醋地说:
“哎,竟然晚来一步,女神有了一个R大的学霸男盆友,毫无竞争力啊。”
小光“噗”的一声:“切,你先有我高了再说!”
其实政提并不比小光矮,不过是一米七五左右的男生与一米七的女生相比,视觉上真的不会有胜出感。
政提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在大二开学的班会上就毛遂自荐,并且赢得了全班同学的认可,当上了班长。这一年里,他紧抓班级凝聚力,组织各种班级活动,过节亲自带其他班干部给班级各个宿舍送礼物,上传下达,忙得不亦乐乎。小光心里暗暗佩服:
“这小子,简直当官的料啊,啧啧啧。”
每次见到小光,政提都会开怀大笑,偶尔也会和小光在食堂约个饭,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政提总说:
“不知为什么,和你会有很多话说,就像遇到一位故人一样。”
每逢周末,看到小光和跑来看她的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政提远远地就开始挥手,戏谑着他们撒的这把狗粮。
(三)
时光流转,大三了。
小光和至玮都准备考研,二人都是开朗中透着成熟的性子,感情发展很是稳定。
做了一年班长后,政提卸任了,由班里一位女生接替。
其实小光可以看出,政提当这一年的班长是压力很大的,甚至有一次,政提在班会上都对大家说,他私下和几位班委协调班级凝聚力的事情的时候,曾崩溃大哭过。上有辅导员不断布置任务,下有全班同学等班长服务,还真不是轻松活儿呢,卸任也好啊,专心学习。
政提开始“埋头苦读”了,他的阅读力真是强得惊人。作为文科专业的学生,对读书有着较强的能力不奇怪,但政提还是着实把小光惊了一把。他隔三差五的对小光炫耀:“前一天又买了三百块钱的书”,或者“后天就又有一套书要到了”,甚至“哦昨天在旧书摊上看到打折,随便挑挑拣拣就搬了十本回宿舍呢”。他阅读领域宽广,政治,历史,管理,经济,文学……不管是情节跌宕起伏还是理论艰涩难懂,他都会啃;阅读速度极快,那本人物关系复杂、小光认真看了半个月的《百年孤独》,政提用两天就看完了。
小光开心地对不断屯书的政提说:
“以后你可就是我的图书馆啦,省下不少钱呢!”
他像是走火入魔似的,上课也看书,睡觉前也看书,到大三下学期,他甚至开始翘课宅在宿舍看书了。
上专业课的时候,看不到那个总是在自己后面坐着侃侃而谈的身影,小光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四)
大家都备战考研了,政提对小光讲,他想跨专业跨校考R大的哲学系,去深入地研究哲学,因为他已经深深地陷进了叔本华的哲学世界里,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了。
小光为他开心,人啊,就是要有追求的时候,才能有动力生活下去。
只是,她隐隐觉得,政提的眼光有些暗淡无神,原本十分健谈的他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有了沉默。
小光纠结好久,终于定下,考取本校本专业的研究生,但难免也会有些付出了机会成本的小失落,毕竟有更好的大学,更好的专业。政提对她说:
“你知道最近出事了的那位抑郁症男演员吗?有时候,我真想像他一样。我送你一本书吧,不要拒绝哦。”
上课的时候,政提便又出现在了小光的背后,递过来一本崭新的、厚厚的硬皮书《叔本华谈人生得失》,打开扉页,是政提俊秀的字迹:
“赠 方小光 挚友
愿日日安好
管政提”
同是爱书的小光很是开心,表达了对政提深深的谢意。
但不知为什么,看到悲观主义哲学大师“叔本华”的名字,她就感到周身空气下降了几度,这本书,她一直放在书架上,直到那一天。
(五)
政提约小光去看学校陶笛社举办的陶笛音乐会了,曲调悠扬,闭目沉吟,政提完全沉醉在自己与陶笛的世界里,我与自然,人与笛,伴着《天空之城》的灵动婉转,《千年风雅》的荡气悠扬,融合在一起,在校园小报告厅绕梁不绝。
音乐会罢,政提告诉小光,他要回家了。送给小光一只冰裂纹的陶笛,做留别。
他弃期末考试,弃硕士考试,弃掉了这里的一切。
他说,很久之前他就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已经吃药维持了近一年半。
他说,看到小光幸福的样子,别无他法,只能驻足。
他说,他要远走,走到与小光和至玮所在地相反的方向去,越远越好。
小光拿着光洁如玉的冰裂纹陶笛,怔怔地站在暮色里,看他离去。
(六)
转眼研一了。
至玮仍旧在R大,攻读研究生。
这一天,至玮早早来到了小光的校区,共同庆祝二人相恋的四周年。
二人在阳光下散步。小光笑至玮,当年他以为小光在玩大冒险,给小光回了电话,颤巍巍的声音问是不是真的。
至玮说,谁能想得到高中同窗三年的女神,竟然会在大学向我一个屌丝表白呢?
突然,至玮看着手机说,我们学校又出事了。
……
同一级的研究生。
小光一顿,脑海中忽然有哪块区域炸裂的感觉。她一脚没有踩稳,坐在了地上。耳边至玮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她的视线也开始不清晰。她只知道,凭借着自己的意识,爬起来,踉踉跄跄冲向寝室,翻箱倒柜找出那本放在箱底的书。
书里,夹着一张她当时看不太懂字迹的纸。
几年了,她忽然看懂,那是政提在最后受到病魔折磨时的字迹,强劲却又虚无,张狂却又脆弱:
“想回来好好陪着你,但原谅我,不能实现四年之约。
我的离去,会唤来天使,替我爱你。
管政提”
小光的天、地,旋转,小光眼前的书、纸,漂移。
她的思想拼命撕裂,重组,也找不到光亮,只有昏天暗地。窗外又是春雨,滴滴答答,落入夜里。
她知道,政提真的走了。
至玮在女生楼下守了一宿。
第二天,二人见面,小光没有对至玮说她想到了什么。
至玮,也没有对小光说,他查到,四年前那天的坠楼研究生,似是名叫管政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