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龙客栈【207】帝有五女(二)

上一章接龙客栈【207】帝有五女(一)

天帝大人果然是天上地下第一工作模范呀,已经工作狂到公私不分了。

烈日炙烤着大地,天是碧蓝碧蓝的,没有一丝杂质,像一块蓝水晶,也没有一丝云。但是这时候没有人会有闲心欣赏天到底蓝得多迷人,因为这块土地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下一滴雨了。三个多月呀,正是庄稼抽苗的时候,正是渴水的时候,这次大旱可想而知会导致这一年都颗粒无收。

一个用手掩着面上青色纱巾,身着青色罗裙的女子步履匆匆地走过龟裂的田地,小心翼翼地绕过蹲在地头苦恼地抽着旱烟的农人们。她身姿窈窕,又带着些青竹般挺拔不屈的气节,正是惹人注目的样子。

但是没有人会用爱慕或者觊觎的眼神看她。他们只会用眼角偷偷地怨恨地瞟她一眼,然后迅速把眼神掠过,重新盯住干涸的土地或者无神望天。

因为她是魃呀,是走到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灭顶的旱灾的魃。可是她又是天帝的女儿,真正的神女,又有谁敢真的敌对她呢?


魃是天帝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天帝还年轻,还不知道该怎么当好一个父亲,父女之间一直磕磕绊绊的。但是毋庸置疑,他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极其用心地在培养她。魃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她继承了他所有的冷静和智慧,学会了他教的所有法术和经文。

魃在天庭里担任了不大不小的职位——这是天帝给女儿的历练,也许几十年后,她就会被安排到更重要的岗位上。身为长女的她还负责照顾和教导此后出生的弟弟妹妹,尤其是四个妹妹,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她的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协调天地万物的生长和生活。她知道父亲有很伟大的理想,他希望天下万事万物都井井有条,生灵皆安居乐业。但是身为女儿,她不喜欢这样的父亲——他可以成为一个偶像,一个标杆,却不是儿女们生活中活生生的人。

在天庭的时候,魃总是会不自觉地照顾天帝的起居,有时候她觉得父亲比妹妹们还难照顾,她会把父亲当成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无法回到天庭而不得不忍受人类异样目光在地面上游荡的时候,魃总是忍不住想,这时候父亲又在做什么呢?是在批折子,还是又去哪个旮旯巡视了?他有没有认真吃饭,有没有按时休息。他有没有好好照顾其余的儿女——魃还不知道她的妹妹们的遭遇。

你问我魃有没有怨恨天帝,当然是有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在他心里,天地比儿女更重要,为了天下苍生,他可以牺牲孩子。

你看,魃不就被牺牲了吗?


后人总是附会这段历史,说魃是因为爱上了应龙才会下界帮助黄帝打败蚩尤。魃听说这种谣言总是会冷笑一声。她是天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除了女儿身之外,不输于任何一名男子。事实上,她总是会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她冷心冷肺,铁石心肠,杀伐果断。上阵杀敌,于万人中取上将首级,这类事是她做的最熟练的。柔情蜜意,温柔小意,为了一个男人抛弃家人和责任,这种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说她是为了一个连她都打不过的男人弄得自己狼狈不堪连天庭都回不去,她起先气得浑身发抖,觉得这是对她的极大侮辱,后来慢慢听习惯了,不过就是留下一个轻蔑的冷笑,笑世人自己卑弱下流便以为所有人都该与他们一样。

那么你又要问了,魃到底为什么会下界?这就要问她的好父亲了。

黄帝与蚩尤的旷日持久的战争不可能不引起天庭的注意。九州是应该有一个统一的领导者了,但是到底由谁来领导,其实天帝还没有最终下决心。

他观战了很长时间,分析黄帝和蚩尤两个人的为人处世和领导方式,最后还是选定了黄帝。他是这样对魃解释的:“黄帝这个人,虽然伪善,但表面功夫做得实在不错,为了面子,他也会善待苍生的。”

接着就发现黄帝似乎遇到了大麻烦。蚩尤的风伯雨师很厉害,黄帝本想用应龙蓄水淹蚩尤部落,却不料反被蚩尤利用。应龙所蓄之水尽数倒灌黄帝所驻之地。连日狂风暴雨,士兵们眼睛都睁不开,粮食也泡得发霉了,又冷又饿又湿又累,不要说战斗力了,就是站直了都困难。

天帝觉得是时候帮一把了。匡扶天道本就是天帝身负之责,他责无旁贷。天帝叫来了懂事的长女,嘱咐她下界去助黄帝一臂之力,停了肆虐的暴雨。魃背对天帝而立,眼睛紧紧盯着人间的战斗场面,似乎在思量,又似乎在抗议。

“父亲,你知道风伯雨师的战斗力吗?女儿怕是也很难在这两位手里讨到好。”魃低声说着,抿了抿唇。

天帝站在魃身后,第一次伸手去抚摸了一身冷硬青色的女儿的长发,发丝柔软,一点都不像她的性子。“魃,父亲也没办法。不周山那边出现异动,非要我亲自去看看镇压不可,我脱不开身。”他觉得对不起女儿,声音放得低低的,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魃回头看着她伟岸的父亲,他是天地的神,他肩上挑着重担,只有她能为他分担。这是她的父亲呀,她不为他分担,还有谁会站出来?

魃轻轻地点了点头,最后一次嘱咐道:“如果有万一,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不能再像对我一样放养了。孩子都是需要疼的。”这句话真轻,好像呼出的气再大一些就会吹跑。

天帝心里突然细细地疼。他的女儿,他亏欠了许多的女儿。“不,不会有万一。”他似乎在说服她,不过大概更多是在说服自己,“有什么事你就叫我,有父亲在呢。”

有父亲在呢。多么有安全感的一句话。魃转身下界了,她觉得最后余光里看到的天帝应该红了眼眶,不过也可能是她看错了,毕竟那时候她的眼前一片朦胧。


果然啊,万一这种事还是会发生的。与风伯雨师的缠斗耗尽了魃的仙力,仙根动摇,仙元不稳,她再也没法回到天庭去了。就算天帝来接她,她也回不去了。就像人没法在水中呼吸一样,她没法再天庭生存了。

“帝女魃,着青衣,逐北野,现则天下旱。”

听说人类在黄帝的带领下安居乐业,这大概是父亲想见到的结果吧。只是为了苍生牺牲至此的魃最终不容于世,她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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