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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陈卫东推开家门,阴暗的角落里传来妻子李春秀不冷不热的声音。
“街上也没什么新鲜事儿,买了菜就回来了。”陈卫东放下手里的东西,他感觉妻子的目光如胶水般黏在自己的身上。他走到窗户边去拉窗帘,妻子盯着他。他拿起鸡毛掸子掸灰,妻子盯着他。李春秀看不出阴晴的目光盯得陈建国心里发毛。
“我脸上有灰?”陈卫东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早上刚刮了胡子的下巴,机械地扯动嘴角的肌肉。
“你脸上有花。”李春秀用力推着轮椅离开客厅去了厨房,留下陈卫东一头雾水的讪笑。
一年前,李春秀中风,九死一生抢救回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坐着轮椅从医院回来的李春秀,她的心情就像深海的天气,阴晴不定,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大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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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卫东之前是市里面某个单位的领导,刚退休。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陈卫东,退休后做起了李春秀的贴身保姆,买菜、做饭,把李春秀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街坊邻居一面说李春秀命好,摊上这么好的老公,一面说陈卫东不错,当那么大的领导一点架子都没有,任劳任怨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李春秀。
陈卫东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起初是个小学民办教师,因为家里穷,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成家。生活困顿,每日放学给学生改完作业,陈卫东就扛着鱼竿到河下游去钓鱼。一来是不愿回家面对对他冷嘲热讽的继母,一来是钓点荤腥改善改善生活。
一日陈卫东扛着鱼竿顺流而下,遇到了在河边洗衣服的李春秀。李春秀青春洋溢,皮肤白里透红,干脆利落的动作透露出性子里的泼辣。
陈卫东托了人打听到了李春秀的家世。李春秀是李家的长女,干活利索,性格泼辣,李家家道殷实,远近求娶的人不少。陈卫东不知道那算不算爱情,他只知道李春秀是自己最合适的结婚对象。
陈卫东托了媒婆上门说亲。谁知媒婆才开口说出陈卫东的家在何处,就立马被李家妈妈给否决了。陈卫东家在河上游的山脚下一个名叫“石崖下”的小村。小镇远近流传一首“有女不嫁石崖下”的民歌,歌词大概如下:有女不嫁石崖下,一个铜板掰成三个花,一粒米养一大家......”媒婆厚着脸说,是个教书先生呢。李家妈妈则更加有理了,我家阿秀一天学都没上过,自己名字都不会写,配不上教书先生。
陈卫东有种读书人的任性,不服输。他又另外找了媒婆,并教了媒婆一套说辞,再次踏进李家的门槛。媒婆这次不说陈卫东是石崖下的人了,而是说了石崖下旁边的一个村子的名字,反正两个村挨着,也没多远。媒婆又把陈卫东由里到外夸了一通,一表人才、知书达理,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女婿。最后委婉的说,陈卫东是长子,家里困难了些。
困难点倒没什么,我家又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家。李家妈妈说,只是我家阿秀一天学都没上过,别哪天被丈夫嫌弃了。要不,叫那小伙子给我渐渐吧。媒婆自然乐的安排。
李家妈妈在集市一个茶寮见了陈卫东一面,对陈卫东的长相以及彬彬有礼的读书人的风度十分满意。不过,李家妈妈还是再次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
陈卫东自然是各种承诺,态度诚恳,表示只要李家妈妈把闺女嫁给他,必定一生不辜负。
李春秀和陈卫国的婚事被李家妈妈敲定了。李家家境颇丰,自然陪嫁也不吝啬。就这样,大字不识的李春秀嫁给了满腹经纶的陈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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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都在传你有情有义,对我不离不弃呢。”陈卫东还在愣着,透过窗帘看着外面明亮的阳光。李春秀“开”着她的轮椅又出现在客厅,语调还是阴晴不定。
“别听人瞎说,都是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陈卫东说罢,把客厅的窗帘全部拉开,阳关瞬间洒满了客厅,“通通风,晒晒太阳,人心情也好。”
“我的心情好得很。有人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李春秀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声音瞬间尖利起来,“怎么,你心情不好吗?”
陈卫东没有接话,也许是不知道如何接话,也许是不想接话,也许是不能接话。不论他说什么,都将引起一场争吵。他把购物袋里的水果拿出来,放到茶几上的水果盘里,动作尽量小心,不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你是该心情不好。”李春秀没有罢休,继续关于心情的话题,“你是该好好晒晒太阳,吹吹风,散散心。”
陈卫东的沉默并没有避免妻子阴阳怪气的数落,接着变成声色俱厉的讨伐,最后变成声泪俱下的哭诉。这种情况起初是半个月左右发生一次,后来是一个星期左右发生一次。近来发生概率越发频繁,有时三五天,有时一两天。
李春秀骂累了,哭累了,客厅如死一般的寂静。陈卫东看着屋外明媚的阳光,无声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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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实在穷。娶了媳妇的陈卫东很快被继母分出去单过,分给他们两口子的田地都是不好的。作为民办教师的陈卫东,要成为公办教师,还要去进修。就这样,李春秀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从此没再让陈卫东操过心。
陈卫东也争气,他的人生在娶了李春秀那一刻开始,就进入了大转折。他很快通过考试转了正成为了公办教师,后来又成了小学校长,又被市里某个领导看中,成为市长的笔杆子,要不是他起步实在有晚,他的仕途将不止止步于市里某部门的一把手。
李春秀把陈卫东伺候得和旧时代的老爷一般,一日三餐盛好饭装好汤,早上洗脸水晚上洗澡水。农民出身的陈卫东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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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还没做饭呢?”儿子陈希牵着女儿走进家门,身后跟着陈希的老婆王海霞。
“爷爷,我快饿死了。”孙女儿陈雯雯奶声奶气的。
“爷爷这就做饭去。”和李春秀在客厅里沉默了一上午的陈卫东如同得到大赦一般进了厨房。
李春秀没有言语,拿起桌面的面包就往嘴里塞,闹了一上午,肚子早饿得慌,可是爱面子的她却开不了口让陈卫国去做饭。
“妈,你别再吃面包了。”王海霞瞟到正大口吃面包的婆婆,“你都胖成那样了,到时候谁搬得动你洗澡。”
李春秀一天到晚坐在轮椅上,身体几乎没有别的活动。
李春秀的一张老脸瞬间红了,王海霞却不罢休,“你就算不可怜我,你也可怜可怜我爸。”
李春秀把面包摔在桌子上,“开”着轮椅回了房间,午饭也没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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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秀与陈卫国生了一儿一女,皆已经成家。女儿大学毕业后,陈卫国托关系安排好女儿的工作,如今女儿早已成家,住在城里,平时极少回来。儿子从小就娇惯得很,念了个中专,可是打工怕累,做生意没本事,如今带着妻子女儿,赖在家里啃老。久病床前无孝子,生活不能自理的李春秀自然被儿子儿媳妇儿明里暗里的嫌弃。
“阿秀,喝完汤吧。”陈卫国盛了碗汤,走进房间。
“不喝,让我饿死了好。”李春秀头扭过一边,“你们都指望着我死呢。”
“说什么傻话。这陈希和海霞确实不对,要不我去骂他们一顿。”
“你不嫌累。”
“你看,你又舍不得吧。”
两口子就这般,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坐在沙发上,默默不说话。
“这汤咸了。”许久,李春秀也许是渴了,也许是饿了,端起汤喝了一口,嫌弃地把汤放在一边。
“我手艺哪能更你比呢。”陈卫国笑着办了张椅子,做到李春秀面前,“要不,下回我下厨时,你这个大厨在边上指导指导我。”
“你这个大领导大知识分子还要我指导?”李春秀白了陈卫国一眼。
“没有你指导,我哪儿当到大领导。”陈卫国伸出手,去拉李春秀的手。
“干什么呢,拉拉扯扯的。”李春秀伸手去打陈卫国的手,却被陈卫国一手抓住。
“阿秀,没有你就没有我陈卫国的今天。”陈卫国看着李春秀的眼睛,李春秀却把脸扭到另外一旁。
“你是不是顶后悔当年没有当陈世美呢?”李春秀的声音里明显有哽咽。
“听外面的人瞎说了吧?”陈卫国转动椅子,和李春秀面对面,“有情有义的是你,阿秀。你这双手,干农活,带孩子,洗衣服,多少累活重活你都自己包揽了。你当年对我有情有义,我如今就该对你不离不弃。”
“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娶我这个打字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傻了,娶到你是我一辈子的福气。我就算在怎么混账,也不敢忘记当年对咱妈的承诺。我当年可是拍着胸脯对妈保证过的。苟富贵,不相忘。”
“你那些文绉绉我可不懂。你记得对咱妈的保证就好,不然小心妈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我可不敢。”陈卫国站起身来,推着李春秀出了房间。
“我以为还真不吃饭呢,原来这是撒娇呢。”见李春秀出来,王海霞嘲讽道。
“你们都吃好了,是吧。”陈卫国坐下来,给李春秀重新盛了碗汤,“我和你妈结婚后就单过,自己管自己的生活。陈希、海霞,如今你们结婚也这么多年了,也该独立过日子了。你们这几日就搬出去单过吧,雯雯也上幼儿园了,要是愿意可以跟着我和你妈。”
“爸,你发什么神经?!”
“你们可以忘本不孝顺你妈,我可不敢,我怕你外婆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无戒365天日更训练营第007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