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不归矣
森闻声亦起,呻曰:“母何为?”芸曰:“将出门就医耳。”逢森曰:“起何早?”曰:“路远耳。汝与姊相安在家,毋讨祖母嫌。我与汝父同往,数日即归。”鸡声三唱,芸含泪扶妪,启后门将出。逢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青君恐惊人,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余两人寸肠已断,不能复作一语,但止以“勿哭”而已!
好心替人担保,却遇到借款之人携款卷逃,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儿子的哭诉“噫,我母不归矣!”似乎一语成谶,从此母子天各一方,变成永别。沈复芸娘两口子遭受无端的委屈,背负天大的不公,生儿育女,却无力给予他们父母的慈爱,真是人间惨剧。
寄人篱下
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华夫人已倚门而待,率两小女至舟,相见甚欢。扶芸登岸,款待殷勤。四邻妇人孺子哄然入室,将芸环视,有相问讯者,有相怜惜者,交头接耳,满屋啾啾。芸谓华夫人曰:“今日真如渔父入桃源矣。”华曰:“妹莫笑。乡人少所见多所怪耳。”自此相安度岁。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好心的盟姐的帮助下,两口子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债务的地方,可是,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世态炎凉
余欲再至靖江,作“将伯”之呼。芸曰:“求亲不如求友。”余曰:“此言虽是。余友虽关切,现皆闲处,自顾不遑。”芸曰:“幸天时已暖,前途可无阻雪之虑。愿君速去速回,勿以病人为念。君或体有不安,妾罪更重矣。”
时已薪水不继,余佯为雇骡以安其心,实则囊饼徒步且食且行。向东南,两渡叉河,约八九十里,四望无村落。至更许,但见黄沙漠漠,明星闪闪,得一土地祠,高约五尺许,环以短墙,植以双柏。因向神叩首,祝曰:“苏州沈某投亲失路至此,欲假神祠一宿,幸神怜佑。”于是移小石香炉于旁,以身探之,仅容半体,以风帽反戴掩面,坐半身于中,出膝于外,闭目静听,微风萧萧而已。足疲神倦,昏然睡去。
及醒,东方已白,短墙外忽有步语声。急出探视,盖土人赶集经此也。问以途。曰:“南行十里即泰兴县城,穿城向东南十里一土墩,过八墩,即靖江,皆康庄也。”余乃反身,移炉于原位,叩首作谢而行。过泰兴,即有小车可附。
申刻抵靖,投刺焉。良久,司阍者曰:“范爷因公往常州去矣。”察其辞色,似有推托。余诘之曰:“何日可归?”曰:“不知也。”余曰:“虽一年亦将待之。”阍者会余意,私问曰:“公与范爷嫡郎舅耶?”余曰:“苟非嫡者,不待其归矣。”阍者曰:“公姑待之。”越三日,乃以回靖告,共挪二十五金。
芸娘病重,沈复外出求助,历尽千辛万苦,却遭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从来都一样。尽管姐夫躲着不见,毕竟还是给了二十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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