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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哥门前是口大池塘。
一棵大柳树就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孤独而又无奈地立在塘边,树干一人高处,有根断了只剩下尺把长的树杈上,现在有了伴,那里挂着一张网、未织完的新网,麻线还没经过猪血的浸润,在六月的阳光里,泛着同样黄灿灿的色彩。细长的竹梭上本应缠绕着麻线,却空空的如一根标签,任意别在网眼里。如果不是中间打了大麻花般的结,应该有一丈二三了吧?是张大网,可男人还嫌小,固执的要织到一丈五才肯挂上锡脚收手。荷花知道男人的脾气,认准了的事情,五头牯牛也拉不回来。
“昨晚准又是烧尿灌多了,也不记得收回家,要是被人收走了,这半年的功夫就白废了。”荷花这样想,已走到了树边,但她并不是来收网,她赤着双脚,裤子卷到大腿根,露出两根细长的脚杆,如冬天池塘里挖出来的野藕。她径自走到水边,那里有块大青石搁在树根上,梅雨季节的水让池塘胖了几圈,风一吹,水拥着大青石一漾一漾的,感觉这石头漂在水面上似的。荷花家里十几梱麻杆浸在水里已有几天了,自己不捞,不刮,不搓麻线,这网恐怕还要等一年才能织完。
天是一天比一天热,大概太阳离地球越来越近。站在水里倒还是觉得凉快,难怪男人们一到傍晚就喜欢池塘了。荷花弯下腰,双手捞起一捆麻杆,离开水面时上下抖落一阵,然后瞅瞅岸边,用力抛上去,同时也向岸边撩起一串串水珠,白花花的刺眼。才抛了几捆就觉得衣服贴着身子,也不知是汗还是河水,荷花没觉得热,下身本来卷得服服帖帖的裤子在一扭一折中乱了章法,一点一点乘机溜到水面上,顺着大腿沉没水中。荷花什么也顾不上,她只想快点完成手中的活,孩子还睡在床上呢!没人照看着,掉到地上也不知道。
荷花从水里爬上青石时,脚背上沾了不少的污泥,被裤脚上的水淋成了乱爬扭曲的蚯蚓,她不得不像个会功夫的男人作金鸡独立状,当然不是立着不动,轮番着将脚伸到水里,左划一下,右划一下,几个来回才冲刷干净。才一转身,却发现一个人,大热天穿着白府绸的对襟长褂,黑色的长裤,手里捧着一个紫砂水壶,正盯着挂在树丫上的网,好像在揣摩着什么。
荷花忙叫道:“哪阵风给林保长吹来了?稀客呀!”
那个被荷花称为林保长的人仿佛耳朵不怎么灵,竟自言自语说:“织的是张好网,网花这么密,一小拃长的参子也漏不了,好网好网。”赞完才转过修长的身子问荷花:“彪子呢?这网得继续织下去啊,差不多能收拢了。”
荷花笑着回答:“麻线还在杆子上呢,才捞出水,寻思着抓紧剥,抓紧刮,还要抓紧搓出来才行。”
林保长仍旧慢吞吞地说:“彪子怎么也不搭搭手?”
荷花面露无奈:“一个墩子里的人,他的性格你还不知道,身子比山还沉。”
“听说这次他在家待了一个月啊。”
“哼”荷花冷笑了一下:“这一次也不知道他家里哪座坟山发了热,真的一个月没跑。我养奎林的那个月子,做饭洗尿布什么都是自己动手,还要服侍他,想想眼泪能用脸盆装。养二鬼这一个月没出门,估计也不是他良心发现,大概孩子三朝那天喝多了,胸脯拍得呯呯响说出来的话事后想着要算数,要是再像过去一样不顾家怕别人说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