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讲故事。关于死亡与爱情的故事。
死亡与爱情,似乎是不沾边的。然而热恋中的男女,却总爱追问,“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那一年,一群人在山上赏桃花的时候。我和先生(当时的男友)安静的坐在桃花树下,斜风吹过,偶有桃花拂面。我问:“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他沉默了片刻,说:“抬头望望天,低头看看地,生活依然要继续。”
我并没有寻死觅活的说他无情无义。甚至都没有耍小性子。身子却愈发的靠近他些。
故事,就此开始叙说。
(一)
第一个故事。从爷爷奶奶开始。
爷爷是在我的人生中第一个给我留下死亡记忆的人。
那一年,我八岁。
八岁,知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呢?
那时候我知道死亡意味着在余生看不到这个人的身影,听不见他的声音。难过?悲伤?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深刻。连续几天不用上学,这倒是比较真实的感受。爷爷躺在棺材里,我敢用手去摸他冰凉的脸。而他入土后,好长一段时间,我甚至都不敢靠近他曾经住过的房间,而那间房是我进卧室的唯一通道,此后每晚我走到那间房就再也挪不动脚步,开始哭,等待大人来领着我过去。也许那一刻,我约莫看到了死亡。
然而今天我并不是来追忆当时的感受的。而是讲他们的故事。
鞭炮、唢呐、锣鼓喧天。几天的道场散了,爷爷的肉身也入土了。山上多了一座新坟。坟前多了一个痛哭的人。
那个人是我的奶奶。
爷爷刚去世那段时间。奶奶每天都会有意或无意的走到爷爷的坟前,说着话然后开始哭泣。大意是“我的哥哥,你走了,我要怎么活?”
有村里的玩伴说,你奶奶疯了。每天都跑到死人坟前去哭。
那时候的我有愤怒,有羞愧,却独独不能理解。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听父母说起。
爷爷在兄弟中排行老大。那时候生活困难,他二十好几了都没成家。奶奶本是被安排和爷爷刚退伍的三弟相亲的。奶奶却相中了爷爷。爷爷比奶奶大九岁,想来是成家晚,大男子主义的爷爷一辈子还是很疼奶奶的。
生儿育女,养家糊口,风风雨雨的几十年,他们始终出双入对,携手前行。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一个深深的画面便是头发花白的他们常常同坐在院子里的同一张凳子上,透过门前的那笼翠竹,眼望向天边。
然后我慢慢开始理解奶奶的那种哭诉。
那是一种情感的遗失,是精神的坍塌。比肉体的分离更残酷更痛的对心灵的鞭挞和撕扯。
如斯痛楚,还是有释怀的一天。
慢慢的,奶奶去爷爷坟前哭诉的次数少了。甚而没再去。
曾经说活不下去的她,在爷爷走后还独自活了七年。
(二)
第二个故事。关于姑姑。
在我今天之前的人生里,最深刻的死亡印象来自我的小姑姑。
她死于一种叫红斑狼疮的恶疾。
那一年她二十九岁。那一年我十五岁。
在那之前,我的意识里,所有的死亡都该是寿终正寝的。夭折和意外都不存在。
在她离世之前那段饱受病痛折磨的日子里。她说了一句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话。
“我死了,只怕回家的路(夫家回娘家的路)要长满野草。”
十五岁的我是很敏感的。但是我却花了很多年理解这句话。
她是说,她死了,姑父了再不会踏上这条路上丈母娘家了。
是将死之人真的有看透世事的慧眼吗?
那个年代,我封建的爷爷是不准女孩子外出打工的。但是当哥哥的还是带着妹妹出了远门,进了社会。
姑姑和姑父就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姑父家什么也没有。除了三间建在高坎上的茅草房。
娘家里没有一个人同意。父亲和哥哥甚至要打她。
而她还是执意的嫁过去了。
他说姑父待她好。应该也是好的。不然她那么聪慧的女孩子怎么那么死心塌地的帮他生儿子,还在两三年的时间内,将那个高坎上茅草房里的家搬到了公路边上的砖房小楼里?
我曾经想,姑姑陪着她走过那么艰难的日子。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家,他该会念着她的好度过余生的吧?
岁月无情还是现实无意。不到一年的时间,姑父续弦。
有人的心口伤痛还未痊愈,有人的床头已有了新欢。
(三)
第三个故事。关于一个邻居姑娘。
这姑娘比我小约莫四五岁。算起来却是我的长辈。
一个院子长大。长大后各奔东西。生活渐行渐远。彼此间的了解源自逢年过节老家人闲话中的只言片语。
一年,这姑娘结婚了。
又一年,这姑娘生了个姑娘。
在去年,这姑娘没了丈夫。
二十二岁。车祸。这些字眼刺痛着我的神经。
我曾经想深入的和姑娘聊聊,我想写他们的故事。但我终是没有忍心再去撕扯她已结痂的伤疤让她再一次的经历痛楚。
关于他们,我知之甚少。但年轻的小夫妻恩爱有加。家庭也算一团和气。刚买了房,憧憬着崭新生活。
几乎是一夜过后。我在这姑娘的社交平台上,看到了整夜整夜的失眠。看到了暗夜里的痛哭。看到了姑娘梦里曾经的欢愉和梦醒后物是人非的悲伤。
将近半年,夜夜失眠、绝望、甚至连看到孩子都是万般心痛。
慢慢的,姑娘应该是接受了事实。用忙碌麻痹自己,前尘往事尘封心底。
慢慢的,我看到了姑娘身上的变化。开始重新把自己打扮得精神。开始重新带着笑容去生活。只是偶尔看到车祸或是类似事故的时候,仍会发出几声叹息。
不管以何种方式,她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我理解了奶奶在爷爷去世后独活的那七年。
我不再对姑父续弦耿耿于怀。
更没有人敢用道德绑架邻居姑娘的下半生幸福。
并不是殉情或守节才算悲壮。死亡带走了昔日的情意,却并不代表昔日的情意不是真的。苏东坡在发妻王弗去世后,先后又娶了王润之和朝云。一首悼念亡妻的《江城子》依旧说尽对亡妻的相思无限。
人们都渴望永恒。但世上本无绝对的永恒。无常才是常态。我们都无法预知变故,当下才显得尤为可贵。
向死而爱。爱情也好,亲情也罢,眼前的珍惜远胜过失去后的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