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师父，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人心。

什么人是高手？

高手，当然是指那些武功高强的人。

梅大先生是高手吗？

当然，梅大先生的梅花拳，据说打遍河东无敌手。

那他为什么还要请人助拳？

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高手之上还有高高手，能打死梅二先生的人，怎么说也是高高手了。

师父，您的大力金刚指比梅大先生的梅花拳厉害吗？

这个，这个，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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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青如黛，水绿如墨。

    一条画舫泼剌剌地从两山之间而来，船头右侧挂着一个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梅”字。这一船人来头不小，有林霖林大侠，牧野流星吴老爷子，他俩分列站在船头左右两侧，而船头正中却是一个年轻人，白衣白袍，丰神俊朗，面如冠玉，背负一柄长剑。老钱认出了他，一时之间还以为是眼花，拼命揉了揉眼睛，半晌才喃喃道：“姑苏慕容，连北乔峰南慕容的慕容复都来了，梅大先生的对手会是何方神圣？”

    画舫一靠近渡口，老钱便对莫小鱼说道：“小鱼儿，这一船人非同小可，为师要亲自送到梅花山庄，以免梅大先生责怪，你在这里候着，再有人来，就由你接待。”

    莫小鱼望了一眼湖对岸孤山上的梅花山庄，拿起一根缆绳，随口答应了一声。老钱不再理他，等船靠岸，便匆匆上了船。渡口只剩下莫小鱼一人。

    刚送走人，莫小鱼正准备去采摘野花，回头却看见了那个胖子。

    看到胖子的第一眼，莫小鱼的脑海中只有一个词：肉球，一团大肉球。胖子靠在渡口凉亭的柱子上，整个凉亭都在颤抖。

    胖子也许是急着赶了趟远路，坐在凉亭里大口大口地喘气。莫小鱼担心他将亭子靠垮，走上台阶，坐下来对着胖子说：“船刚刚过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兄台何不坐下歇息片刻？”

    胖子望着凉亭的草顶痴了片刻，点点头，也不管地上的尘土，走到莫小鱼身边，坐在台阶上，不说话，两眼只望着天上的白云，慢慢地平复气息。

    莫小鱼本来就话多，平日里没口子地问他的师父，也就是梅花山庄的主管老钱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现在老钱去了对岸，他正无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他可不会放过。

    莫小鱼指着对岸的梅花山庄，学着老钱的模样，满脸堆笑地问道：“兄台也是为梅大先生助拳而来？”

    胖子正忙着用衣袖擦汗，才擦完一遍，又有汗珠冒了出来。

    莫小鱼看他热得难受，起身进了凉亭，取出一个水囊，拔开塞子，递给胖子道：“喝点凉水吧，看把你热的。”

    胖子盯着莫小鱼打量了一番，也不说话，拿起水囊，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喝完也不塞上塞子，更不说谢谢，随水将水囊递还给他，再次抱膝，呆呆地望着蓝天出神。

    莫小鱼讨了个没趣，接过水囊，再次端详起这个有些怪异的胖子。

    胖人不显高，而实际上，这个胖子很高，坐着和莫小鱼站着一般高。莫小鱼觉得，胖子以前应该更胖，因为他身上穿的衣裳明显比他本人要大一号。还有，胖子脸上的肉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以前李员外的傻儿子也这样，由胖变瘦后，脸上的肉少了，皮却垂着，用手一扯，会拉得老长。

    胖子穿的衣裳滚着精致的暗边纹，看着和李员外的一样，斑斓富贵，质地也许更好。莫小鱼心想，胖子的家世应该不错，说不定比李员外更有钱。他又想，胖子的衣裳明显不合身，莫非是家道中落，又或者是出门太久。

  “兄台是为梅大先生助拳而来？”莫小鱼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兄台……”胖子嗫嚅着重复了一句，还是两眼望天，只不过眼神冷了下来，瞳仁一缩，居然透着凌厉之气。

    莫小鱼见问不出所以然，也随着他一块发呆，一会儿看看碧蓝的天，一会儿看看碧绿的水，百无聊赖中，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我叫莫小鱼，人人都叫我小鱼儿，你呢？”

    “我？”胖子继续嗫嚅着，眼神却恢复成先前的空洞。半天没说话，隔了许久，他忽然转头看着莫小鱼，问道：“我是谁？我是谁？”

    莫小鱼有些可怜这个胖子，他想，这人怕是个呆子，居然胖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看来是痴肥。他又想起李员外的傻儿子，胖虽然胖，却还知道自己是谁，饿了还会知道唱“宝宝饿，妈妈喂。”从这点来看，那个叫李沛的傻子，比眼前的呆子要好很多。

    莫小鱼觉得，这个胖子应该是从家里走失，一路饿着过来，所以瘦了许多。他走到胖子面前，蹲下来，轻声说道：“你从哪里来？好好想想，或许就想起来你是谁了。”

    胖子皱着眉，面露痛苦之色，抱着头说：“我是从山上下来的。”

    “哪座山？”莫小鱼追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胖子凝神想了片刻，眼里现出血红之色，抱着头嘶吼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莫小鱼见他可怜，心生怜悯，一手抚摸着他的头，一手指着湖对岸的那座山问：“是不是那座山，它叫孤山，山上有座梅花山庄……“

    胖子头痛欲裂，使劲晃着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完低吼一声，昏了过去。

    莫小鱼大惊失色，用力掐他的人中穴，又跑进凉亭拿来水囊，去湖边灌了满满一袋冰凉的湖水，对着胖子当头淋下。

    没多久胖子悠悠醒转，没有了先前的头痛，目光也变得清澈透亮。他平静地看着莫小鱼先前手指的方向：“我不是从那里来，那是孤山，我明晚要去的地方。”

    “你是来给梅大先生助拳的？”见胖子清醒了，莫小鱼对先前的问题依然不依不饶。

    未等胖子作答，莫小鱼远远看到有船急驶而来，领头之人他认识，正是河东武林领袖，人送外号铁算子的王一眉。

    莫小鱼匆匆跑到湖边，拔了召唤画舫的旗子，冲着湖对岸梅花山庄拼命挥舞。老钱在对岸见到红旗飞舞，知道又有武林同道前来，他一口茶还未咽完，便急急忙忙吩咐船夫道：“快开船！快开船！”

    铁算子心情很好，与一同前来的十余人不停地说笑。

    作为河东的武林领袖，铁算子绝对是这一行人的核心，即便是号称铜臂铁胆的段叔野这样名重江湖的大侠也屈居其下。经过这几日的运作，铁算子已经将不少江湖人士拢在手下。他内心盘算，此番来给梅大先生助拳的江湖豪杰，没有一百，七八十人总是有的，何况这些人中要不是一派掌门，就是门派中精英。虽然比不上少林武当那些大门派，在河东一带，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在来的路上，铁算子一直在想，和这些人加强联络，增强感情，在合适的时刻召开一个河东武林大会，自己登高一呼，说不定能做个江湖盟主，以后号令天下，总之比现在的武林领袖来得实在。

    莫小鱼看着一行来人，在心里逐个辨认，铁算子王一眉，铜臂铁胆段叔野，河东枪王杨千秋……这次回去后，说出这些名号，村子里那几个不服气的小伙伴怕是会羡慕不已。正默念间，莫小鱼忽然想起，江湖上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一个威风凛凛的绰号，自己的师父，梅花山庄的主管，又叫什么呢？

    铁算子一行人刚到渡口，老钱的画舫也恰好赶到。作为梅花山庄主管，老钱可谓是八面玲珑。他一到，就热络地和每一个人打起招呼，恰到好处地奉承，不露痕迹地吹捧，让所有人都觉得倍有面子，不自觉地悄悄端了起来。

    铁算子心想，这老钱手上功夫不知怎样，但面对如此众多的江湖人士，却能如数家珍，实在是一等一的人才，自己想要做河东武林盟主，身边着实需要这样的手下。

    想到这里，铁算子起了笼络之心，走上前去拍拍老钱的肩膀，大笑道：“梅大先生武德天下皆知，手下更有钱老弟这样的杰出人物，当真难得，此番同道之人来者甚众，辛苦钱老弟了。”

    老钱见是铁算子开口称赞，不由得受宠若惊，连连打躬道：“各位豪侠急公好义，为了敝庄之难远道而来，那才是真正的辛苦！”

    寒喧过后，老钱请众人上画舫，经过凉亭时，胖子还坐在台阶上休息，他体型巨大，一条道给他占了大半。

      “哪里来的胖子，滚开，别挡道！”铁算子身后一人上前一步，作势要踢。他早想投奔铁算子，正好借此在铁算子面前露上一脸。莫小鱼连忙上前拦下那人，陪了不少小心，转身去扶胖子，胖子冲他微微一笑，双手撑着，起身走下台阶。

    上了画舫，铁算子见对岸山庄热闹非凡，随口问了老钱一句：“刚才谁过去了？”

    老钱答道：“卫州林霖林大侠，牧野流星吴老爷子，姑苏慕容公子……”

    “哦，慕容家也来人了？”

  老钱见铁算子眼神一冷，身子顿时弯了几分，迟疑片刻才答道：“是！”

      铁算子不再问话，双手缚在身后，两眼望天，站在船头，脸上阴晴不定。

    画舫在船夫桨叶翻飞之中，如离弦之箭，向着对岸急驶而去。

    目送画舫载人离岸，莫小鱼转身，要扶胖子再次坐下，胖子摇摇头，拍着他的肩说：“小鱼儿，你是好人！”

    莫小鱼差点笑出声来，回道：“我莫小鱼当然是好人……”

                            （二）

师父，那恶人什么时候来？

明天晚上，月圆之夜。

他会不会死？

必死无疑，梅花山庄聚集了近百名江湖豪侠，一人一拳，累也把他累死。

那算不算人多欺负人少？

他杀死了梅二先生，就是大恶人，对付大恶人，不必讲江湖道义。

铁算子王大侠准备怎么对付大恶人？

守株待兔。

谁是猪啊，梅大先生？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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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水檐前，张灯结彩；议事厅内，红烛高照。

  梅大先生率一众家丁站在滴水檐下，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八方豪杰。

    他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挂着一块墨玉，通体乌黑发亮，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就他今天的模样，不是商贾巨甲，便一方土财，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梅大先生。

    议事厅内，莫小鱼正和几个下人做最后的收拾，再等一会，就该大开英雄宴了。

  “那恶人，身长八尺，长得是青面獠牙，又力大无穷，一掌下去就是一条人命。那日梅二先生身边也有二十来号人，虽然大多是梅花山庄的家丁，却也有几个叫得上名的豪杰，像袖里剑孔仁，花狐狸丁金……这些人平日里谁不是横着走，可惜都不是那大恶人一合之敌。”说话的下人身材魁梧，两眼鼓出，嘴角被一块伤疤牵着向下，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他又随口报出一长串的名字，然后摇摇头，唉口气道：“从此江湖上，再没有这些名号了。”

    和莫小鱼一起整理茶案的是一个瘦子，见他说得阴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陪着笑脸道：“你祁荣不也是号称冷面杀手，难不成还怕那恶人。”

    祁荣讪笑一番，又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这杀手二字，只够吓吓乡野村夫，在外人面前提都不提。”他接着又说：“昨日有幸遇到铁算子前辈，他说了，等有空传我几招快刀，到时候，兄弟我就回我的槽头山。”

    瘦子听了，大为羡慕，谄媚笑道：“果真如此，他日兄弟有难，便去槽头山投奔于你如何？”

    祁荣听了瘦子之言，显得极为受用，哈哈大笑道：“老兄若能来，兄弟求之不得。”

    莫小鱼听他二人说得火热，一句嘴也插不进，内心却是好生羡慕。到目前为止，除了被师父带出村前，和村子里的小伙伴打过几次架之外，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武林高手过招。在他眼中，师父露的那一手大力金刚指，可以说是武功的极致了。那一次，老钱当着他的面，云淡风轻中用一根手指钻透砖块，再问他愿不愿意拜师时，莫小鱼捣蒜似地不知磕了多少头。虽然三年过去了，老钱没有传他半点武功，反倒是白白使唤了他三年，莫小鱼也不气馁，他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学到绝世武功，像他师父老钱一样，一指透砖。

    昨天晚上，师父告诉莫小鱼，梅二先生曾经三次救过他的命，他在梅二先生坟前发誓，说什么也要替他报仇。师父说，梅二先生的武功只比他稍强，但远不如打遍河东无敌手的梅大先生。临睡前，师父又说：“恶人的武功，高出梅大先生不少，单打独斗，梅大先生绝非对手。”

    那……这世上的绝顶武功会是什么样子呢？

    师父没说，他也不知道。

    等莫小鱼他们忙完，议事厅终于三三两两地来人了。

    夜色四合，红烛灯笼将大厅照得跟白昼一样。大厅里摆满了八仙桌，山庄为群雄准备了饭菜，只不过因为大战在即，没有酒水，所以一早就吃完了饭，百八十人聚在一起，叙旧议事，在莫小鱼眼中，这已是了不起的大场面，所以他有些激动，甚至有点亢奋，上茶时还泼了牧野流星吴老爷子一身，幸好老爷子宽宏大量，没有责怪于他，还摸了摸他的头，提醒他下次当心一点。莫小鱼突然觉得，满屋子的人，就数这白眉白须的吴老爷子亲切。

    梅大先生和慕容公子、铁算子、林霖等人坐在首席，有几个人莫小鱼叫不上名号，铜臂铁胆段叔野在次席首位，莫小鱼和几个下人鱼贯而入，将桌上碗碟收拾干净，完事之后，他又溜进大厅，靠窗而立，居然无人过问。

    莫小鱼没看到师父，又不好问，举目四顾，在大厅扫了一圈，仍未看到。

    铁算子站起身，喝了一声：“各位！”他这一声，声音不大，却暗含内力，大厅虽然嘈杂无比，人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边。众人心头一凛，静了下来。

    “今日计较已定，望各位莫负所托。”他将安排一一吩咐下去，何处设伏，何人报信，他都交待得一清二楚，群雄领命，各自允诺。铁算子知道梅花山庄早已将庄内庄外看得密不透风，也不怕泄密，被那恶人听去，所以刻意卖弄，分派之时，将计划说得格外祥细，隐隐然已是统领群雄的盟主。

    铁算子分派完毕，梅大先生站起身，双手抱拳，躬身做了个团揖，未曾言语声已哽咽，好不容易才收起戚容，对众人说道：“诸位急公好义，梅大感激不尽，今日若能手诛大恶，为我二弟报仇，他日诸公但有所请，梅大无所不从！”

    此刻慕容公子朗声道：“家父早年与梅大先生相识，听闻此事，即命小弟前来，此番不为别的，只为武林正义，为梅二先生！”慕容公子本来人才便是人中龙凤，这一番话又说得有情有义，在座之人听了，轰然叫好。

    慕容公子见一番话说得群情激昂，心头大喜，继续道：“有人说那恶人武功高强，梅大先生绝非其敌，但他却觊觎梅花拳谱，声称一定要拿到拳谱，所以说梅花拳谱大有隐情，说不定有天大的秘密，说这话的人，惟恐天下不乱，想浑水摸鱼，大伙儿说说看，咱答不答应？”

    “不答应！”群雄齐声答道。

    这些江湖人士，平日里散居各地，龌龊不断，此时前来，一部分人是以前受了梅花山庄的恩惠，真心来助拳，更多的人是来看热闹涨见识，还有些心思深沉之辈，想趁乱找出梅花拳谱的秘密，不料半路杀出个慕容公子，一口揭破他们心中所想，尤其是坐在右首的林霖林大侠，被慕容公子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说又无从辩解，只得佯装不在意，半眯着眼轻轻晃头，不知道是赞许还是反对。

    人群中忽然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莫非慕容公子是想一个人参详拳谱，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乃是姑苏慕容成名绝技，说的是你无论用什么功夫，姑苏慕容都能用同样的功夫对付你，这一点天下武林，无人不知。此刻有人拿这样的话讥讽慕容公子，不亚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慕容公子面色一沉，厉声道：“是好汉的，请站起来说话！”大厅原本嘈杂不已，慕容公子一声喝，忽然间安静无比。

    梅大先生做为地主，起身打起圆场：“众位前来，皆因我梅花山庄有难，各位恩德，梅某谨记在心，此时正需一致对敌，万不可一时意气，伤了彼此和气，让那恶人得逞。”

    梅大先生凭借一路梅花拳，纵横河东数十年，在武林中威望本应不在铁算子之下。只不过他不善言谈，而铁算子仗义疏财，颇有古孟尝遗风，江湖上人人交口称赞，因此声望上，梅大先生倒是输了铁算子一头。

    梅大先生如何不知众人想法，继续道：“梅某浸淫梅花拳三十余载，一本拳谱，翻来覆去地看，翻来覆去地练，不知有了几千几百回，也不曾知晓这本拳谱另有秘密。如今这么说，各位同道会以为我梅某藏私。今日我梅大在此立誓，倘若我梅花山庄能渡此劫难，定将梅花拳谱供诸公一阅，绝不食言。”

    铁算子皱皱眉，眼睛却偷偷瞟向慕容公子，慕容看了林霖一眼，不再说话。林霖仍然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微闭双眼，轻晃着头，吴老爷子一愣，见慕容公子不说什么，也端坐不动……

    群雄先是一怔，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齐声喝道“好！”这一声，却是发自肺腑，声势惊人，震得莫小鱼两耳发聋。

    武林中人，做梦都想提升自身武功，若能将别人的绝学学到，哪怕只是将一招半式融合在自己的招式之中，说不定下一个称霸武林的便是自己。梅花拳谱原本名声在外，现在又盛传武功远在梅大先生之上的大恶人也看中了它，怕会有连梅大先生都没参透的秘密。梅大先生说公之于众，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

    大厅一阵吵闹，忽然先前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传来：“倘若今日在场之人有人与恶人力战而死，岂不是死了白死，与拳谱无缘？”

  梅大先生戚容未减，又添几分无奈，强忍着心中愤恨，语气却愈发的谦卑：“敝庄早已将诸公名号造册，若有死伤，定将拳谱抄录副本，送到府上。”

    梅大先生此言一出，倒显得死了更好，不死只能将拳谱一阅，短时间能参透多少，谁也没有把握。若是死了，反倒能得到抄本，荫及子孙后人。众人听了，又是一阵议论，将本该群雄汹汹的议事变成了群雌粥粥的场面。

    莫小鱼虽然初出茅庐，对江湖上的事懵懵懂懂，但他也看出来了，只怕这次助拳而来的人十之一二，为拳谱而来的倒有十之八九。

    群雄各怀心思，嘴上却谁也不说。一时之间，议事厅难得地安静下来，只有大厅内几根巨大的红烛，灯花偶尔“噼啪”地轻响，提醒着众人时光的流逝。

                        （三）

师父，您什么时候教我大力金刚指？

等你长大了再说。

可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那就等十八岁吧。

师父，要是大恶人把您打死了，我怎么办？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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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是杀人夜，雨是断肠雨。

    待到大厅内最后一根红烛燃尽，正是子时，梅大先生猛然睁眼，开口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声音不大，整个大厅刚好听清。

    梅大先生早已没有先前的戚容，他脱去玄色外衣，里面是一袭白色长袍，他一挥手，站在身后的家丁跑上前来，递给他一条白布，他将白布绑在头上，也不言语，淡然先行，说不出的恬淡潇洒。

    走至门口，老钱牵着一十四五岁的女孩站在那里。莫小鱼认识那女孩，她叫梅蝶衣，是梅二先生的掌上明珠，也是莫小鱼在梅花山庄唯一的朋友。

    梅蝶衣看着梅大先生，眼神充满了决然之情。梅大先生唉了口气，弯腰对着她道：“要送你去你娘亲本家，你却万般不从，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今夜从这里走下去，要么能看到群雄一道为你父报仇，要么和你父一般，死于恶人之手，你可要想清楚。”他虽然言辞冷淡，却透露着慈祥爱惜。

  梅蝶衣也不说话，伸出手慢慢地将一条白布系在额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梅大先生。

    梅大先生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牵过她的手，抬脚向山下走去。在他二人身后，群雄俱不作声，在静默中紧紧相随。片刻之后，大厅内只剩下林霖林大侠，河北枪王杨大侠十几人。

    莫小鱼远远地随着众人，他的内心，莫名地紧张与激动。

    乌云密布，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老钱吩咐了一句，随行的家丁仆役点燃了火把，从山庄到山脚的渡口，两排火把蜿蜒而下，景象甚为壮观。

  按照铁算子的安排，每隔十几米，就有人隐入路边林中，莫小鱼怎么看，也找不到那些人的踪影。

      一行人刚入渡口长廊，大雨倾盆而下，白日里平静似镜的湖面涌起了波涛。梅大先生凝神静气，看着被雨点打得细碎的湖面，脸上无喜无忧，不知想些什么。

    忽然，人群中现出一阵骚动，莫小鱼在后面看不见，悄悄地挤到前方。借着火光，隐约看到湖中有一叶扁舟，无帆无桨，向渡口疾速驶来，因为速度太快，船尾出现一道长长的水痕。

    瞬间，扁舟停在渡口十步之外，舟上之人黑衣黑袍，在黑暗的夜色中看不分明。长廊中，群雄谁也没看清，在没有船夫的小舟上，黑衣人是如何做到舟行舟停的。

    舟上黑衣人道：“我来了！”风雨之中，开阔的湖面上，他的声音有如魔音，直入人心扉。

    梅大先生沉声道：“你终于来了！”他这一句，为了不输于黑衣人，竟用了三成内力，面子上虽然波澜不惊，袖口却微微颤抖，比起黑衣人的随意，他终究输了一招。

  “这些人都是你的帮手？”黑衣人的声音中明显带有讥诮。

    铁算子眉头一皱，厉声道：“梅二先生侠名远扬，却因你一己之贪而死于你手，似你等恶人，河东武林人人得而诛之。”

    黑衣人也不答话，忽然左脚轻抬，右脚跟着踏向湖面。长廊中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连梅大先生、铁算子等人都愕然不解，不知那恶人此时投水，所为何事。

    惊叹之声未落，众人又是一阵轻呼。

    黑衣人没有落水，而是稳稳地站在湖面，双脚距水面约有半寸，翩翩踏水前来。那恶人身形肥大，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飘逸。

    待到黑衣人近前，群雄更是一脸难以置信，张开嘴，连惊呼都发不出来。只见漫天大雨，纷纷落下，都从那恶人身边落入水中，那恶人衣裳周身上下，竟无半点水珠。

    黑衣人踏雨而来，群雄却无人敢动，先前说好的一窝蜂似的铁蒺藜、飞蝗石一样都不见了。

    梅大先生见状，面如死灰，心里暗道一声“罢了”，提气准备动手。

    火光掩映中，两缕暗光电闪而出，在没有任何招呼声中，直奔黑衣人命门。率先发难的，正是铜臂铁胆段叔野。他一身横练功夫，金钟罩已瑧化境，手中两颗铁胆，比核桃略大，中者伤筋动骨，绝无幸免。他见黑衣人来势诡异，不敢留手，两颗铁胆全力掷出，一前一后，他的铁胆还有一独门绝技，看似在后的铁胆留有暗劲，会后发先到，让人防不胜防。

    铁胆刚飞出，又听牧野流星吴老爷子一声大喝：“段老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他从身边抓起一人，向黑衣人掷去。他这一招甚是狠毒，用人做暗器，一是出奇不意，二来扰人心性。

    长廊之中，突然发出两声惊呼：“小鱼儿！”众人细看，却是老钱和梅蝶衣，他俩看得分明，被掷出去的人正是莫小鱼。

    莫小鱼做梦也没想到，他刚挤到他认为最亲切的吴老爷子身边，老爷子似乎还冲他和善地笑了笑，没想到转身就被他当做人肉暗器扔了出去。

    黑衣人踏湖面如履平地，脚下波澜不惊，身形纹丝不动。他高大肥重，宛如巨灵神下界，气势逼人。

    他见铁胆飞来，从水面纵身一跃，向上拔出丈余，然后右脚点向左脚脚面，又凭空冲高两丈，两颗铁胆在他脚下呼啸而过，连他的边也没沾上。他在半空中，又见莫小鱼飞来，听到有人急喊“小鱼儿”，“咦”了一声，从阔大的衣袖中伸出一双白皙的手，左手一揽，右手抓住莫小鱼的腰带，顺势一卸，卸去冲劲，又轻轻巧巧地落在扁舟之上，将莫小鱼放在船上，露齿一笑道：“小鱼儿，站稳了！”

    黑衣人刚才所做一幕，群雄看得心旷神怡，差点喝出彩来，有阅历丰富的老者对周围年轻人解说道：“那恶人躲避铁胆，用的是武当梯云纵，就算是武当派当代掌门龙云子道长，也做不到像他那样随心所欲，圆转如意；接人那一招却是最简单的太极第八式的揽雀尾，但试问当今太极门内，又有谁能做到如此的举重若轻？”说罢，连连叹气。

    莫小鱼呆在船上，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如电光石火，他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威风凛凛的黑衣人，他终于认清了，黑衣人正是昨天那个痴肥的胖子。

    孤山夜雨，传说中的恶人踏雨而来，已经超出了莫小鱼对于所有武功的想像。在此之前，师父的大力金刚指已算是神乎其技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昨日的痴肥胖子竟然就是传闻中的高高手，而且这高高手，就在他面前，还喊他小鱼儿，冲他微笑。

    黑衣人安置好莫小鱼，又抬脚踏入湖面，伸出手，以奇怪的姿势挥动。

    黑袖白手对比分明，一时之间竟似没有了黑衣人，满湖只见一双手在曼妙舞动，说不出的诡异。

      水面涌动，黑衣人脚下湖面凭空升起一股水柱，他面带微笑，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两指一拈，从水柱中拈出晶莹的一片薄冰。手一抖，薄冰如闪电般飞出，在途中一分为二，分别朝段叔野和吴老爷子飞去。

    他二人明知有物来袭却躲不过，只觉得右手曲池穴一凉，顿时动弹不得。

    在场之人绝没想到，这恶人的武功玄妙如此，简直闻所未闻，犹如神仙之流。起初想好的人多势众，在绝顶高手的眼中却不值一哂，有几个见机快的，扔下手中兵器，偷偷地溜回了山庄。

    铁算子见人心不稳，抽刀大喊道：“手刃此恶人，可阅拳谱原本半月！”

    群雄之中，有人早已准备以性命相搏，想着死后能为后人留一部安身立命的拳谱。但以目前情形来看，恶人神乎其技，拳谱定会被他抢去，搏命毫无价值，逃命倒是当务之急。

    江湖人久历江湖，热血早冷。所谓的江湖道义，就像一面风中招展的酒旗，酒字尚在，先前鲜艳明黄的布底，早已生生被流逝的岁月磨成了暗灰色。

  黑衣人一掌驱开水柱，轻踏几步，站在长廊之外，长廊内有人发一声喊，一下散了大半，只留下铁算子、段叔野等十几人，彼此对视，都看到了眼中的骇然。

    梅大先生心灰意冷，牵着梅蝶衣的手全是冷汗。梅蝶衣挣脱大伯的手，上前几步，走到黑衣人面前，她身材娇小瘦弱，站在宛如巨灵神般的黑衣人前，渺小得可怜。

  她毫无畏惧，仰头盯着黑衣人，咬牙问道：“是你杀害了我父亲？”

    黑衣人想了想，摇摇头道：“若是你问，我会说不是；若是其他人问，是，是我杀死了梅二。”

    他这一回答，让人如坠云雾，不明所以。梅蝶衣不及细想，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猛地朝黑衣人小腹刺去。黑衣人动也不动，任凭她一阵乱刺，梅蝶衣感觉扎向一堆棉花，完全使不上劲。黑衣人见到刺得累了，哈哈一笑，伸手提起她，随手一抛，不偏不倚，正落在江面上的小舟之上，莫小鱼猝不及防，撞过满怀，四人相对，羞得脸都红了。

    黑衣人对铁算子等人视若不见，转头盯着梅大先生，似笑非笑道：“梅大先生，又见面了！”

    梅大先生面容枯槁，目光呆滞，对他的话不答不应。

    “梅大先生还嫌死人不够，想要这些人死？”长廊里站的十几人，被黑衣人随手一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梅大先生痴了半晌，长吁一口气，“咣当”一声，将手中长剑扔在地上：“拳谱在我书房，我去拿。”

    黑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孤山顶上的梅花山庄，笑道：“不劳你来回跑，我随你去。”

    梅大先生不说话，掉头就走，对铁算子等人再也没看上一眼。

  等梅大先生和黑衣人走远，铁算子道：“只要梅大先生将拳谱交由黑衣人，料来没有性命之忧，此处已用不上我等，叫了船走吧。”

  段叔野和吴老爷子被薄冰点穴，半边身子酸麻，暗暗运了半天真气，才勉强抬得动胳膊，吴老爷子颤巍巍指着湖面上小舟上的莫小鱼和梅蝶衣道：“那两小孩如何处理，要不要……”他使了个怨毒的眼神，铁算子想了想，叹口气道：“不管他们了，听天由命吧。”

    不过片刻，画舫来了，船夫不见主管老钱不肯开船，铁算子拔出刀来，砍断水边碗口粗细的一棵树，恶狠狠道：“有船在此，没你我们照样过湖。”船夫战战兢兢点点头，手忙脚乱地划起桨来。

    上岸时，骤雨已停，云未散尽，圆月的清光从云缝中洒落，照得湖面波光粼粼，满湖清辉。

    铁算子率下走下跳板，转身对船上众人说道：“今日之事，实乃我河东武林之耻，望诸位回去，千万缄口，若传出去，我等面子委实难看！”

  画舫内挤满了三十多人，俱是河东豪杰，来时豪气干云，谁知都被恶人吓破了胆，一招未出便狼奔豕突，不战而溃，灰溜溜地铩羽而归，也实在没脸吹嘘。

    月光下，众人神情尴尬，默默点头告别。

    一转身，铁算子抛开黯然，挺直腰杆，龙骧虎步而行。只要走出孤山，走出这渡口，他还是一方之雄，是河东的武林领袖。

                            （四）

师父，您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

师父，大恶人是小鱼儿的朋友，您相信么？

……

师父，您快回来，您再不回来，小鱼儿就不扎马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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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如画，白衣胜雪。

  梅大先生失魂落魄带着黑衣人往山庄走去，全然没有先前潇洒的模样。走到一半，抬头望，山路两侧火把将黑夜照得如白昼一般。半山腰一块突兀的飞石上，一年轻人衣袂飘飘，背负长剑，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们，目光中充满了悲悯、骄傲与不屑。

    北乔峰南慕容，此人正是江湖上如日中天的慕容复。

    第一次出庄，他八岁，父亲带着他去了很远的很远的北方，指着茫茫一片大草原说：“复儿，记住了，你是鲜卑人，你的祖上，曾是大燕皇帝，这里以前是我们大燕国的国土，爹给你取名‘复’字，就是时时刻刻提醒你，光复燕国，还我河山。”父亲说这番话时，满脸荣光，他虽然听不太懂，却牢记在心。

    第二次出庄，他十六岁，参合指小成，家传绝学斗转星移已炉火纯青，一出参合庄，连挑江南十大门派，后与星宿老怪丁春秋大战一场，不分胜负，更令江湖人士传颂的是，他与丐帮帮主，人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乔峰对了一掌，连得乔峰三个“好”字，赢得了北乔峰南慕容的美誉，风头之劲，并世无双。

    这是他第三次出庄，正好二十岁。父亲要他去取一本拳谱，一路枪法，做为聘礼，好迎娶还施水阁阁主的女儿，慕容复见过那女子一面，可以称得上倾国倾城，父亲说了，等他回去便可完婚。

    他此行，正是为了梅花拳谱。要不然，大名鼎鼎的慕容复才不会眼巴巴地跑到这梅花山庄，做替人助拳的无聊之事。

    慕容复见梅大先生神色恍惚，面容凄绝，对自己视若不见，便伸手相拦，阻住他上山的路。

    梅大先生道：“我要回山庄取拳谱，烦请相让。”

    慕容复皱眉问道：“取拳谱何用？”

    梅大先生一字一吐，说得平淡之极：“这位先生说要！”

    慕容复见事有蹊跷，警惕之心大起，退后半步，指着梅大先生身后的胖子问道：“是你杀死了梅二先生？”

    “是！”

    “家父与梅大先生有些交情，今日你若想强取拳谱，须问一问我手中的这把宝剑。”也不见他如何起势，“呛”地一声，背后长剑出鞘，声音清越，有如凤鸣。

  黑衣人见慕容复手执长剑，起手却是刀法的架势，“咦”了一声，蹂身上前，屈指向他剑刃弹去。

    慕容复剑尖向下，手腕微微上挑，连劈三招，正是江南史家回风拂柳刀刀法，叫风起青萍。他这一剑三刀式，将黑衣人上中下三路封住，黑衣人退了半步，堪堪躲过。慕容复抢得先机，剑尖跳动，剑气罩着黑衣人头颈肩，又是一招三式，这回却是北方蒋门五虎断门刀刀法。

  黑衣人再退半步，仍是屈指弹向剑身。

    慕容复长剑在手，以刀法入剑招，每出一招则换一路刀法，时而轻盈，时而凶猛，招招连绵不绝，犹如行云流水。

    梅大先生原本心死，见慕容复剑法高明如斯，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颗心又活了过来，盼着慕容复打败黑衣人，好让他躲过这一劫。

  黑衣人才退了一步，哈哈长笑道：“年轻人，若是我再退半步，便算你赢。”说罢，身如山岳，果真纹丝不动。一双白皙的手，从各种刁钻角度袭去，梅大先生看得眼花缭乱，一双手竟似有了重影。黑衣人自始至终就是一招，招招都对着慕容复的剑身。

    慕容复连换了三十二路刀法，也未将黑衣人两根手指斩断，自己倒是左支右绌，穷于应付，心中焦躁。又连变三路刀法后，大喝一声：“就你有指法么，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慕容家的指法。”说罢，将手中长剑向后一抛，剑如流星，“夺”地一声牢牢钉在山道一旁的一棵柏树上。

  慕容复剑一离手，便是一指点出，“嗤”地一声，指风凌厉，黑衣人猝不及防，一边衣袖竟被指风洞穿一个小孔。

    慕容复一指未中，次指随至，连弹五指，指风呼呼而出。黑衣人看似危险之极，却能每每在不可能之中左摇右晃，如风摆柳枝，刚刚躲过。

  梅大先生这时才看到真正的高手对决，想着以前自己在河东一带呼风唤雨，不可一世，不由得羞愧不已，明白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坐井观天，小瞧了天下英雄。

    几招过后，黑衣人再次“咦”了一声，喝了一声：“且慢！”慕容复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岂肯轻易放手，边出招边笑道：“怎么，怕了，现在认输还不迟。”

    黑衣人长笑道：“年轻人，我瞧你这参合指也有了六七分火候，想必与慕容家有些渊源，不知那慕容博是你何人？”

    两人口中说话，手脚身法却丝毫不停，只有愈打愈快，说话的声调与平常一模一样，绝无半点停顿气促。梅大先生心想，大恶人不知年龄倒也罢了，这慕容复也就弱冠之年，就算打娘胎开始练武，内力也不可能达到如此高深的境界。

  慕容复听了此问，心生疑虑，口中不自觉地客气起来：“先生说的正是家父，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黑衣人再次施展武当梯云纵的轻功，在空中连转两圈，轻飘飘地落在山路另一侧的一块巨石上，朗声道：“年轻人，回去告诉你父亲，说少林扫地僧向他问好，你们慕容家的宏图大业，三年五载也实现不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姑苏吧。”

    慕容复见黑衣人一口道破他慕容家最大的秘密，如有雷轰，半晌说不出话来，情知这黑衣人一定与他父亲有莫大渊源，说不定是他父亲的故交熟知，他不敢怠慢，手一拱，竟行了一晚辈礼道：“先生定是家父故旧，只是我受梅大先生之托，今日之事，恐怕……”

    黑衣人笑道：“你是怕就此走了，有负江湖道义，也罢，当年你父亲潜伏少林寺藏经阁三年，偷学了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参合指，我今日让你瞧瞧，真正的参合指是什么？”说罢，黑衣人面露微笑，伸出一只手，手指呈兰花状，忽然，五根手指无比优雅地一轮，五道柔和之极的指风发出，下一刻，慕容复脚下的巨石上鬼魅般现出五个大洞，黑黝黝深不见底。

    慕容复见黑衣人毫不费力地发出五道指风，自忖即使是他父亲鼎盛时期也不能做到如此，不由得面色大变，又躹了一躬道：“先生……”

    他还未说完，黑衣人所站大石后闪出一道人影，手执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喝道：“恶贼，拿命来！”说罢，短刀刺出。黑衣人全无防备，虽然护体真气应激而出，奈何短刀锋利，还是有一半插入他的左背。他忍痛转身，见一管家打扮的人站在背后，手执短刀，刀背上滴血，正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梅大先生一声惊呼：“老钱！”

  此刻的老钱，没有了梅花山庄主管的圆滑，仇恨让他面目狰狞，状若疯虎，举着滴血的短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梅二先生救了我三次命，今日我不负他。”说完，又是一刀刺去。

    黑衣人何等武功，长叹一声，衣袖轻挥，老钱的身躯就像稻草一般飞出老远，摔在山石上，口角流血，眼见是不得活了，临死前，他望着山下的湖水，喃喃道：“小鱼儿，小鱼儿……”

    小舟上的莫小鱼忽然浑身一颤，一种莫名的忧伤从心底升起，这是一种平日里无忧无虑的莫小鱼从未有过的感受，他怔怔地看着梅蝶衣，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了出来。梅蝶衣不知他为何事而哭，却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也伏在船头，哀哀地哭了起来。

  湖面上起了雾，忧伤一般的雾，两个少年的哭声在空旷的湖面上传得老远老远。

                        （后记）

    过了几年后，莫小鱼才陆陆续续从那天在场江湖人士听到后面的事。

    慕容复被黑衣人一招惊退，黑衣人身负重伤后狂性大发，将留在山庄的助拳之人悉数杀死，其中包括林霖林大侠，河北枪王杨大侠，唯一活命的是梅大先生，他交出了梅花拳谱，黑衣人留了他一命。还有人说，梅大先生当着黑衣人的面承认，是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梅二先生，原因竟然是梅花拳谱原本是传给梅二先生的，梅大先生只是梅家的养子，并不是梅花山庄和梅花拳谱的继承人。

    莫小鱼不相信这样的传言，很多人都不相信，可是，梅大先生不能澄清这样的疯言疯语，因为他真疯了，整天披头散发地坐在梅花山庄，说什么“天下武林，唯我独尊。”

    莫小鱼去过梅花山庄很多次，他是想去找他的师父老钱，在老钱的房里，他意外地发现了一口砖，上面有几个指洞，那是当年老钱收他做徒弟时，给他演示大力金刚指留下的，他好奇地用食指对着砖块旋转了几下，谁知着手松软，砖粉纷纷而下，本以为坚硬无比的红砖，被他轻而易举地钻出了一个洞。

    老钱是用木钻在红砖上先钻好了孔，再用砖粉补上，外面看上去与普通红砖并无二样，莫小鱼拿着红砖发了好半天呆，又想起老钱的模样，怔怔地又哭了一场。

    但那胖子，踏雨而来，一手神功吓退群雄的黑衣人，却又是靠着亭子大口大口喘气，对着莫小鱼憨憨地说：“小鱼儿，你是好人”的那个胖子，而这个扰得天翻地覆的胖子，自那夜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仿佛江湖上从没有这个人一样。

    就这样过了三年，一天夜里，莫小鱼听到门外有响动，他起床查看，在门外，一张油纸包着一样东西放在门边，他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本古旧的拳谱，上书四个字——梅花拳谱。

    莫小鱼捧着这本江湖人士为之不惜一死的拳谱，一跤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