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我家入魏之始,即为上客,给田宅,赐奴婢马牛羊,遂成富室。自尔至今二十年,二千石方伯不绝,禄恤甚多。至于亲姻知故,吉凶之际,必厚加赠襚;来往宾僚,必以酒肉饮食。是故亲姻朋友无憾焉。国家初,丈夫好服彩色。吾虽不记上谷翁时事?然记清河翁时服饰,恆见翁著布衣韦带,常约敕诸父曰:“汝等后世,脱若富贵于今日者,慎勿积金一斤、彩帛百匹已上,用为富也。”又不听治生求利,又不听与势家作婚姻。至吾兄弟,不能遵奉。今汝等服乘,以渐华好,吾是以知恭俭之德,渐不如上世也。又吾兄弟若在家,必同盘而食;若有近行,不至,必待其还,亦有过中不食,忍饥相待。吾兄弟八人,今存者有三,是故不忍别食也。又愿毕吾兄弟世,不异居、异财,汝等眼见,非为虚假。如闻汝等兄弟,时有别斋独食者,此又不如吾等一世也。吾今日不为贫贱,然居住舍宅不作壮丽华饰者,正虑汝等后世不贤,不能保守之,方为势家所夺。
北都时,朝法严急。太和初,吾兄弟三人并居内职,兄在高祖左右,吾与津在文明太后左右。于时口敕,责诸内官,十日仰密得一事,不列便大瞋嫌。诸人多有依敕密列者,亦有太后、高祖中间传言构间者。吾兄弟自相诫曰:“今忝二圣近臣,母子间甚难,宜深慎之。又列人事,亦何容易,纵被瞋责,慎勿轻言。”十余年中,不尝言一人罪过,当时大被嫌责。答曰:“臣等非不闻人言,正恐不审,仰误圣听,是以不敢言。”于后终以不言蒙赏。及二圣间言语,终不敢辄尔传通。太和二十一年,吾从济州来朝,在清徽堂豫宴。高祖谓诸王、诸贵曰:“北京之日,太后严明,吾每得杖,左右因此有是非言论。和朕母子者唯杨椿兄弟。”遂举赐四兄及我酒。汝等脱若万一蒙时主知遇,宜深慎言语,不可轻论人恶也。
吾自惟文武才艺、门望姻援不胜他人,一旦位登侍中、尚书,四历九卿,十为刺史,光禄大夫、仪同、开府、司徒、太保,津今复为司空者,正由忠贞,小心谨慎,口不尝论人过,无贵无贱,待之以礼,以是故至此耳。闻汝等学时俗人,乃有坐而待客者,有驱驰势门者,有轻论人恶者,及见贵胜则敬重之,见贫贱则慢易之,此人行之大失,立身之大病也。汝家仕皇魏以来,高祖以下乃有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内外显职,时流少比。汝等若能存礼节,不为奢淫骄慢,假不胜人,足免尤诮,足成名家。吾今年始七十五,自惟气力,尚堪朝觐天子,所以孜孜求退者,正欲使汝等知天下满足之义,为一门法耳,非是苟求千载之名也。汝等能记吾言,百年之后,终无恨矣。
杨椿诫子孙书译文
“我家刚入魏廷时,就是朝中上客,朝廷赐给田宅、奴婢、马牛羊,成为富裕人家。从那至今二十年,二千石爵禄、方伯职位连续不绝,所受禄恤很多。至如姻亲知故,家有吉凶的时候,朝廷必厚加赠予;来往宾僚,我们必以酒肉款待。所以亲姻朋友都没有缺憾。国家之初,丈夫喜好服彩色。我虽不记得上谷翁时的事了,然而还记得清河翁时的服饰,经常见到老者穿着布衣皮带,经常告诫诸父说:‘你们的后代,假如有比今日富贵的话,谨记住不要积金一斤以上,彩帛百匹以上,作为富贵之资。’既不让治生求利,又不让与权势之家结成姻亲。到了我们兄弟,不能遵从。而今你们衣服乘坐,都很华丽,吾由此知道恭俭之德,已渐渐不如上代了。又我们兄弟,如果在家,必定同盘而食,如有人出门不远,没有回来,大家必定等他回来,也有时间过了中午,仍未吃饭的事情,大家忍饥等待。我们兄弟八人,而今健在的有三人,仍然不忍别居而食。又念我们兄弟这一辈子,大家不异居、不异财,你们眼中也见到了,这都不是假话。如我听说你们兄弟,经常有别居而食的情况,这又不如我们这一代了。我今天也说不上贫贱,但我的居宅不搞那些华丽的装饰,正是考虑到如果你们这些后代不贤敏,不能守住这产业,装饰豪华了反而被权势之家夺去了。
“帝都在北边时,朝廷法律严急。太和初年,我们兄弟三人都居内职,兄在高祖左右,我和杨津在文明太后左右。当时太后口授,责成内官,十日希望秘密刺探一事上报,如不列太后便大发脾气。诸人多有依命秘密呈事的,也有在太后、高祖母子间传言离间的。我们兄弟自相告诫说:‘现今我们忝居为二圣近臣,位处母子二圣之间很是困难,宜极为谨慎。又列掌人事,谈何容易,即使为二圣谴责,也不要轻易说什么。’十余年中,不曾说过一个人的罪过,当时大被嫌恶责备。我们回答说:‘为臣并不是不听人们议论,臣担心对其不审慎,会仰误圣德,所以不敢说什么。’以后终于还是以不轻易说什么而蒙受赏赐。二圣之间的话,我们终不敢随便传通。太和二十一年(497),我从济州来到朝廷,在清徽堂参加宴会。高祖对诸王、诸贵说:‘北都之时,太后严明,我每每被太后所杖罚,左右因此有些是非言语。协和我们母子的只有杨椿兄弟。’于是赐给四兄及我酒。你们如果万一蒙受时主知遇,必须深深慎于言语,不可轻易评论别人的坏处。
“我自思文武才艺、门第姻援不如他人,一旦位登侍中、尚书,四历九卿,十任刺史,任过光禄大夫、仪同、开府、司徒、太保等职,杨津今天又任司空,正是由于他忠诚贞正,小心谨慎,口中从来不谈论别人过失,不论他人贵贱,一律以礼相待,由于这个原因他才有今天这个位置。我听说你们学当时一般俗人,于是有坐在那里接待客人的,有奔驰显贵豪门的,有随便议论别人善恶的,见到显贵则敬重他们,看见贫贱的人则怠慢人家,这是为人品行的大过失,立身的极大毛病。我们家仕官皇魏以来,高祖以上乃有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内外身居显要职位的,世人罕能与比。你们如果能够保存我家良好的礼节,不务奢淫骄慢,即使不比别人强,也足以免于讥诮,足够成为名家。我今年已七十五岁,自思自己气力,还能够朝见天子,之所以孜孜求退,正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满足’二字的含义,以立一门法式耳,这并不是为了苟求千载之名。你们如果能记住我的话,我百年之后,终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