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朋友不多,甚至可以算得上稀少,但几乎我的每一位朋友都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然后,刻下了一个漫长的时间轴,友谊延伸至今。
一个新转来的女同学
香港回归那一年,我还不认识菲。等到满大街都回响着《相约九八》的旋律,我俩已经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小学五年级的一个午后,班主任带了一个扎着马尾辫,身穿红色蝴蝶结裙子的女孩进了教室。
她高高瘦瘦,眼睛很大,给人的感觉清清爽爽,气质和班里大多数女孩子都不太一样。
班主任介绍:“这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大家欢迎。”教室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有的女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几个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忘记了鼓掌。
接下来的日子里,班上发生了变化。而最先发现这个变化的,是菲的同桌。
语文课后,老师组织收作业,菲不在座位上,她的同桌秋帮她上交作业本。
就在秋抽出课本的时候,从里面掉了一张纸条出来,上面写着“我喜欢你。”没有署名,没有记号,什么都没有。
类似的纸条,三番五次出现在菲的书桌里,甚至有胆大的男孩子等在校门外,只为了和菲搭讪。
尽管菲从不回应,但班上还是有了各种传言。
当时街头巷尾都在播放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有几个女生就说菲是白素贞转世,整天喜欢在小树林里散步因为见不得阳光,和冷血的蛇一样。
有人说她早早进入了青春期,刚上小学就来了大姨妈,那么早熟怪不得男生都喜欢。
还有的更加夸张,说她会魔法,只要她不喜欢的人,迟早会遭到惩罚。流言不止,菲却越来越会打扮。
她总是有各种漂亮的头花和小配饰,在她戴出来之前,大家几乎都没见过。
她喜欢一套衣服,可以头一天晚上洗干净,第二天早晨继续穿,连续穿几周,每天身上都散发着清洗剂的香气。
她在班里唱歌,声音婉转,说起话来更是温柔低语,就连老师都对她多加照顾。
就是这样一个从外校转过来的新同学,得到班上最多关注的同时,却也得到了班上最多的烦恼。
我们的时光
后面,菲换了同桌,我们便有了最初的交集。
我以从不造谣传谣为做人基本的教养,也并不以别人的言语去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性情。
所以,下课后学校门前那一排小树林,又多了我的身影。
我们喜欢躲开成群结队窃窃私语的女生,找到了学校里一片稍微安静的场所——电教馆的院子里。
那里距离教室有些远,但每逢体育课,我们都会躲在这里买好零食,边吃边聊。
我们讲述暑假热播的电视剧里的情节,讨论我们最喜欢的角色,还虚构了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小世界。
在里面,我们就像隐居修道的仙人一般,琴箫合奏,衣袂飘飘。
她把这个世界写在了小说里,又请人画在了画中,我给我们隐居的住所起名为“翡居”,融进了我们的名字。
如果我们的友谊可以一直这样不被打扰,该有多好。
那些菲从未理会过的小纸条的作者,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课余生活里。
其中一位在班里年纪比较大的男生大伟,知道菲经常与我一起在电教馆的院子里时,便总是和几个男生一起找过来,故意坐在菲的身边,也不说话。
就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那几个男孩子起着哄,一边让菲感到尴尬,一边还希望我走开。
菲拉着我的手,紧张地手心出汗,我直接带她离开了那里。
电教馆的院子,我们几乎再也不去。从此,我们在学校那一片安静的小天地,也失去了。
平时我们都在人多的地方散步,看云卷云舒,想象云朵的上面,有我们的“翡居”。
到了周末,我们则总是在我家与她家消磨时光。看DVD,买一大袋子零食,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才各自回家。
菲为人圆融,即使从未接受过那些男孩子的追求,也从未直接当面拒绝,她不想令青春期看重自尊心的男生颜面扫地。
就是这样,班上有了两种舆论,一拨人说菲已经是大伟的女朋友了,两人经常私下约会;另一拨人却说菲和大伟没有谈恋爱,因为我夹在中间有所妨碍。
五年级一结束,换了班主任。班里人心大乱,几个女生组成的小团体开始浑水摸鱼。
五年级的小学生,已经学会了离间计。背地里说菲讨厌我,不喜欢我妨碍她接触男生,还有人和菲说我嫉妒她,因为从没有男生喜欢过我。
更有意思的是,班里几个女生写了一个女生美人榜,自顾自地评选出她们认为的全班女生颜值排名。
她们把这份名单给了班上的男生,更有甚者开始撮合大伟和她们做的美人榜排行第一的女孩子恋爱。
在她们的观念里,自己不应该被其他女生的光芒掩在黑暗中,所以,她们要想尽办法让自己成为被关注的焦点。蛊惑老师,蛊惑同学,都在所不惜。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忙着升初中的考试。虽然义务教育直接升入对口初中,但几个小学校联考,学校还是选拔出了几个班级里成绩靠前的学生,单独安排在一个班级里集体冲刺。
我和菲分开了,在重新组成的班级里,我终于不用再去听那些不靠谱的言语,却在离开了我的好友后,感受到了深深的孤独。
友谊再续
时间飞快,升入初中后,我们没有被编入一个班级。我去她的班级找她,却看到她和新的同桌开心地聊天。
我转身走了,整个初一、初二,我全身心投入到准备中考的战斗中,还在班里担任班长,无暇其他。
直到初三,一个午后,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羽亲启”。看着熟悉的字体,和温暖的问候,我和菲重拾了友谊,在初三结束之前又有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但初三生活开始紧张,我们除了抽时间一起出去吃我爱吃的炒面和她爱吃的冷面,其他时间我几乎都埋在沉重的课业中。
她告诉我,她不打算中考了,等毕了业就去省会城市读一所职业中学。她想换个环境,想去外面看看。
不到一年,她如愿去了省会城市,我如愿考进了重点高中。直到高三之前,我们一直保持了高频率的书信来往。
2003年,非典,她从学校回来,再见她,我简直惊呆了。那些年体重从未过百的她,竟然达到了120斤。
我们一起谈起我们的学习环境、生活环境,渐渐地,我们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差别。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她很漂亮,她也依然在我起床前就来到我家,等我起床后,帮我叠好被,替我梳头。
非典结束,我们回到了各自的学校。
一天,她在信里告诉我,她恋爱了。我所在的班级,班主任高压政策禁止一切早恋,而我本人更是对学习之外的一切事物绝不挂心。
但当我知道了她恋爱的消息后,却感受到一种远距离的温暖。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被很多人喜欢的女孩,终于也学会了喜欢别人。
而她在写这封信之前的一个午夜,打电话到我家中,边哭边告诉我她想念我,也确实让我对于她离家在外的境况十分牵挂。
现在好了,终于有一个人出现了,懂得她、照顾她。那一年,是2004年,距离我的高考,还有一年。
后来,怎样了?
她的恋爱,我的高考,成了我俩切断联系的两个因由。
直到我读了大三,她才带着她的男朋友在我的暑假与我见面,这时的她毕业在家,没有工作、也没有恋爱之外的生活。
我们两个人,就像两条曾交汇过的铁轨,离开汇合点之后,越行越远。只是这两条铁轨,一直沿着生活的轨迹,延伸成了见面的亲切与不见面的牵挂。
她恋爱八年的时候正值2012,传言地球毁灭,她男朋友迎娶了她,而那时的我研究生毕业,刚刚走入社会。
我以强烈的进取心和个人成就感,督促着自己不断在学业上、事业上取得进步,她一心埋在她的爱情里,接受对方给予的包容与照顾,远离尘世喧嚣。
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断了联系,直到今年见面,我重新与她聊起往事,她很认真地告诉我,遇到她老公之前,她真的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所有的传言都只是传言而已。
我相信她的话,因为,女孩子真的很复杂,比如菲、比如我、比如当年的小团体,我们都并不清楚自己在自己的人生中以怎样的无意识播下了一颗又一颗种子,有善有恶。
而它们却在在岁月的灌溉中,长成了截然不同的、今天的我们。
菲的这段唯一的爱情,经历了8年恋爱长跑,到如今,两个人在一起已经整整13年了。
他们依然恩爱如初,珍惜二人的世界,甚至为了不打破这种状态,迟迟没有造人计划。
他们的爱情,是我见到的无关物质、无关环境、无关世俗的纯粹精神上的情感。
她说,是她的爱人替代了当初我们在友情中我的位置,理解她、照顾她、保护她,和她居住在了“翡居”里。
事实上,在我的世界观中,菲的人生哲学看上去过于单纯、单一,她可以完全无视外面的世界,做真正的自己,哪怕看上去与普世价值背道而驰。
她没有年轻人的冲动和冲劲儿,永远安安静静固守着自己的小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她能随手拿到自己喜爱的食物、能随时躺在自家干净舒适的床上休息、能随时伸手抱到她的爱人,就足够了。
这样的一种生活态度,出现在她这样一个曾经受到众人关注,又被很多人喜欢的女孩子身上,简直是充满了反讽的意味。
但也许正是这样的态度,保护了她,避免迷失自我,避免被他人蛊惑。
我遇到的那些女孩子,像菲这样在外形态万千,在内坚守自我的也有,却真心不多。
我常说菲人淡如菊,她却评价我高傲如兰。我就道:若不是我的君子之风,那我和她们一样以讹传讹,背地里说那些关于你的坏话,我们还会相识么?
人生如此,共同泅渡在一条河流上,彼岸是友谊还是是非,全靠自己。
教养长在自己身上,表现出来的往往是在关于别人的言语里。保持一些理智与高度,而非混搅在八卦与嚼舌根的淤泥滩里,才不致令人生厌、作呕。而别人喜欢你的,才有可能不是那些扭捏做作的故作亲昵,而是你为人该有的本来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