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大部分学院都考完了,四五点的时候,路上有许多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学生。晚饭时间,无论哪个食堂都人烟稀少,十分萧凉。
左却在食堂吃了一碗杂酱面,回到宿舍之后,屋内一片狼藉,为了避免积灰,床上的被子枕头都被裹在包袱布里,堆在各自的床上,一眼望去完全没了平日的生活气息。她第一次觉得房间竟然有点儿寂凉,以前明明也有过室友都不在寝室的时候,可那时并没有这种感觉。
闲着无事,左却从盥洗室接了一盆水回来,准备把房间打扫一遍,省得开学的时候进来看见脏兮兮的窝。
可她才放下脸盆,微信群里就已经热闹起来。
云晓:都谁回去了?
南宫:已经在家享受我妈做的浆水面^_^
狸猫:下午刚考完最后一门……
赵梓:我明天的火车,和我哥他们一起回家。
左却看完大家的聊天记录,适时把手机放下,从阳台拿了块抹布进来,开始擦洗四个人的桌椅柜子。
因为早就约好了,期末考完要和云晓、狸猫一起去会一会那个一直藏在幕后的凶手,到目前为止,群里的五个人都考完了,那行动的日子肯定是明天。
晚上十点半过后,少部分寝室的灯还亮着,这是因为期末考为了方便大家复习,这几天都延迟到零点熄灯。不过,离校的学生占大多数,宿舍区只有星星点点几间房间透出光来。
305B还有左却在,但她还没到十点半就关了灯躺在床上,想着第二天的安排。之前狸猫答应了她会陪云晓一起去找那个凡人凶手,而她负责引开那一团黑气。
左却私信云晓:我明天去哪里?
云晓:地址我发给狸猫了。
她又私信狸猫:地址发给我。
狸猫果然马上发过来了,左却收到信息之后锁屏睡了。
第二天,她在寂静的清晨醒来,天才微微亮。洗漱之后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这时候天比刚醒来的时候亮了一点点,但一眼望出去世界灰蒙蒙的,是个雾霾天,可见度非常低。左却心中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选错了日子,是不是应该改日再去。
她迈出学校东门没多远,猛然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转了身去看却没有人影,谁知她刚放下戒备,便被打晕了。万幸,打晕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狸猫。
这个时候,云晓已经带着三个师父在去偏僻郊区的路上。
狸猫将左却抱起,进了一辆车,开车的司机是云晓找来的,懂点拳脚功夫,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狸猫坐的这辆车上了高速路,跟云晓走的方向完全相反。
左却醒来的时候,车还在高速路上行驶着,她不知道自己晕了多长时间,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看窗外,确认自己所在之地,然后掏手机看具体的定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离云晓给的目的地很近,便安心了。
虽然是第一次遭遇绑架,但她心里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遭,只要云晓他们没事就好。谁知,她一扭头便看见了身旁的狸猫!
“你……你怎么在这?!”
狸猫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是因为没有按左却的指示跟云晓一起走,或是因为出手打晕了左却,或许两者都有。
左却愣了愣神,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拿起手机,“云晓……电话!”说完手忙脚乱地拨云晓的电话。
结果,电话里的每一声“嘟”都让她心率加快,她不停嘀咕着“接电话快接电话……”即便如此,电话仍旧久久没人接,就在左却准备挂电话叫司机掉头的时候,电话通了!
对方声音既温和又稳妥,不像是受困了:“左却,我刚刚还想着一会儿给你打过去呢!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把手机设静音了,不知道你打过来了,对了!人我们已经抓到了,是你们过来还是我把他带过去见你?”
云晓接电话的时候,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在粗树干上,三位师父围成一个圈,将他盯得死死的。
听完云晓这一番话,左却如释重负:“我以为……”
云晓打断道:“以为什么?以为我打不过他啊?我跟你讲,这个大叔一点拳脚功夫都不懂,活脱脱一个莽汉,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相信想害你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大叔!”
左却放下手机,说:“师傅,麻烦到下一个路口往回走。”
云晓说的话狸猫一字不落都听见了,他补充道:“去学姐那里。”
司机应了一声“好”,左却心里又开始打鼓:云晓那边进展顺利,说明那团黑气现在跟着我,如果我去找云晓,那他们汇合之后会不会反败为胜?
云晓也听到这边的声音了,迫切地说:“来吧,赶紧来吧,就算现在那团莫名其妙的黑气跟着你们一起过来,它也伤不了我们,以前让他们得逞了,主要是因为你那时候没有队友,而且敌暗你明,现在面对面,我们可是实打实地碾压对方啊!让吴叔开快点,我要让你亲手为蜜橘报仇雪恨。”
虽然能听清云晓说的话,左却还是把手机放回了耳边,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不会读心吗?”
云晓自嘲:“我连这唯一的能力都没法掌控自如,我还能会别的?”
左却语气轻松,微微一笑:“嗯,有道理。”她看了眼窗外,不知是不是雾霾太重,完全看不见太阳,“今天雾霾有点严重,车开得慢,我应该会晚些到,你自己小心点,有口罩的话就戴上吧。”
云晓:“雾霾天最适合干这种事情了,你别光想着我,你们也要当心。”
左却轻轻“嗯”了一声。
通话结束之后,左却一直望着车窗外,狸猫递来的早餐她也没接,一路上都没和狸猫沟通。虽然她心里明白,狸猫是为了留在身边保护她,可如果事情没有现在这么顺利,云晓有个万一,她该如何?因为她的原因让别人受害,这是万死都不能够挽回的啊!如果不是因为有云晓和狸猫他们陪着,左却从未想过要主动去反抗,如果积极反抗能够和寻常人一样活着,那也不枉费大蓝鸟救她回来,也不枉费蜜橘为她丧命,但若反抗必须以他人为代价,她宁愿再跳一次崖。
不过,她没想到上天竟然也有如此眷顾自己的时候,第一次对抗居然这么顺利,大家都安然无恙,对方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经历了这一番试探、主动出击,左却、云晓、狸猫都知晓了对方的实力,从人数来看,就只有一个负责物理输出的大叔,外加一团不明身份的、零输出的黑气负责跟踪、传输情报。
既然这次已经成功控制对方,那背后的原因势必要问一问。左却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从未真正伤害过谁,即便他们想远离不详之人也不至于要将她置于死地,顶多使些小伎俩,譬如关进小黑屋、引入林中陷阱、抓些毛毛虫放进课桌吓一吓,让她尽量少在眼前晃悠。可这位大叔的手段和以往那些都不一样,不是雕虫小技,他虽然不懂拳脚功夫,但招招致命,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说,也算劲敌。
可就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他竟然住在只有两层的老式砖房里,屋前堆着干柴,屋后种着菜,即便在寒冷的冬日里,菜园里也五颜六色的。不过,今天雾霾重,隔得远了根本看不见人,更别说菜园了。
左却、狸猫和司机吴叔到的时候,走到菜园门口才看见在菜园里走来走去的云晓,她看见左却的身影,招手说:“左却,你们进来帮我一下。”
左却看了一眼早就被挪开的篱笆门,跨步进入菜园,来到云晓身边,问:“这是谁家的菜园子?”
云晓指了指旁边才盖了四分之三的塑料棚,示意左却搭把手,一边答道:“园子的主人不是什么好人,但菜是无辜的。”早上云晓刚到的时候,那位莽汉大叔正在菜园里搭棚,不知是不是平时忙着追杀左却,降温一个多月了才顾得上菜园里的菜。
左却看见菜园的时候就觉得十分亲切,母亲离开之后,陪伴自己最多的除了左亦便是家乡的青山秀水田连阡陌,以前总觉得家中压抑,想着早日离开,真正离了家也不曾想过家,此时此刻却有点儿念家。她平心静气道:“能把菜园子打理得这么好,这个人一定不会太坏。”
云晓拍了拍盖好的棚子,试探一下稳固性,一边说:“他要你死,你还要替他说话啊?”
左却辩驳道:“也许想杀我的并不是他,更何况,三个月前,我的命连我自己都不想要。”
云晓拉起左却的两只手,面色严肃起来:“那是三个月前,现在,我不许你再有这种念头,你的命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是蜜橘的,是我的,也是狸猫的,如果你不在了,蜜橘在底下都不会原谅你,我和狸猫还有南宫她们都不会原谅你的。”
左却看着云晓的眼睛,坚定不移地说:“不会了。”
云晓:“嗯!走,我带你去见他。”她一边说一边松了一只手牵着左却出了菜园子,绕过园子,来到了园后的一片树林里。左却这才看见被绑在粗树干上的“凶手”,嘴里塞了一大团的碎布。
云晓指着那名“凶手”,介绍道:“这个人名叫闫向南,家中有一个植物人媳妇,还有个念初三的儿子。”脚步仍未停下,还朝着闫向南走近。
经云晓这么一介绍,左却越发不相信眼前这个就是一直要杀自己的人,她问:“是不是找错人了?”也许是找了个长相相似的人。
云晓斩钉截铁地说:“不会错,其实我早就找到他了,还派了人盯着他,和嘉熙吃饭的那一晚,我一开始就知道他在那里,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没有揭穿他,也没有告诉你们。”
左却诧然:“你怎么懂这么多不一般的技能?又会打架,又会人肉搜索,还能雇‘保镖’和‘探子’,你家该不会是混黑道的吧?”
云晓哈哈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家可是正儿八经商贾之家,你说的这些技能,除了打架是我自己会的,其他都是别人的技能,我就是碰巧认识这种人,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啊,他身手也不错。”
左却:“嗯。”
云晓又指了指闫向南,说:“呀,好像话题偏了……这个人你想怎么办?”
左却没有直接回答,走到闫向南跟前,直视着他的双眼,心平气和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跟你有深仇大恨吗?”
闫向南面色不改,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左却和云晓、狸猫都没料到闫向南竟如此坦诚,难道是为了求饶?左却虽然不理解,继续问道:“那是,它让你杀我?”
听见左却说的这个“它”,闫向南明显愣了愣,估计是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能看见他,一时没有作出回应。
左却重复了一遍:“是它让你杀我,对吗?”
闫向南这才终于点了点头。
左却又问:“它和我有仇?”
闫向南摇摇头。
左却难以置信地问:“没有?”
闫向南又摇头。
左却不解,两次摇头,那到底是有仇还是没仇……她正凝神细思,狸猫解释道:“他摇头,是说他不知道。”
闫向南点头,表示狸猫说得没错。
云晓接着问:“它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闫向南摇头。
云晓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难道它威胁你?不可能吧?它应该没有杀伤力才对,不然也不会找上你……”
正当云晓分析得头头是道,一声急促的“爸”打断了她的思绪,众人望向声源处,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跑了过来,个头跟左亦差不多,但瘦骨嶙峋的好像有些营养不良,他一边跑一边喊着“爸”。
闫向南知道云晓等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不知道对方会报复到什么程度,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会涉及无辜,担心家中妻儿会被连累,表情扭曲,拼命摇着头示意孩子别过来。
男孩反应很快,马上就停下脚步,厉声问:“你们绑着我爸要做什么?你们放了我爸,不然我要喊人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底仿佛有暗潮涌动。
吴叔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抵在闫向南的脖子上,眼睛斜睨着男孩,说:“你要是敢叫人,我就让你爸先去见阎王。”
男孩伸手到半空中,慌慌张张地说:“不要!我不喊人,你们放了我爸。”
云晓朝着男孩一步步走近,最后站在距他仅一步之遥的地方,说:“你爸要杀我的朋友,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你再救我爸!”话音未落,他居然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在空气中横扫而过,直逼云晓胸前,动作极其利索,像是专门练过。
云晓紧忙避开,狸猫赤手空拳上前抵挡,除了云晓和闫向南,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刚才那一刀只是太过突然,对方只是一个黄毛小儿,掀不起什么风浪,基本都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看热闹。左却虽然不清楚那孩子的身手,但看着云晓差点儿受伤,紧接着狸猫又与之打斗,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刚才那一刀无比流畅,就在眼前划过,云晓自然知道对方虽然只是个小孩,但身手绝对不差。不过,只有闫向南和其他人想法不一,他知道,是他又上了孩子的身,不顾孩子安危和人打斗。闫向南现在的表情跟看见孩子跑过来的时候相比,更扭曲了,因为他害怕狸猫伤到孩子。
可结果出乎意料,先受伤的竟然是狸猫!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武器,终归稍逊一筹,狸猫的左臂被划了一道口子,也许之前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他疼得“嘶”了一声,一个转身后退了几步。云晓见状继续顶上,至于没有一起上只是怕伤了对方,毕竟对方只是个孩子。
左却焦急地跑到狸猫身边,轻轻地拉过他的手查看伤口。流血的伤口近在眼前,她脸色骤然一变。
狸猫看着左却紧绷的脸,笑着说:“没你想的那么疼,我刚才就是条件反射喊了一句,你别担心。”
左却松开狸猫的手,说:“我去给你找草药止血!”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被狸猫一把拉住了:“我血小板高于标准值,伤口结痂快,回去再处理,现在局势比较乱,你别乱走。”
左却依他所言:“好,我不走。”
听见这一句,狸猫本该安下心来,可他却面露忧色,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问:“我……羽宝……还在么?”
左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篱主见血羽宝会转移,她看了眼狸猫的上身,说:“还在,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它确实还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说完之后,左却示意狸猫松手,狸猫松了手她便往打斗的方向走了几步:“你到底要什么?”
原本以为对方会说“放了我爸”之类的话,没想到他说的却是:“我要你的心脏!把你心脏给我,我就放了这里所有人!”
云晓顺势固住男孩握匕首的手肘:“你休想!”然后趁着对方右手使不上劲的空隙,一掌击飞了他手里的匕首。
闫向南看得战战兢兢的,试图喊话,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急得满脸通红。
只要事情没有调查清楚,除非情势所逼,否则所有人不得伤害闫向南及其家人,这是云晓出发时告诫四位师父的话,不过目前看来,除了一开始那突如其来的一刀,云晓并未占下风,所以四位师父没有出手相助,也没有拿闫向南的性命威胁对方。
谁知,那孩子手里没了匕首,瞬间像换了个人:“你们快放了我爸!我爸是老实人,不会害人的!”
左却试探性地问:“你刚才说,你要我的心脏?”
男孩不明所以:“我不需要心脏,我要你们放了我爸!”
左却终于明白,说:“它能上身,能控制人。”
云晓也明白了,刚才身手高超的并不是这个小孩,而是被那团黑气附身之后的样子。狸猫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来到左却身边。
左却在原地转了一圈,虽然心知看不见,她还是想试试看到底能不能找到那团黑气,可雾气实在太浓……她冲着浓雾喊道:“你是谁?你出来!”她想知道对方为何想要自己的心脏,为何非要自己死。
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回应,左却心想:眼下它没有胜算,肯定不会现身了。
她看了一眼狸猫的伤口,对云晓说:“放了他们吧。”
云晓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了一瞬,才惊诧道:“你让我放了他们?”
狸猫急切道:“我不同意!”今天本就是为了防止那幅预知画成真才来的,怎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呢!如果放了闫向南,那左却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危险,而那时候再想抓人,对方也有防备,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左却自然知道云晓和狸猫担心自己会像预知画里那样被闫向南捅中要害,但闫向南和其家人都只是被威胁,并不是故意要害自己,今日宽恕了他们想必他们也会感念在心不会再出手伤害自己了。
“他们只是普通人,并不是蓄意害我,更何况,它应该,不光能上一个人的身,这世上那么多人,我们总不能把全天下的人都抓起来吧?”
云晓侃然正色:“它是不是能上所有人的身我不知道,但闫向南我绝对不会放的,我和狸猫都不会冒这个险。”
左却仍想说服云晓,云晓却不给机会了:“吴叔,把人带走。”
听见云晓发话,被禁锢着的男孩哭着喊:“你们不要抓走我爸!我爸要照顾我妈!喂!你们站住!别走……”
他喊了很久,直到看不见闫向南和四位师父的身影,他才止住眼泪,恶狠狠地盯着左却,说:“你们如果敢动我爸一下,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的!除非你们现在打死我!”
左却温声道:“我们不会伤害你爸,更不会害你,你爸不在,你好好照顾你妈。”
说完之后,她开始往菜园子的方向走,狸猫看了一眼云晓,然后马上跟上了左却的脚步,云晓留下一句话:“就像你想保护你爸一样,我也想保护我的朋友,我们和你一样没有害人之心,希望你能明白。”
话音刚落,云晓松开了钳制,离开了小树林。男孩可能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简单就放了自己,愣了一会儿,才撒腿跑到邻居家求助,邻居出门没看见外人和外来车,便说:“晗晗,你别多想,你爸肯定是出去做临时工了,等晚些时候就回来了,午休时间都快过了,你赶紧回学校去吧!”
闫晗说了很多遍,邻居还是不信,最后他只好放弃,连午饭也没吃就跑回学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