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展叹口气道:“只得如此!”他猛然冲众人一揖扫地。众人又是一惊,不自禁退后一步。云展抬头道:“那对头如此狠辣了得,忘忧谷和敝上安危全仗各位。云某在此谢过了!”蓝千山忙道:“事都已至此,云总管何必再多礼?我等自当尽力就是!”宋三畏道:“只怕现在我们想要明哲保身亦不可得了!”
众人均已听出云展话中之意。那对头尚未现身,便干净利落地毁谷口、杀冯万东,其手段武功显是高出众人甚多。群雄先前都道忘忧谷小题大做,请了关东这许多了得的人物一齐来此,就算对手再了得也未必要如此兴师动众。此时众人心中却凝重起来,均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凌烟阁道:“大家这便回谷去吧。不必奔行太速,彼此跟紧为上!”群雄深以为然。七人默默抬着冯万东尸身向来路回转,不复来时一路豪情。
漫天飘雪终于渐渐平息。苍山已融入暮色。夜风凄紧,似女子呜咽,婴儿啼哭。数九的寒气不随雪止,静静侵入每个人心头。
窗外月色微弱昏黄,打在窗纸上,只增惨色。云念裳仍是一袭湖水色长衫,端坐椅中若有所思。桌上一对红烛摇摇欲灭。房门“托托”响了几声,云念裳似从沉思中醒来,悠悠道,“是谁?便请进来!”
房门响动,走入一人,劲装白发,正是“八极雷神”余破阵。云念裳见是余破阵,忙起身道:“是余叔叔,这么晚了还不安歇?”余破阵也不客气,径自挑了张椅子坐下,才道:“念裳,今日谷口被封,冯万东殒命,事事来得突然蹊跷。”
云念裳良久不语,忽道:“余叔叔,您老明日一早就离开忘忧谷吧!”余破阵霍然站起,怒道:“念裳,你这是何意?难道我余破阵是贪生怕死之人么?”
云念裳叹口气道:“余叔叔,我当初接到摧花符时,便知情势不妙,因此传书各大门派求救。只是您老是我父辈,我怎忍心劳动您老。如今看来,对头委实--可怕,还在我以前想象之外……”余破阵道:“那我就更加不能走了!否则,他日我如何去见你爹?”
云念裳秀发微摆,来回踱了两步。余破阵见她双手扭在一起,显是内心矛盾已极。她忽地昂首,“余叔叔,你的大恩侄女铭记,只是求你赶快离开。忘忧谷立谷百余年,也未必是谁轻易灭得了的!事若紧急,我自有自保之法。”
余破阵见她双眸灿灿如星,眼光中毫无迟疑,心下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当下犹豫不决。云念裳又道:“余叔叔,你暂且离开,在外做我接应。若事不可为,我第一个就去投奔你。你就算给我留一条后路如何?”
余破阵听她语气决然,只得点头道:“念裳,你这脾气当真象极了你爹。唉,你是一谷之主。我也不能再当你是几岁的黄毛小丫头。如此便依你所说。只是对头底细未明,我……唉……实在心有不安……”
云念裳听余破阵口气松动,展颜笑道:“余叔叔请放心。云卷舒的女儿决非等闲之辈。再说,这许多江湖朋友在此,还有总捕衙门的捕快。那人再厉害,我们也未必便输!”
余破阵听她说得信誓旦旦,稍觉安心,只得道:“也罢!你既然坚持,我便留下这把老骨头,作你的接应。只是谷口已被雪崩所阻,如何出得去?”云念裳道:“余叔叔,我明日亲送你出去。”余破阵听她不明答自己问题,也不便再追问,只摇了摇头,返身出门去了。
云念裳目送余破阵出门,终于轻轻舒了口气。她也略感疲惫,走到桌子旁,扶着桌子慢慢坐下,顺手抽出头上的束发碧玉簪掷在桌上,一头秀发若瀑布般垂散下来。她刚伸手去解长衫衣钮,忽听院中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难道余叔叔去而复返?”云念裳边想边走到门边。房门开处,她眼前出现的竟是万马帮主蓝千山。云念裳微感诧异,不由一愣。
蓝千山更未料到自己刚到门口,云念裳便已开门迎了出来。出乎意料之下,蓝千山只叫得一声“云谷主”,便接不下去。云念裳轻声道:“蓝帮主,还未休息么?”
此时乌云渐散,月上中天,如银泄地。雪光霁色,一时无两。云念裳负手而立,乌发垂肩,裙裾微摆,盈盈撩人。蓝千山听她缓语轻言,痒痒拂在心间,一时竟似痴了。
云念裳见他不答,却呆呆盯住自己,心中不悦,略略提高声音道,“蓝帮主,这么晚来有什么事么?”蓝千山方才“啊”了一声。他亦感到自己略有失态,振一振衣衫道:“云谷主,那对头厉害,我放心不下。”云念裳道:“多谢蓝帮主挂怀!蒙各位仗义来援,云某感激不尽!各位守在四面各处,想来不致有失!”
蓝千山听云念裳话中已有拒客之意,十分尴尬。他咳嗽一声,“云谷主说得是,只是万一若有闪失,我势必后悔不及!”这话已说得有些脱露形迹。云念裳微微“哼”了一声,道:“蓝帮主言重了。如此厚爱,可不敢当!”
十几年前,蓝千山与云念裳都是青春年少。二人行走江湖时有过数面之缘。蓝千山一见云念裳,便惊为天人,数度向其示好,后又亲赴忘忧谷求亲。不料他落花有意,云念裳却是流水无情,不加犹豫便一口回绝。
此事原也过去多年,但蓝千山夫人新丧,此次接到云念裳传书,不由旧念复萌,正盼借此机会赢得云念裳芳心。他见云念裳还是一副拒己千里的神态,心中也甚不快,“我堂堂一帮之主,论地位、论武功、论人材,哪点配不上你云念裳?如今你有求于我等,还是如此待我,连辞色也不稍假!”
他故意叹口气道:“可惜!”说罢也负手向天。云念裳不由反问道:“蓝帮主可惜什么?”蓝千山走上两步道:“万马帮与忘忧谷若能联起手来,在关东武林岂非可以呼风唤雨?任它快刀会还是映雪堂,又怎在话下?眼下岂不可惜?”
云念裳闻言大怒,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但她脸上怒色不过一现即没,竟又荡漾起一层笑容。
蓝千山见她眼中戾气一闪,心中也是一凛。只是这神色片刻间即变,云念裳脸色忽而婉转得带着三分柔媚。他心神一荡,又近前一步道:“念裳,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我对你说的话?”云念裳嫣然一笑,“记得,记得!”
蓝千山听她语气柔和,心中大喜,跟道:“那你……”他话刚出口,忽觉眼前青光闪动。急切之间,蓝千山已辨不清来袭的到底是什么,身形便倒纵出去。两道寒芒如蛆附骨,紧随而至。蓝千山接连变换三种身法,倒退十丈有余,仍脱不开缭绕的光华。
他吸一口气,双手左推右拒,两个袍袖若鼓风之帆,“千山万水功”如水面波起,层层叠叠涌去,方阻住两条几不可见的银丝。蓝千山定了定神,觉得胸前冷飕飕不甚受用。他低头看去,见前胸衣衫上两道长长的裂纹从胸至腹,深可及肤。冷风吹在身上透骨生寒。
蓝千山怒喝道:“云念裳,你……你干什么!?”云念裳双手一抖,一对“等闲百缠丝”已收回袖内。她袍袖一卷,冲蓝千山微笑道:“蓝帮主,十五年前,我对你说的话,想必你也一定还记得。”蓝千山才恍然大悟。当年,他向云念裳求亲遭拒,云念裳曾道:她此生立志不嫁,若哪个男人纠缠不休,便让他死在这“等闲百缠丝”下。
蓝千山恼羞成怒,大喝道,“云念裳,若非看在昔日的情面上,谁会来赶这浑水?你我既然无关,忘忧谷存亡与否,也不干我万马帮的事!”
云念裳侧目而视,悠然道:“是去是留,听凭蓝帮主自便!”蓝千山只道忘忧谷大难临头,若云念裳说上一、两句挽留的话,他便可顺势留下,再图后策。岂料云念裳一句话将路封得甚死,不留半分余地。
他羞怒交集之下,转而仰天大笑,“好!好!云念裳,我蓝千山可不做冯万东第二。就此别过!”他一跺脚,转身便走。
云念裳双手拢在袖中,盯着蓝千山留下的一串脚印,不由一阵冷笑。她缓缓呼出一团白雾,看着它在空中四散消逝,双袖一拂,回屋去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