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走的那年,我三岁,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只隐约觉得,家里发生了些事。那会家里的长辈也从不提,想问,又不敢。后来长大了,也就不问了,再后来,也没有后来了。
姥爷走的那年,我九岁,哭的一塌糊涂,周围的人都安慰我。最开始,我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后来,可能是时间吧,我也没那么纠结了,也就放下了。
他们教给了我太多的东西,陪我走过了很长的路。在最后,他们又教给了我一个至今我认为是最重要的东西:死亡。在这个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万丈红尘中,你我皆是凡人。都会以各自的道路,慢慢走向同一个名为死亡的终点,无一例外。只是早晚有别,但到底,殊途同归。
当他们从你身边一个个退场时,许多你以为的以后,都再没了以后。我曾站在立交桥上,看着桥下来来往往的车辆,街边络绎不绝的人群,匆匆忙忙。他们都低着头,每个人都很快,像是在追赶什么一样。没有人为了路边新开的迎春花而驻足,也不曾留意随风轻晃的柳枝,他们都不在意。
突然很遗憾,因为过去的我如同他们一样,也不在意。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妈还会送我到大门前,在园门,我会和她道别,然后背着小书包,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走进大厅。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我还来不及为和亲人的分别而感伤,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热闹的世界。只有那段路,我一个人,但是我很开心。我从来不曾回过头,再看一眼身后。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早晨,快迟到了,我走的急了些,忘了和我妈说再见。于是,已经一脚踏进了大门的我,头一次转过了身,回望了我的母亲。我以为她已经走了,但她没有。
她一个人站在门外,周围的一切好像与她没有联系,显得格外的,孤单。她默默的注视这她唯一的女儿,或是说女儿的背影,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那个时候,小小的我并不能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偶然,我翻到了她的日记本,某一年的某一天,她如是写到:“今天有送女儿上学,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远,我总想起她最初来到这世上,小小的样子。原来一眨眼,她已经这么大了。”
我不能明白,我的成长为什么会被她这么在意,写进日记本里。六一文艺汇演的那天,参加完典礼,她因为工作忙,急匆匆走了。我第一次站在她的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当初她写进日记里的感情。
那一刻,我有了把她拉住的冲动,但我终究没有。我像曾经的她一样,默默无声的,看着她愈行愈远,消失不见。
她的脊背已经没有那么的挺拔,头发也微微染了些灰色,回忆着照片里年轻的她的样子,第一次真切的明白了什么叫“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她用最生动的方式告诉我:你以为的漫长,只不过是几个瞬间。
从那以后,我每次都会在跨过门的那一刹回头,而每一次,我都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在她的凝望下,走完了幼儿园的学习生活。
小学的六年时间,我大部分和同学们在一起,我和他们同吃,同睡,共同生活。我们有太多相聚的日子,所以我毫不珍惜。我曾在某本书上读过一句话,我觉得挺有意思,碍于在上晚自习,我没有讲给别人听。我想,没关系,回宿舍再说吧。后来回了宿舍,忙于洗漱,也没有说,等到忙完了,已经熄了灯,不能再讲了。我躺在床上想,没关系,还有明天呢。第二天早上,起床吃饭,一门心思放在了抨击学校的饭太难吃,等再想起来,人已经回去了。我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想,没关系,课间说。课间短短十分钟,只顾着疯跑,笑闹,哪里记得起来?到了晚上,我又一次躺在床上,才发现,今天我又没说。
没关系,明天说吧。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时我已经不觉得这有什么了,因为我又看到了一个新的故事,我想把那个故事讲给他们听。当然了,这个故事,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讲出去。
我总在想,没关系,还有明天;没关系,还有下周;没关系,还有明年……于是,我赞了很多很多的话,很多很多的故事,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说出去的。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不等那一天到来,我毕业了。猝不及防的毕业了。而那些话,那些故事,就如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随风消失在了天际。我只好对自己说,哦,那好吧,就这样吧。
我又从我又从自己身上学到了一点:你所谓的下一次,其实无限等于,算了吧。
走在路上,你或忙于工作,或累于生活,或苦于学业,总之,你不曾看到一朵正当最好年华得花开放。你想,没关系,花一直开,这一刻与下一刻并无分别;等到花谢了,你想,没关系,花谢了还会开,这一朵与那一朵并无分别。周而复始,年复一年。花已开过无数花季,走过不尽轮回,而你,依旧在想没关系。
你想给你的父母打一个电话,也许是因为老板突然给你安排了一个紧急的任务,于是你没有打,毕竟,父母一直在,还是工作更重要。你一次次举起手机,却始终没有摁下拨号键,当你认为真的该打一个电话的时候,电话却先你一步响了——你的父母去世了。
挂了电话的你懊悔不已,后悔为什么不打一个电话,然后,你开始责备,埋怨自己。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唯有时间最是公平,谁也无法重活一回。
可能因为人的一生漫漫几十年,太过于漫长,长到足以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它的尽头离我们很遥远,让我们以为还有许多个明天和无数个下一次。就这样,在不知不觉的一天天中,我们走到了终点。
站在今天的你,不妨回头看一看,数一数,你已渡过了几番寒暑,几载春秋,你所珍视的亲朋和至交又余几多岁月。
当我恍然大悟,我的父母已经人生堪半,而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时间。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