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上一章
五
玉兰的好厨艺在赵家余的朋友们中间有口皆碑，几个单身汉没事就爱来蹭饭。
保卫科的活不算多，除了晚上要轮流值班，一般白天很闲。中午吃过午饭，办公室里就已经摆下了牌桌。那个时代扑克的主流玩法不是“争上游”就是“跑得快”。手里一把牌，先出为胜，最好的结果是一路占上风，让别人手里捂着一大堆牌连一张都打不出去。打牌打到下班后，厂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食堂也快关门了。哥几个一起哄，老赵去你家吃饭吧，好久没吃嫂子的菜了，真馋得慌。赵家余架不住人家夸，心里很受用，就乐呵呵地领着他们回家了。
玉兰嫂子，我们又来看你了。单身汉们拎着卤菜和啤酒，一路欢声笑语地涌进赵家的门。
一堆馋鬼，上辈子欠了你们么？玉兰笑眯眯地骂，不过并不真恼，一扭腰就到厨房快乐地炒起菜。她原本也是喜欢热闹的人，现在整天在家带孩子，快把她憋得发疯。还是嫂子的手艺好啊！大家异口同声地称赞。喝到酒酣耳热之际，有同事就拿着筷子指着赵家余，颠三倒四地说，你是不是……呃，前世修来的……我那老婆要是有玉兰一半的手艺，我，呃，也不会甩了她……
算了吧你，孙吉，还是你自己不争气，被人家甩了。玉兰抿嘴笑着，又给他倒满了酒。
真的，我不骗你，玉兰嫂子又漂亮又能干，真是少有……孙吉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玉兰被看得脸上发烧，赶紧转移了视线，替别人布菜。她很喜欢赵家余这些性格豪爽的同事，不少都是退伍兵，虽然说话粗点，人都不错，当然除了这个孙吉。
不知怎么搞的，玉兰有点反感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小兽一般粗鲁直白，看得她直发毛。有几次，孙吉伸手帮着端菜，胳膊肘有意无意地蹭着她的胸。因为喂奶的关系，玉兰的胸史无前例地膨胀起来，还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这固然使她暗地骄傲不已，但也带来不少的麻烦。比如孙吉，她偶尔眼睛余光扫到他，就会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自己的双峰，喉头一上一下似乎咽着口水，她就赶紧侧过身子，好让胸前的线条模糊一些。
但她打定主意不将这些感觉告诉赵家余，因为她发现自己心底里其实还挺享受这样的注视，虽然这令她多少有点不知所措。
喝了一点酒的玉兰，躺在被窝里，浑身绵软无力。她把自己滚烫的脸贴在赵家余的后背，轻轻地说，喂，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丈夫正在专心地调收音机的台，准备听评书。
以后，少把他们带家来，行吗？
哦，这些家伙是烦，让你受累了。赵家余转过身子，俯下去吻了吻老婆的脸。
不是累不累的事，玉兰看着赵家余，欲言又止。小桃还小，家里闹哄哄的，对她不好……
一说到小桃，赵家余像想起了什么。对了，老婆，你说我们小桃怎么还不会说话？她快1周了啊！
你小时候几岁说话的？
记不得了。赵家余摇摇头。
听村里老人说，贵人语迟。玉兰笑了笑。我们家的这个说不定真是个贵人，你看她多乖，也不像其他孩子那么闹。
贵人语迟，贵人语迟……赵家余念叨了两遍，也就释然了。
在玉兰的精心“饲养”下，小桃一天天茁壮成长起来，小身子肉墩墩的，每次带她去卫生所体检，医生都给她的体重打出100分，并提出“需要减肥”的建议。然而和她迅速增长的体重不相称的是，小桃始终没有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发出一些哦哦呀呀的音节，倒让夫妻两个越发疑心起来。玉兰按照店里同事的经验，每天开始拿着各种图片，跪在床边，教女儿对口型学发音。
来，宝贝看我，叫——妈妈，妈——妈。
小桃光瞪着两只眼睛，茫然地看着她的嘴巴一开一合，觉得似乎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就伸手去抓妈妈的腮帮子。
别动，来，再看我的嘴巴，叫——妈——妈，宝贝儿，你倒是说话啊，就说一句，求求你了！
当小桃不依不饶地再次试图抓她的时候，玉兰已经忍不住了。她教了好久，口干舌燥，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冒起来。她不耐烦地把小桃的手一挡，顺势一推，小桃仰面朝天地倒下去。小家伙的头大概是碰到了床边，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玉兰慌得一把抱起她，心疼地揉着她的后脑勺，一边揉一边痛骂自己，宝贝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妈妈，可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你告诉妈妈，怎么办啊？玉兰无声地哭泣着，觉得自己特别无助。渐渐的，她的哭声盖过了小桃的声音，小家伙停止了哭喊，反而安慰似的用手摸摸妈妈的脸。
除了不会说话，小桃的行动能力似乎也有些问题。她只能勉强靠着墙站着。如果有大人搀扶，还可以走两步，一旦松手，她的手脚就配合不好，立刻就摔个大马趴。玉兰没法去代销店上班，干脆请了长病假，在家里照看着她。
随着越长越大，小桃已经开始有了解探索这个世界的想法，只是她的想法和自己的能力差距太大，所以结果就是总闯祸。比如，睡着睡着，她会神奇地从床上滚下来。喂饭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把碗和盘子全部打翻。稍微打个嗝，她就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衣服从里到外弄得一塌糊涂，全都得换。一天带下来，玉兰累得几乎虚脱。
怎么办？两口子面对面地在灯下坐着，一筹莫展。要不，去医院看看？赵家余小心地提建议。玉兰突然浑身打一个冷战，你说她会不会是……
不会！赵家余斩钉截铁地说。你，我，我们家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玉兰就带着小桃去省城大医院检查。厂里正好要举行经警大比武，赵家余没法请假。他把娘俩送上长途车后就回到单位忙开了，又是队列训练，又是射击表演。等到他浑身臭汗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他看见自家的窗户里黑洞洞的，敲敲门也没动静，就掏出钥匙开了门，“啪”地打开灯，却发现玉兰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坐在椅子上发愣。你回来了，咋不开门？
玉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检查的咋样？你说话啊。赵家余有点生气，嗓门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玉兰蹭地站起来，径直跑到里屋，把门顺手给带上了。赵家余紧跟着推门进去，看到小桃在摇篮里睡得正香，他心放了一半。回过头，压低了声音说，老婆，你可饿了？玉兰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就像没听见似的。
赵家余推推她，看没有反应，又一用力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笑着说，是不是没陪你去，你生气了？
玉兰的脸沐浴在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下，显得一片惨白。她冷冷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赵家余，我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