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初
十一月的广州室内压抑着一种闷热,潮湿的空气惹得人心生躁动。我突然地热醒。像是被钝器砸中后脑勺一样,头脑昏昏沉沉地,只感到嘴里一股苦腥味——自己原来趴在自修室的桌子上睡着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懒散起来,尽管并不缺乏睡眠,人却变得思想散漫,反应迟钝,眼镜不时因近视度数的上升而感到酸疼。我看下自修室里的学生,人并不多,多数是在带着耳机看书,我有些泄气了,之前脑中勾画的复习计划也被敷衍起来。我匆匆收拾好书本,准备回寝室了。
我在图书馆的门口遇见陆取,他是我的宿友,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外省人。他看了我一眼,推了下眼镜停步等我,我冲他点点头,和他并排走在一起。出来才发现夜晚的室外要舒适多了。今晚很好的夜色。夜晚的风阵起,总算带着点秋末的寒意,映衬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这在炎热的南方竟给人一种肃穆的冷静。我顿时清醒了许多,又不再想回寝室。我看着陆取手里拿着几本书,上面第一本是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我问:“你看海明威的书?”
陆取漫不经心地说:“对,怎么?”他的声音很小,需要认真听才能听清他的发音。
“没事。”我说。我接过他的书看了看几本书的书名,都是些文学书,我问:“你一个理科生看这些干嘛?”
“嗯…”他说,“没事做。”
我低头不语,看地面上银白色的月光在高楼的影翳下隐隐约约。我们朝宿舍走去,我问:“下午没课你去哪了?”
“一个人去看电影去了。”
“一个人?”
“一个人,去北京路看的,”他笑,“你呢?”
“我玩手机玩了一下午,吃完饭去的自修室。”我说
像是许嵩的那句话,可怕莫过于拥有一大堆时间和精力,脑袋却是空的。大学也不过如此。大一的课很少,专业课就只剩下一门数学,而剩下的时间,微信,耳机,朋友圈。
“没什么事做,”我说,“我在想下个月要不要去做兼职,现在的日子过的不是糟糕,是糟蹋。”
陆取没有接话,他停下来看着路旁公告栏中贴的海报。“学生会学术部成立十周年晚会。”他看看我,“你主持吗?”
我是学院主持人队的,负责一般学院里活动的主持。“还没人通知我,应该是。你不是学术部里的吗?”
“我是秘书部。不归我们负责,不过可能会被叫去帮忙维场。”
“什么时候?”
“下星期天。”
我们便走开继续闲聊其他的事。走到食堂时张磊去了学生超市买牙膏,我则直接去了宿舍,在上楼的时候接到学术部的短信,确实是我和另一个主持人队的女孩主持。短信严肃简短的内容让我心生反感,却默默在心中为这样一个任务感到高兴,至少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总算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
晚些的时候我们班一个叫谢泳欣的女生加了我的微信,她是学术部的。告诉我晚会的时间和教室地点。那是在另一个校区的教室。她公事公办地说了一些细节,我一一地回复收到。我等了一段时间,她再没有新消息发来,我便去洗澡洗衣服。回来时看了看手机她还没有消息。我便爬上自己的上铺,听见陆取回来的推门声,我带上耳机听着歌,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接下来的一周依旧平淡如初。谢泳欣再没有找到我。我每天大部分时间在看电子书,在宿舍里听其他宿友打机时响亮地敲动健盘,陆取还是宿舍里最安静的一个。他甚至每天还会坚持跑步。日子变得越来越无聊。宿舍里我们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每天都会有几个小时的空余,在图书馆里坚持看那么一两个小时书后,就不再有什么事去做了。我怀疑其他的大学生的生活是不是同样空虚,还是仅仅因为我是单身而不打机。
有一次我和陆取去篮球场打球,一个卖水的大妈拦住我们要每人打球给五元,我们又一怒之下抱着球走了。边走边骂地走了几公里出去吃晚饭,一个下午又这样过去。吃完饭后,我们沿着一条废弃的铁道走回学校,这才发现我们两人一下午居然走了这么远。回到宿舍后我又想起了那场晚会。我用微信问了谢泳欣主持稿的问题。很长时间里无人回复,我便翻了会儿陆取的书。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她回复说稿子他们确定。她又给我另一个主持人的名片,我加了这位女生的微信。女生很快回复了。我们约定在食堂里见了一面。女生叫李琦,之前我曾在主持人队培训时见过她几面,只是互不认识。她很白,还算漂亮,尽管不高。她作为一个主持人却十分文静,我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只是简洁地回答后便不做声。我们随便谈了几句,由于没有稿子也无法训练,便气氛尴尬地互道晚安。
一直到星期四,我们依旧没有收到主持稿。下午下课后我在教室里询问谢泳欣,她看见我说了一句等一下,拿着手机低音语音了几句。抬头问我怎么了。我问了她主持稿,她说:“没有收到吗?”
我说:“没有。今天已经星期四了,如果你们没有我也可以自己写。”
“这事不归我管,我只是负责通知。”她说,“我帮你问下师姐吧,晚上给你答复。”
晚上的时候谢泳欣把主持稿发给了我。居然是去年社联晚会的稿子,我看完之后有着莫名的火气,只能一点一点地把稿子一些关键内容和字眼改成学术部。做完这些,已经是11点多,己经没有了热水。我匆匆冲凉,连衣服也没洗就上床了,把稿子发给李琦,她很快回复收到和一个晚安的表情,我又看了会儿空间与微信,和一位师兄聊了几句,睡时已经一点了。
第二天是我们课最多的一天,下课后我去打印了主持稿,再回食堂吃饭时已经没有了,我于是出去吃饭。吃完饭,我和李琦约好在图书馆后面的大厅见面,练了几遍之后,已经是九点多了。又碰见陆取从图书馆出来。陆取友好地帮我们把稿子裁成分段落的小稿子便于手拿。我们于是一起去食堂一起吃了一顿宵夜。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练了几次稿子,改了几个地方。下午和晚上依旧无事,由于主持需要穿正装,整个晚上我看着手机视频学着系领带,看了很久不得要领。谢泳欣又通知了地点和时间,语气冰冷。
与她的语气相反,晚会这天的天气却十分燥热。气压依旧很高,我穿着一身正装热的脸膛发热。我和李琦坐着校车到另一半校区找到教室,陆取作为学生会的人员也去帮忙维场。到教室后,里面没有空调,几台吊扇在宽敞的教室里带不来一丝凉气。教室里几十个学生忙碌着,一个同样穿着正装的师兄嘴角严肃地上扬装出一副正经而随和的笑脸拍了拍我的肩,我知道这应该是学术部部长。我回复了一个同样难看的笑脸。
观众并不算少,几乎坐满了偌大的教室,除了学生会的成员以外,看上去却没有几个学生是乐于参加这样一场晚会的。晚会开始,一切都庸俗的如同以往任何一场活动。我们在一群说粤语的广东学生中说着情感僵硬的主持稿,调动着不温不火的气氛。我开始有些眩晕,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口渴,我觉得嘴唇开始干瘪。我看了看李琦,她的妆画的很好,使她的气质要好过往日素颜,我突然有些烦躁。空虚的大学生活,无聊的主持稿,炎热的天气,我突然对眼前的事物产生一种陌生感,仿佛隔着一个镜头看着眼前的一切。晚会继续,在一个活动环节气氛变得尴尬。按设定是由学术部的同学自发上台表演才艺,现场却没有人愿意上台。“我们今天的观众应该个个实力不凡啊,为什么不上台展示一下”,我说,我看看部长,部长给了身边的副部们一个眼神,却依旧没有人上台。学生会的部委们低语互相推着,大部分的观众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台。这时,有人举手了,是陆取。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李琦说“好,请这位同学…”教室内响起热烈的掌声,陆取略驼着腰快步跑上来,他通红的脸上全是汗,一头密密的短发趴在额头上,他接过话筒,一个教室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他清唱了一首陈奕迅的十年,大家又响起了一片掌声。他开始唱了,声音却低的出奇。我只能看见他啜动着的喉结和一张一合的双唇,伴着若有若无的歌声,只听的清旋律听不清他唱的内容。他的手不自然地放在大腿两侧,有几次插进了口袋又伸了出来。台下观众他们的精力早已分散,有些掏出了手机,部长和其他学生会的部委盯着陆取,脸上摆出礼貌而有耐心的样子。陆取只唱了一小段,当他放下话筒时,又响起讽刺般的热烈的掌声。
伴随着这掌声,想着之前自己的准备与谢泳欣的敷衍,我知道自己其实和陆取一样,没有人在听我们在唱什么,说什么,活动环节如此,他们只希望这一切按照已定的流程走完。晚会已经接近尾声,一切语句其实早已确定,我随意地读读背背,看看窗外,热烈的阳光铺满窗外的水泥地,明亮的耀眼。一下午的活动就这样结束,不过是一样的无趣。
晚会结束后全体学生会出去聚餐,我和陆取,李琦三人却漫无目的地在大学外围闲逛。
“下午我声音是不是很小?”张磊问我们
“还好。”我说。
“我不会唱,只是…”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我知道,”我说,“我也是。”
“也是什么?”
“想做些事— —现在整天不知道干什么。没什么事做。”
我们于是不再提下午的活动,只是散扯着一些大学里的事。直到天色渐晚,云翳布满酱红色的天幕,一些小贩在街边摆摊,在行道树下挂起一盏盏明亮的白炽灯。我们每人买了一杯糖水,这是一种南方的饮品,混杂着芋头,椰汁,甜糖水。初尝时十分可口,喝多了,便有些腻人,再加上晚上回校时坐的校车里空气浑浊,我的胃恶心地翻腾着,不记得怎么回到宿舍,那晚我只是感到一阵一阵的眩晕,直到很晚都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