淠河与珠江

微明日

        九月底的合肥,夜晚,风已经凉了起来,街上的人却多了起来,似凉非寒的夜,凉凉的夜色惹得人在家呆不住。城中的步行街的热闹,不必多说,就是大大小小的公园里,也多的是饭后散步的市民——这是我大爱此城之处,合肥一城,论整体的规模尚不失为一省会城市,而街巷间市民的从容的慢节奏,像极了家乡那座小城,皋城。

       那阔别几个月的小城正是今夜的目的地。十点多的火车,我在八点多就到了火车站。避开了人流量的高峰期,此时的火车站里没有多少人,我索然无味地一个人闷坐着,趁手机没电前,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打完电话,时间刚过了八点一刻,我决定出去走走。火车站外多是各式饭店,几十米外几家商店,卖着销价的衣服和劣质的充电宝。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人渐渐多了,各种身份,各种表情,没有笑容。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火车站外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有意无意地碰到自己,我不得不手插口袋,怕手机和钱的遗失。出于安全考虑我决定回到候车室。经过广场时,我看见前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拉着一个铁架推车,只顾低头走着,步伐匆匆,以至于摔倒。他绊倒在推车上,膝盖被压了一下,手中提着的饭盒,面与汤汁撒了一地。但他却麻木了一般,不管地上的饭盒,也不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只是坐在推车上,头埋在两膝间。

     我站在他身后几米的地方,不知是否应该上前。这时一个穿着极脏的制服的保安上前和他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后面,示意他离开。他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始终不发一言,拉着车走到了路边花坛边坐下,白色的饭盒连同食物的残渣留在地上,保安皱着眉,吐出一口浓痰。

        我看着那男人坐在花坛旁,他穿着一件脏的发黑的黄色短袖,油腻的头发纠结在一起,长长的刘海下,一双黑瞳配着瘦的没肉的尖脸,阴森的有点可怕。他似乎是流浪汉,却又不像,流浪汉总是随身带着席子破被之类的。我买了两瓶冰红茶,走上前递给了他一瓶。“没事吧?”我问。他惊奇的眯着眼看着我,还是迟疑地接过,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他的嘴中模糊地说着话,似乎是表示感谢。我坐在他身旁,他更紧张了。我问:“晚上有地方去吗?”他不安地说;“嗯……哦……”我只能笑着看他,就起身走了。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我的脸上,抿着嘴,神情与其说警惕,倒似乎不解更多,冰红茶也没有喝,放在手中紧紧地攥着。

        回到候车室,刚刚驶离一班车。候车室的位子几近坐满,我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空位,又想随手去扔喝完的冰红茶,就把包(多是衣服)放在位子上。几秒的来回,回来时却看见刚才的保安站在位子前,问着是谁的包,我连忙上前解释,他说:“人多,注意自己的东西,在这丢了找都找不回来。”语气很随和,我连连答应。我坐下,他也坐下。沉默了一会,他突然问我:“你刚买饮料给外面那人干嘛?”

       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和我说话,连忙答道:“我看他样子像没家的,看他摔一跤怪可怜的。”

     “可怜,”他冷笑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怜。一个人一个人的命。”

      “什么?”

     “他家在皋城,前几年来合肥搞拉货,自己买辆货车帮人拉家电。娶一个女的,生个儿子——女的我见过,漂亮,就是好像脾气不太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婚。又没离成,一家开车回老家,车带一车货,结果半路出车祸了。一车货也烧了,当妈的和儿子都死了,就剩他一个人。赔人家的货,把公路烧了又要赔,车卖了,家也散了。”

    我听着这个戏剧般的故事,说:“一辈子的事…没买保险吗?”

    “谁晓得!”保安又皱起眉,若有所思地压着嗓子说:“说来也有点骇人,那场车祸,他们讲出车祸是就是一女的打电话给这男的,叫这男的把安全带带上,他老婆听到女人声音又生气,一路和男的吵,结果男的分心,才出的车祸。结果男的带安全带没死掉,女的没带,和小儿子一起从窗户一下子就飞出去了。你讲这事……”

       嘈杂的大厅响起检票上车的提示音,我的火车到了,我连忙拿起行李,匆忙地回头向保安道别“车来了……”后面提着大行李的中年妇女嚷嚷地往前挤,我随着人流朝着那狭小的检票口艰难地挪动,一阵慌乱之后,顺利上车,行李,手机,钱,身份证,细细地检查一番,东西和人都没丢,心这才安定下来。

       车内杂谈声也渐渐停息,我于是又想起那男人,一个瞬间毁了一生,那个女人是谁?若没有她,或许还有一个平安的家庭,但又是她的提醒,安全带,现实中还存有一个无望的生命。从生活的角度来看,失去与打击是一种悲剧,从生命的角度来说,希望就是活着。残酷的不是没有希望,是生活本身。不过,当时那瓶冰红茶是不必买的,可笑,看样子他也未必敢喝……我想着那张瘦小的脸与黑的瞳,渐渐睡着。火车载着一车男女旅客,归家的渴望推动着我们,在梦的懒散中冲进沉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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