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大爷传来了正在晒肉的照片,隔着照片便似乎闻到了果木腊肉的香味。记忆就这么被带回了童年。
老武家的人好吃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九口人挤在一个不大的房子里,这一住就是五十年。
说来也好笑。那房子不大,格局甚至是有点差,但分房那会儿我奶奶一眼就瞧中了它。喜欢的原因嘛,单单只因为厨房舒坦,四四方方的,足足有一个客厅大。奶奶放到现在也算是一个走在“很前面的”现代婆婆了,率领着众儿媳客厅麻将,儿子们就去厨房做饭,哥几个练就了一副好手艺,炖肉煲汤不在话下。但其中最全能的,当属那个承揽了一大家子三十年来的年夜饭的,我大爷。
大爷平时不爱说话,喜欢自己捣鼓,常常在厨房一呆就一下午,我心里就会乐滋滋儿的,知道这下晚上又有好吃的了。
小时候春天风大,大风过后大爷出门兜一圈儿随手捡几枝儿槐花,洒上面,包了布,放进笼屉里,不一会儿就给我端来一碗白花花的蒸花儿,那清甜的滋味儿啊,甜到心里去了。
到了夏天,爷爷家的小院儿搭着的葡萄藤攀起了叶,我支起小凳学着爷爷的样子在藤下摇起扇子,学大爷冲一杯高茉,有模有样的喝着,嫌苦,便偷偷往里掺了白糖,那琥珀色的茶汤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入秋,要开学了。大爷烤了饼,从锅里捞块儿油亮亮的肘子,和着皮啊筋儿什么的一起切碎,加在饼里,再浇上小半勺卤汁儿,我总是迫不及待的咬一口,然后拿手接着淌出的汁儿,可惜了了可惜了了。
记忆最深的便是冬天,尤其是那一餐年夜饭,看大爷变戏法:他会早早在厨房里闷一盘绿豆,等着它发出细细的芽,把粉丝泡软,焯水,变出一盘粉丝绿豆芽。
一盘加辣,一盘不辣。
面片儿在他手中俐落的翻个花儿,撒芝麻,嘿嘿…你好啊…油酥酥的炸排叉~
大妈摘一片吊在房顶上的熏鸭,我总会殷勤的守在菜板前,等着她切好片儿装盘,把最后那截儿包着皮的骨头给我,然后守着电视细细的啃着,吃完再唆唆手。
大爷把荸荠削皮切块儿,取几个包在粉红色的肉馅儿里,团成大团子,四个码整齐。放深盘里上锅蒸,等出锅足足可以蒸出少半碗飘着油花花的汤汁儿,我总是忍不住的舀一勺,再舀一勺。
哎大爷小气吧啦,怎么年年只摆四个。
等再大点儿,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大爷因着工作的缘由开始南下。每次回来,总会带些不一样的新口味儿,给我讲讲他又去吃了个啥。我始终记得有一次回爷爷家,还没入院就看到了在院板上烟熏火燎的大爷,黑黑的手拨弄着柴火,火上支着几条干瘪瘪的肉,滴着油兹兹响着。我凑近了看,大爷抬头看到是我呲着牙笑着。温暖如家。
之后的每一年入冬,他总记得包一块儿腊肉送来。老武当宝贝一样的细细拿保鲜膜一层层包裹起来,冻在冰箱。有时切几片和着淘好的米下锅蒸,香味是真的会扑满整个家。有客了便当秘方一样的偷切一块儿丢进卤着肉和鲍鱼的锅里,然后高深莫测的对着众人味觉的惊艳笑而不答。有时兴起了舀一勺自酿的十全大补酒,切些薄的透明的肉片和新鲜的蒜苗爆炒一大盘,我也会趁机适时的往杯里添一杯可乐,告我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咯。
而如今,我不再是那个绑小辫儿,坚持初一初二换两身衣服,被大人逗着跪在沙发软垫上讨压岁钱的小姑娘了。过年的意义对我来说是什么?我甚至不再知道。但我始终惦念着开锅饺子前,老武掏出自己厂子焊接的超级炮架,三大爷拎着一麻袋的二踢脚,哥几个抽着烟点着炮,把炮花儿洒满了整个小院。那份踏着厚厚炮花儿回家的幸福和踏实我记得。
时光在赛跑,而味道拉近了我们和从前。我相信每个人的童年里都有一个这样的“大爷”,因为他代表着,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