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妇人在门前端着一碗羹汤踯躅片刻,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屋里书桌上立着一盏蜡烛,昏黄的烛火映得桌旁拿着一卷书册的人更加温润。
那人听得声响抬起头来,见是妇人便放下书本起身。
“母亲,都这时辰了,你怎么来了?”
“都三更天了你也没睡下,为娘的怎么睡得着,估摸着你饿了,来给你送些吃的。”
男子从妇人手里接过碗,道了一句真香。
妇人看着一碗羹汤很快就见了底,若有所思般开了口。
“明日你便要收拾行李了,京城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不知会遇到些什么,千万要小心,我和你父亲思来想去还是想着让留武跟着你…”
“母亲,这话你说了许多遍了,但你和父亲不是答应我等我弱冠之后便可一人出去闯闯了么,这次正是个机会。”
“我是答应过你,但是这毕竟是你第一次自己出去闯荡,我和你父亲都不放心。”
“你跟父亲也不能一直护在我身边,再说,我堂堂七尺男儿,独自闯荡江湖又有何妨?”
“瞎说什么闯荡江湖,你这次只是为了考取功名,一路上遇不上这么多打打杀杀。”
“哎呀母亲,这不差不多意思。等我到了京城,会写书信给家里报平安。你和父亲就放心吧。”
妇人张了张嘴,却也是没再说什么,把碗放到木托上,叮嘱了一句早些歇息,轻叹一声出了门。
夜色已深,竹影斑驳落在纸糊的窗户上,风一吹,窸窣作响。
妇人未着半点儿烛火,压着步子快步走到正房,推开门,八仙桌旁坐着的两位中年男子纷纷起身。
一人身着素色长袍,毫无配饰,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另一人衣着绯色丝绸长袍,腰间佩着的一枚玉佩和银鱼袋,显然是为官之人。
妇人见两位眉头紧锁,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先生,可这如何是好!”唤对面那人为先生的男子来回踱步,满面愁容。
“先生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的儿啊!”妇人话音刚落便以袖掩面,失声啜泣。
“大人夫人莫慌,秦某绝不会视徒儿性命为不顾,明日,必有解决之策。”
“马某在此,谢过先生!”为官男子说罢便要跪下磕头,素衣男子连忙扶住他,行了一礼便匆忙离开。
马家世代为官,公正廉洁,深受百姓爱戴。马家老爷年过而立才得有一子,老来得子自然视若至宝,马家老爷千甄万选才给独子取一龙字作名。马龙从呱呱落地那天起家人便呵护备至,马家老爷和夫人本以为他会和其他孩童一样健康安顺,没想到百日宴那天,被马家老爷请来的一位鹤发童颜的算命先生一语道破。
“此儿所走之路并非坦途,若能平安长大,弱冠之后更是有一大难,处置得当方可转危为安,若处置不当,则一命呜呼。”
马家夫妻听了大惊失色,慌忙问老先生此难为何难,处置得当的方法为何,老先生只是捻了捻自己的胡须,道了句天机不可泄露便离开了马家府宅。
马家夫妻强撑着精神办完了百日宴,送走众位亲朋,马家夫人抱着孩子心如刀绞,马家老爷看着安睡的孩子也是止不住声声叹息。从那天起马家老爷便寻遍天下名师,只为保住自家孩儿性命,多数人一听要跟随一个孩童到他弱冠之后就面露厌色,最终拂袖而去。就在马家老爷濒临绝望之时,秦志戬闻声而来,向马家夫妻打听了马龙的生辰八字,也问来了算命先生的话,最后给百日有余的马龙号了一下脉,便一口应允了认马龙为徒,竭力保他平安。
秦志戬可为全才,能文能武还通晓医理,马龙长大后小病不断,除去医馆郎中,秦志戬也为他调理身子,到六岁身体才有好转。马家夫妻一是担心马龙的安危,二也是为了让马龙强健体魄,便让马龙跟着秦志戬习练武艺,许是马龙天生不是练武之才,第二年马龙学习骑射的时候摔下了马,摔到了脑袋昏迷了两天,把马家夫妻吓得魂飞魄散,从此便放弃了让马龙习武的念头。秦志戬为此向马家夫妻请罪,夫妻二人是通情达理之人,没怨恨半分继续让秦志戬教马龙识字读书,秦志戬在马家一待便是近二十年。
马家夫妻看着马龙从柔弱多病的孩子长成了温润如玉的男子,一边欣慰不已一边忧心忡忡,今年是马龙弱冠之年,上年马龙中了举,临近年下自然要准备进京赶考。因为前二十年夫妻二人对马龙细心呵护,在哪儿都有人跟着。马龙许是受够了这般束缚,从前些年开始便一直在说服夫妻二人让他自己出趟远门,日子一久马家夫人心一软,就这么应了下来,本想着有秦志戬跟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但秦志戬却说自己突然得到消息今年年底要谨遵师门教诲回去闭关修炼。
这让马家夫妻陷入绝境。
所以今晚马家夫人试着让马龙转了念想,却没成想马龙决心已定,再无回圜之力。
秦志戬当晚就出了马家,夫妻二人只知这位先生闲云野鹤技艺高超,不问来处不知归处,此刻这位高人却全然不像在府中停留过一般。
马家夫妻信的过秦志戬为人,可第二天秦志戬却没有露面,两人从白天熬到黑夜,看着马龙喜滋滋的收拾包袱,对明天的启程充满期待更是悲从中来。
夫妻二人坐在桌旁相顾无言,见着眼前的油灯由明到暗再唤人添上灯油,五更天的时候,才终于听到了敲门声。
马家老爷开了门就见秦志戬立在门外。
“先生!”
“大人,你们暂且放心罢。”
马家夫妻被秦志戬的话惹的安心一半忐忑一半。
秦志戬刚要和夫妻二人说明来龙去脉,就听的东边的厢房有声音,三人惊觉,推门一看才发现是马龙要准备启程了。
秦志戬连忙喊住马龙。
“师父,你昨日去哪儿了?”
“昨日为师有事耽搁了,也没给你送送行。”
“师父现在不是在给我送行吗?”马龙笑着给秦志戬作了个揖。“徒儿谢过师父这二十年的栽培,待徒儿考取功名归来,必定竭力报答。”
“好徒儿。”秦志戬心下不舍,想到未来自己爱徒会有性命之忧,不禁一阵酸楚。“为师平常教你的,都要不要忘了,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是。”
“为师没办法跟着你护你平安,这枚玉佩你带着,贴身也好挂腰间也罢,一定不能离了你的身子。”
秦志戬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玉佩,玉身通透,漆黑如墨,一寸见方,拴着跟藏蓝色的穗子。秦志戬用指腹揉了揉这块玉,递给马龙。
“师父,这是…”
“这块墨玉能护你平安,你若真遇到危险,用指腹在上面转三圈,便会有贵人来相助。”
“这…当真可信?”马龙看着手中的玉佩,心想这墨玉本就少见,而且这小小一块玉,怎么转几圈便会有贵人来相助?
“我何时骗过你。”
秦志戬知道马龙心下存疑,但不论如何,他是一定要让马龙把这枚玉佩随身戴着的。
“徒儿谨遵师命。”
马龙收好了玉佩,冲着秦志戬深深一拜,又到正房给父母磕了个头,这才正式启程。
马家夫妻看着自家儿子背着行囊一步步走远,心下恻然,马家夫人更是止不住啜泣,马家老爷搂她入怀,不安的看了秦志戬一眼,见秦志戬眉头紧皱,一脸凝重,突然想起方才秦志戬朝两人说的一句话。
“解决之策并非万全之策,结果如何,终还是要看他的造化。”
2
马龙提前了些日子出门,一是怕错过了考试的日子,二也是为了赶路的时候轻松些,见识一下有趣的事情,好消磨赶路的无聊。
城里的大小摊子马龙都已逛遍,了无趣味马龙便闷头赶路,半天便出了城,一出城是一片荒地,枯黄的草透着零星的绿色,杂乱无章。风一起扬起了一片沙尘,马龙赶紧用衣袖遮住脸也没拦住沙粒迷了眼睛,停下来揉了好一会儿才舒服了些。马龙赶了半天的路骤一停下来才觉得乏的很,见不远处有一家搭起来的茶水摊,马龙过去歇了歇脚。
“来来来客官,坐,坐。”店小二连忙抽下肩膀上的抹桌布把眼前的桌子擦干净让马龙坐下。拿来茶壶给他倒了碗茶,马龙端起来一饮而尽。
“小二,我问你,从此地到下个村子,得走多久。”
“哟客官,你要是现在动身,到下个村子可得三更天了。”
小二给马龙把茶水给满上。
“途中没别的住处?”
“没了,这郊外本来就没几个人,哪会有人跑这么远开个客栈呢。”
“也是。”
马龙见茶水摊上了人,便让店小二去招呼别人去了。
思索片刻,马龙还是决定要尽早赶路,年轻力壮或许还能早到一些。问了问小二大致的方向,给小二留下了几个铜板马龙便起了身。
一路上越走越荒凉,马龙也觉得有点儿不安,生怕旁边的草丛里猛地窜出些什么,毕竟荒郊野外,是书里说的猛兽出没的地方。
暮色渐露,马龙一屁股坐在路旁的一个大石头上,虽然已是初春但依旧棉服在身,长时间赶路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用袖子擦了擦,马龙起身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着,朦胧一片不见人烟。
莫不是走错了方向?
马龙一下子慌了神,他是顺着小二指的方向走的没错啊,走对了还好,这要是走错了自己也不知是在何处走错的,也不知现在是何地,周围也没个人能问路。
这算是危难之地了吧,必定是了,不然自己要流浪在这了,万一再成了什么猛兽的腹中之食。
马龙拿过自己别在腰间的那枚墨玉,天气如此寒冷,它别在自己腰间暴露在寒风之下,居然还是温热的。
看来这真的是个灵物,马龙心想。
定了定神,马龙把玉佩放在手心,右手指腹覆在上面转了三圈,屏息。
并未有异样。
马龙又试了三圈,发现手里的玉佩变的冰凉。
莫不是拿出来太久了,变凉了?
马龙刚一抬头就见一穿着蓝灰色袍子的男子,肤色偏深,剑眉星目,颇为俊朗,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
“这位…兄台,认得我?”
“这玉佩,可是你的?”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且算是我的。”
“那你唤我出来所为何事?”
马龙一头雾水,什么叫做唤他出来,自己何时出声了?
“…指腹在于配上转三圈,便会有贵人相助。”
马龙猛然想起秦志戬的话,想到这玉佩温度由热变凉,不禁毛骨悚然,这人莫不是从玉佩里出来的?是人是鬼啊!
马龙眼珠乱瞟已经在为自己踅摸条逃命的路,却一下子被那男子按住了肩膀。
他的手是热的,大概,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莫怕,我虽说是寄身在这玉佩里,但并不是要加害于你。”
“你怎么会,寄身在这里?”马龙将信将疑,举起玉佩瞧了瞧,这玉佩也没啥变化,若他说的是真的,他是怎么从玉佩里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师父只告诉我天机不可泄露。”
“你师父?”
“是,我师父唤我出来,叮嘱我要保护好下一个能唤我出来的人,看来师父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你是人?还是神仙?”
“许是个神仙。”
“你会法术?”
“不会。”那人摇了摇头。“但我有些本领,功夫会些,书也读了些,而且还知道方向。”
“那你快看看我的方向对不对,此地太过于荒凉,怕是我前面不留神走错了路。”
那人四处看了看,又看了看天,最终点了点头。
“方向没错,一直往东走就是了。”
马龙这才安心不少,他也不能再休息了,背起行囊就准备赶路。马龙走了几步发现那人老实的在自己身后跟着。
“那…你就一直跟着我了?”
“玉佩在你身上,我跟着玉佩,它在我在。”
“你怎么回玉佩里?”
“你让我回去我便会回去,等你下次再想唤我,照旧转三下便是。”
“那你…就先回去罢。”
马龙说完就见眼前这人变得透明,大着胆子伸手试着摸他却扑了个空,待那人消失不见。马龙低头看了看玉佩,握住它试探温度,竟又成了温热的。
原来只有那人在玉佩里,这玉佩才是有温度的。
马龙赶了会儿路,许是因为知道了方向没错,脚步倒轻快了不少。夕阳的红延伸到远方,几棵枯树倒给这荒凉的添了些波澜壮阔,马龙刚想感慨如此美景无人和自己共赏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块玉和玉里面的人。
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问问他多大年纪,也不知道他用不用吃点儿什么,也不知道他师父到底怎么嘱咐的他,也没问出来他到底为什么会在玉佩里,在玉佩里会是什么样子,他能看到什么…
马龙抚摸着玉佩的手指硬是在第二圈的时候停了下来,不扰他了,知道有个人能护着自己就好,还是安心赶路罢。
天色暗下来之后,马龙有些沉不住气了。虽说七尺男儿天不怕地不怕,但人总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比如,马龙怕黑。
马龙年幼时犯了错被父亲锁在祠堂里罚跪,窗缝里吹来的风吹灭了蜡烛,马龙在黑暗里瑟瑟发抖,哭喊着拍门乞求父亲,父亲却以为他是不思悔改哭闹不停,等察觉到不对劲儿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父母二人奔到祠堂开了锁,看着蜷在角落的马龙又悔又疼,抱起来就回了屋,当晚马龙噩梦不断高热不退,折腾一宿才略微好转,从那之后马龙便留下了个怕黑的毛病。
年龄渐长马龙倒也没那么怕了,但这荒郊野外周围也没个光亮,总能让马龙想到平时读的闲散书里面写的孤魂野鬼。
壮着胆子往前又走了一段,天已经黑下来了,停下来朝前张望的马龙突然听得不远处的草丛里窸窸窣窣像是蹿出来了个什么东西,压着喉咙的吼声传进马龙的耳朵,听着声还是朝自己这个方向的,马龙心里一紧拔腿就跑,身后像是蹄子交替的声音也接连不断,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板生疼,马龙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蒙着头往前冲,不知道前面是有个枯树枝还是什么东西,马龙一下子被绊倒在地摔得结实,背后的行李被甩了老远,马龙的手掌也火辣辣的疼,
慌张的扯下腰间的玉佩,在上面转了三圈就觉得那个东西朝自己扑了过来,马龙紧闭着眼双手护住头,没有预想中的重量和疼痛,张眼一看就见玉佩里那个人拿着跟木棍站在自己前方,那架势,颇有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思。
“这些个疯狗,不自量力。”那人扔了棍子转身就过来扶起马龙。“伤着了么?”
马龙没缓过神来,除去惊吓还有些恍惚,刚才他蜷在地上看着那人的身影,纵然不是那么健壮,但却恍然看到了书里说的手执长矛身披战袍的英雄模样。
“你的手掌擦破了,疼不疼,还有哪些地方受伤了?”
“不碍事的。”马龙从他手里把手抽回来,那人却一下子把他架到了旁边的石头上,马龙还在纳闷那人就蹲下来揉了揉自己膝盖,猛然一疼让马龙闷哼一声。
“忍着些,我得看看是不是伤到了骨头。”那人说着便抬起了马龙的腿,马龙咬紧牙关忍着疼,那人试探一番最后松了口气。“骨头应该没问题。”说完便把马龙的袍子掀了起来。
“你干什么。”
“看看有没有出血。”那人撸起马龙的裤子,马龙低头一看,庆幸自己穿的厚实,摔那一下只是让膝盖红肿没出了血。
“还好,你身上还别处疼么?”
马龙摇摇头。
“我给你找些止血的草药,在这儿别动,也别动伤口。”那人说着便走远了,马龙坐在石头上看着自己手上的一道道小口子,刚才没觉得,现在看着有的往外渗着零星的血,但好在考试之前应该好的了,扭头去看那人,只见他蹲在远处的草丛里挑着什么,最后手里拿着一把草朝自己走来。
“会很疼,你再忍着些。”
马龙咬着牙看着他把草茎上的汁液涂到自己的伤口上,手掌沙沙的疼,那人动作很轻,还冲着自己手掌轻轻呼着,这样自己的确会好受些。
“我们要赶路,还是歇会儿?”
“赶路吧,不然要睡在这杂草堆里了。”
“好,听你的。”那人走远把马龙的行李捡起来掸了掸背到身上,回来朝马龙伸出手。“试试走路疼么。”
马龙握住他的手臂才惊觉他穿的十分单薄,借力站起来,马龙膝盖疼的厉害,撑不住身子重量一下跌坐回去。
“虽然没伤着骨头但也磕得厉害,还要尽早赶到村子。”那人把行李放地上。
马龙气自己不争气,刚想说那今晚只好睡在这里就见那人蹲在自己身前,背朝着自己。
“上来吧。”
“这…还要走很久,你一直背着我也不是个办法,我一大男人…”
“我不会累,上来吧,当我是个神仙便是,这样我们能早些赶到村子。”
马龙最后还是让那人背了,马龙趴在那人背上,看着他的脚步不算吃力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天色渐暗马龙也能看得到那人耳朵上的绒毛,这人是招风耳啊。
“你…累不累啊。”
“不累。”那人把马龙往上抬了抬。“你要是不舒服,告诉我我放你下来歇着。”
“那个,你会饿吗,我包袱里还有些干粮。”
“我不会饿,只要睡一觉便可不饥不渴一天。”
“你当真不是神仙?你既能藏身在玉佩里,还能不饥不渴,而且还有一身本领。”
“嗯,这么说倒也有理,你也可以当我是神仙,但我不是无所不能的。”
“已经够厉害了。”马龙笑笑。“你在玉佩里,能看到什么?”
“混沌一片,但师父说,待我修为够了,便能看见了。”
“修为?”
“嗯,师父这么说他也没说我要修为什么,我便被他送到你师父手里了。”
“啊,是这样。”马龙把下巴搭在张继科肩膀上,透过衣服能感受到他的温热。“我见你穿的十分单薄,你也不冷么。”
“不冷,许是我天生燥热。”
“你,你有名字吗?”马龙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趴在那人耳边问着他的名字。
“张继科,师父唤我继科。”
“我叫马龙。”
“好听,像书里的蛟龙。”
马龙埋在他的肩膀里,他从未被别人夸过名字好听,此刻还有些难为情。
“见着前面那光了吗?估摸着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马龙抬头,看着前方村子里的光,觉得走了一天的疲乏全都消失了,充满了力气要走到村子里,找一户好心人家借宿,或者找家客栈住下,自己歇歇脚,也让背着自己的张继科歇一歇。
不知道是不是张继科加快了脚步,马龙觉得还没半个时辰两人就进了村子。马龙让张继科把自己放下来,张继科乖乖照办,扶着马龙一瘸一拐的进了一家客栈,进了屋张继科把马龙扶在床上,嘱咐他好好休息之后便出去找郎中拿药了。
马龙本想忍着困意等张继科回来,但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累极了,很快便睡了过去。
两天之后马龙腿好了些这才再次动身,马龙走着路还时不时的拍一巴掌腰间挂着的玉佩。这个张继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从昨日开始便吵着要喂自己,颇有种自己双手断掉没办法照顾自己一般,马龙忍无可忍说了句回玉佩里去这才让他安静下来。
马龙走在路上有些怀疑秦志戬的话,玉佩里哪来的贵人,分明是个仆人。早上醒来便会有人准备好干粮,双手受伤不方便干的事张继科也全都应下来,比家里的小厮伺候的还面面俱到。
幸好自己能让他回玉佩里去,不然这哪是一个人的闯荡江湖。
马龙膝盖没恢复彻底,脚步一深一浅走得慢,晌午坐在路边凑活着啃了点儿干粮便继续赶路,眼见着天色暗下来也没出了村子,不得感慨自己受了伤的腿实在是耽误事。
马龙正寻着有没有家客栈好让自己晚上住下,突然觉得腰间的玉佩热的厉害,热度透过棉衣都感觉到了。
马龙怕张继科出了什么事儿,连忙拿起玉佩转了三圈,玉佩里的人倒也是灵敏,玉佩的温度骤然冰冷,一抬头,张继科已经站在自己眼前了。
“你…”
“晚上了,多个人同行,也安全些不是。”
“你能觉到天黑了?”
“不知怎的,今日玉佩里不像之前一般混沌了,光变暗了,我便知道天色见黑了。”
“这玉佩,方才烫得很。”
“许是我极想出来的缘故。”张继科看了一眼玉佩。“前些天你这时候不是正怕着么,我想着,能有个人做伴儿,你也就安心些。”
3
连着好些天,每到晚上天暗下来,马龙腰间的玉佩就开始发热,马龙便会让张继科出来,他出来先朝着马龙笑笑,再个给马龙指指方向,继而一句话不说乖乖的跟在马龙身后。
马龙问他他想出来的原因是什么,他只摸了摸脑袋,说了句怕你遇到什么危险。马龙笑他拿自己当个孩子,但也没让他回玉佩里,毕竟赶路实在有些乏味,多个人也是多点儿趣味,何况晚上他孤身一人也实在有些可怕。
花了几天功夫穿过了另一个村子,此刻的马龙坐在一棵古树下歇歇脚,看着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门,心里还挺踏实的,没有张继科指路自己也没迷路不是。
拿起玉佩瞧了又瞧,马龙估摸着他这会儿子正睡着,便解下玉佩冲着太阳仔细的看了看,也看不出和其他玉种有什么区别,这普通一块玉,里面怎么能藏着一个人。
手里的玉佩温度开始上升,马龙暗叫不好,赶紧把它放怀里,但无济于事,玉佩最后竟有些烫。
“这么烫我怎能放你出来!”马龙话音刚落就觉得怀里的玉佩温度降了下来。
这人居然听得见声音了?马龙心下一惊,手上转了三圈,就见张继科揉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
“你听得见声音了?”
“嗯,而且,光有些刺眼。”
“你真睡着呢,是我鲁莽把玉佩冲着太阳了。”
“没有,但话说起来,从我被你唤出来那天起,我在玉佩里也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还得多谢你。”
“是因为我吗?”
“大概吧。”
马龙问了句张继科要回玉佩里去吗,张继科摇摇头,转身背起马龙的行囊,准备跟着他赶路了。马龙也顺了他的意,让他跟着。
傍晚的时候两个人进了城,看着街上的人来去匆匆都在张罗着什么,像是有什么集会的样子,马龙拦住了个大叔一打听才知道,明天有庙会,今晚有灯会,大家都张罗着打算晚上好好热闹一番。
“今晚有灯会!”马龙兴高采烈的拉着张继科的胳膊,从小被家里束缚着马龙自然不许参加这么热闹的集会,难得碰上一次自然是喜不自胜,和张继科找了家客栈,行李扔到桌上就拉着张继科出了门。
这会儿天色暗了下来,街上灯火通明,马龙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花灯,欣喜满怀,拉着张继科这看看那看看,头上的花灯千百种姿态,或栩栩如生,或差强人意,或让人忍俊不禁,马龙统统都觉得好看,街上的人你来我往,马龙在中间穿梭,像是回到了孩童无忧无虑的时候。这时看着一小孩儿手里拎着花灯马龙有些眼馋,接着就被张继科拉住了衣服。
“这个灯好看。”
马龙闻声看去,只见张继科指着一个老妇人的摊子,各色各样的花灯中间有一盏花灯格外亮,一条龙盘在灯笼上,龙鳞龙角看的真真的,仿若活的一般。
“和你的名字一样。”那人侧头看向一边,没把目光落在马龙脸上。“我若是有银两,便会买给你。”
马龙不知张继科脸上是被灯火映出来的红色还是别的什么,见他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爱。
“这个灯真好看,可这个灯买了也没用不是,不浪费银子了,咱的盘缠还得撑到京城呢。”
“你们两个小伙子是要进京啊,这盏灯就剩下这一个了,不如就送给你们吧。”老妇人从挂着灯笼的绳子上拆下灯就要递到张继科手里。
“老人家,这怎么行呢!”马龙赶紧推脱。
“前些年我那小儿子进京赶考,中途遇了劫匪丢了性命,看你们的样子也是赶考去的,若是我的儿,我也盼着他能遇到些好心人,拿着吧。”老人目光变得黯淡,显然是伤心不已。
马龙心下难过,一是心疼老妇人的丧子之痛,二是想到了自己远在家中的父母,也应该是挂念着自己这个硬要独身一人出来的儿子。瞥了一眼身旁的张继科,师父秦志戬苦心孤诣为自己寻来的这个宝物,也是寄托了他和父母三人的不舍和担忧。
“都过去了,拿着灯罢,前面还有不少好玩儿的,去玩儿吧啊。”老妇人摆了摆手,正巧有对夫妻领着孩子停在了摊子前,老妇人便忙着去招呼无暇顾及马龙二人了。
“不会有事的,我保你平安。”张继科把花灯递给马龙。
马龙没有说话,看了看手里的花灯,冲着张继科笑了笑。
“我刚才看到了个好地方,跟我来。”
马龙跟着张继科来到了一个亭子,亭子上面零星的几个人,跟着张继科上去,马龙惊叹出声。
藏蓝色的天和远方漆黑一片的山有明显的分界线,远方的太阳并未落得彻底,一抹潮红从天和山的缝隙中挤出来,像是撕裂的这黑暗的一道口子,不少的天灯在空中起伏摇晃,忽远忽近,和天上的星星辉映,各色的灯火交织在这座城的上方,马龙站在这亭子间俯视全景,美不胜收。
“瞧这儿多美,大概人都聚集热闹的地方了,都以为那儿有什么好东西,没人在意这上面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真的太美了。”马龙叹为观止,本以为不过一座普通的城,没想到能这样美,马龙深呼吸一口,看了一眼张继科,这人目光放得很远,若有所思。
“张继科,你身上大概藏着什么故事。”
“故事?我不知道,在这玉佩里之前的日子,我都不记得。”张继科低头戳了戳马龙手里拿着的花灯。“大概是有什么故事吧。”
“感觉你很神秘,像是一个藏在玉佩里的世外高人。”
“过去种种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你的同伴,你的朋友。”张继科靠在亭子的栏杆上。“师父都喊我继科,你也可以这般叫我。”
“继科,继科…继科儿啊。”
张继科听了最后这一声埋下头去笑的厉害,再次抬头已是满脸通红。
“怎么了,我,我叫的很怪么。”马龙见他一人笑成这样,有点儿莫名其妙。
“没有,就是,还没人这么叫过我。”张继科好容易止住了笑,揉了揉鼻子。“好听。”
马龙左胸口突然紧的厉害,全身都拧巴了一下,和张继科的眼神相撞也像是做贼心虚般躲开,各种奇怪的情绪马龙摸不清楚
“你看,放烟花了。”
马龙抬头,见烟花璀璨绚丽,亭下人声嘈杂,马龙只觉得与己无关,目不转睛地看着各式各样的烟花绽放,接着散落,间歇空闲还能看见天上零星的星星,虽遥远看不清楚,但却是种朦胧的美感。
“你说……”马龙侧头想问问张继科,这天上的星星是否像书上说的那样位置会发生变化,却见着人的脸庞在烟火下忽明忽暗,十分好看,马龙好像头次知道了眉目如画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嗯?说什么?”张继科扭过头来,马龙见那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仿若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避开看着天空。
“你说,说,天上会有仙人吗?”
“仙人?”张继科用手撑着下巴。“天上有没有仙人无从知晓,但我知道地上有仙人。”
“哦?在哪儿?”
“在我眼前。”
马龙一愣,嗔笑着瞪他一下,笑他拿自己开玩笑。
“你现在一袭白衣,在这亭子的一角翩翩而立,好像世俗与你无关,你身上也沾染不到什么烟火气,不就像极了书里的仙人。”
“你可别打趣我了。”马龙被他说得脸上一热,紧忙转身背对着灯火,坐在亭子边用袖子擦擦脸。
“我说的是真的。”张继科坐到马龙旁边。“怎么,不看烟火了?”
马龙心想,自己被这个玉佩仙人搞了个心神不宁,哪还来的心思再看什么烟火。
“看得脖子疼。”
“疼?”
马龙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就觉得脖子被他的手抚上了,初春的天凉风止不住的往脖子里灌,他的手温热舒适把凉意全挡在了外面,他的手在自己脖子上揉着,马龙十分舒服。
“我一直想问了,你不冷么,你一直穿的很单薄。”
“不冷,可能体内火气比较旺盛。”张继科嘴上这么回答着,手上没停下来给马龙按着脖子。“还疼吗?”
“不,不疼了。”
两人就在亭子间并肩坐着,看着烟火结束,看着街上的灯一点点俺下去,这才回了客栈。
临睡前马龙让张继科回玉佩里睡觉,竟头次遭到了张继科的拒绝,他说什么今夜灯会明天庙会,老百姓躁动不安,小偷采花贼什么的也伺机而动,千万不能掉以轻心。马龙不敢苟同他的采花贼理论,采花贼还能来光顾自己这个大男人的房间不成?沉下脸色厉声让他回去,见张继科一脸委屈的消失马龙还有些不忍,但想了想明天又是要起个大早赶路,还是决定让他在玉佩里好生歇息养足体力。
第二天马龙起了个大早,趁着庙会还在张罗,人少易行,城也小,半天马龙横穿了大半个城,中午在一家馆子歇了歇脚就忙着赶路了,下午出了城没想到不远处就是个村子,远远看过去有些简陋。
想必是个十分贫穷的村子,马龙心想。
看着不远但走到这个村子时天色已晚,腰间的玉佩按时热了起来,马龙玩心大起在上面转了两圈,就是不转那第三圈,重复几次才把张继科放出来。
抬眼就见张继科满脸通红站在自己眼前,还大口喘着粗气。
“你还好吧。”马龙笑着给他顺气儿。
“你个调皮的,憋坏我了。”
马龙笑的俏皮,看着张继科那狼狈模样,还挺兴奋的。
“这是哪儿,另外一个村子?看着比上几个穷些。”张继科缓过了劲儿看看四周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是啊,我刚才踅摸着附近也没个住处,我看咱今晚得借住在村民家了。”
“问问看,会有好心人。”
两个人走到一个栅栏围起来的木屋,屋顶上铺满了杂草,看样子是才翻新过,马龙拍了拍木门震起来一阵尘土。
“请问有人吗?”
“来了,来了。”沧桑的老妇人声音从屋里传过来,马龙看一眼张继科,见他也是若有所思,大概他也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屋子的门被推开,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抬头看着两人。
“婆婆?”马龙眼尖认出了这是在昨晚庙会上送给自己那盏花灯的老妇人,吃了一惊。
“是你们呐,”老妇人显然也记得二人,笑着招呼着两个人进屋,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马龙扶她一把,她拍了拍马龙的手,手掌甚是粗糙,许是劳苦了大半辈子。老妇人边往里走边喊着老头子,茅草房里应声出来了一位长者,满脸的皱纹却十分慈祥,见到两人笑没了眼睛,连忙招呼两人进来。
两人说明了来意,两位老人家也是通情达理,连声应着就让二人住下来。晚上两人帮着老人做了饭,四个人其乐融融的围坐在一个小圆桌前,颇有种一家四口的温馨感。
吃饭间四人谈笑愉快,知道了这个村子名叫吉山村,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是穷着过下来的老妇人本也是一家四口,前些年小儿子丢了性命,大儿子现在在京城做买卖,无法顾家一年回不来几趟,两位老人在这个村子活了半辈子,日子虽穷却也不舍得离开,两个老人偶尔去最近的城里卖些编制品挣点儿银子还能维持生计,这不前些天就在灯会上碰到了马龙和张继科,今天身子受不住就没去了庙会,不然也不能在这儿碰上两人。
“年轻人路上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我们两个老人家也没啥好菜,多吃些,多吃些。”老妇人乐呵呵地给马龙叨菜。马龙出门许久,甚少有机会坐下吃顿热乎饭,老妇人的样子,总能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这一想心里更是止不住的泛酸。
“你们也吃,你们也吃。”马龙给两位老人也夹了些菜,也给张继科夹了些青菜。
晚上两人住在小儿子的屋子,老妇人要帮给他们收拾床铺,马龙连忙阻止,说自己收拾就行,时辰不早婆婆赶紧歇着吧。
屋子积了不少灰,显然是长时间没人住了,马龙掸着床上的灰被呛了几口咳嗽了两声,被张继科拉到了一边,他自己去收拾了。马龙也不能就这么干站着,帮他搬被褥,铺床单,花了些功夫总算把屋子收拾了出来。
“婆婆人很好,对我们很好。”
“嗯。”在马龙身边躺着的张继科应了一声。“值钱的东西可收好了?”
“收好了。”
马龙今晚没让张继科回玉佩里,其实是张继科主动要求,说穷乡僻壤容易出没小人,婆婆也说了村子虽穷可这强盗劫匪却也没少的了,虽说没什么值钱东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但还是谨慎些为好。马龙对张继科上次的采花贼理论不敢认同,但今晚他的话却是不无道理,便应下来让他和自己一同睡了。
“我总容易想起我娘,她和爹担心我的安危我一向觉得小题大做,但看着婆婆如今的样子,我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人之常情。”
“咱不能白住在婆婆这儿,我明日给她留下些银两。”
“婆婆不会收的。”
“那,明日我早起去给她捡些柴火,我看今晚看着柴火用尽了,我见周遭有个小山,明早去看看。”
“好,我与你同去。”
第二日天色刚露了白马龙便转醒,叫醒张继科两人轻手轻脚的出了门,花了些时间走到山上,两人便分头寻起了柴火。马龙满头大汗实在是有些累,停下来歇口气擦擦汗,不经意往山脚下一瞧,天色逐渐大亮,山间的雾气缭绕,村子看不真切,偶尔能见着几户人家的炊烟。
“乏了吧,我看这些柴火足够了。”张继科抱着一捆柴火走到马龙身边。
“你瞧,这样像极了仙境。”
“说你是仙人当真是没错的。”
“你再打趣我,我让你回玉佩里 了!”
“那这些柴火你自己抱回去?”张继科蹲下来帮着马龙收拾着柴火。“我们得在天色大亮之前赶回去。”
“说不过你,回家。”
两人说说闹闹的满载而归,还没走近老妇人的院子就听见骂骂咧咧的混话。
“俩老不死的藏了不少啊,老实交出来,老子的刀可没长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