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一年秋天,正是农历十月初一,羌族人传统的节日羌历年。为了庆祝羌族人民的传统节日,县上各单位都放了三天假,我们学校也不例外。
下午放学,几个高山村寨的女孩子邀请我去她们家过年,我因为文学创作,对羌族有些了解,也很感兴趣,于是便答应了几个女孩的邀请,和老公带着两岁多的女儿跟着她们上了山。
我们沿着羊肠小道向白云深处的羌寨爬去,一路上有不少农民上山下山,也有不少放了学的男孩女孩们跟着我们,因为回家的原因,孩子们都很兴奋。而我从未没有爬过这样高的山,自然很于是,学我们爬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云遮雾罩的羌寨。
因为老公是这个乡的干部,经常下乡,和寨子里的村民很熟,我又是老师,他们对我们很热情,都拉着我们去他们家。不过,还是我的一个学生拉住我让我去了她们家。
一进家门,热情的主人把我们请到火塘边,为我们端上茶,我们边喝茶边聊着,一会儿,我那学生就像变戏法一样,从火塘里掏出烧土豆,玉米棒,或者铁架上烤的玉米饼,要不,就跑进厨房端出一簸箕煮土豆,他们这个寨子的土豆种在沙地上,阳光充足,再加上比较干燥,所以个儿大,淀粉足,白煮后剥掉皮,蘸白糖又甜又糯,蘸上味精盐巴辣椒面更香,还没吃饭,光土豆就让我们吃饱了。
晚饭很丰盛,主打少不了羌家豆花,我们刚进这家门,就看见女主人正忙着推豆花了,从磨浆到熬煮到点卤到豆花上桌,那么多工序,但女主人麻利的动作却让我们感觉那么快。还有羌家腊肉香肠,地里采摘出来的新鲜蔬菜。让我们大快剁颐。
终于,女主人和她的小女儿,我的学生一人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菜上来了,只见墨绿色的汤菜里边漂浮着一块块黄中带白的东西。女孩笑呵呵地说:”老师,你尝尝这是什么,你在城里吃不上的。”我从碗里夹了一块,一股酸爽让我差点流了唾液,这是酸菜的酸味,闻起来让人想吐,吃起来却非常可口的味道。
山村里的孩子家里没有钱,许多孩子只好带酸菜下饭,那寝室里的味道让我们难忍受,为此,我曾多次让那些孩子别把酸菜带到学校来,那气味受不了。谁知道在此时,我却被这酸爽迷住了,我将那块东西放进口嘴里,一咬,软软糯糯的,这不是用土豆做的吗?女主人告诉我,这是洋芋糍粑。
我真的第一次吃到洋芋糍粑,觉得太好吃,尤其是用酸菜汤煮出来,味道更美了,平时不喜欢吃土豆的女儿也吃了好几块,吓得我不敢让她多吃,怕她拉肚子。
主人告诉我洋芋糍粑的做法,把洋芋洗干净,在锅里煮熟,剥掉皮,再放进石臼里舂,一直舂到洋芋粉变粘稠了,成一团,再取出来切成片,放在酸菜中煮也行,用油炸酥也好吃。
第二天,我又到好几户农民家,家家都做洋芋糍粑,孩子们负责剥皮,成年男子们负责将洋芋捣碎舂细,他们边舂边喊着号子,就像电视里演的南方农民舂米。
我也去试了试,一杵捣下去就被土豆泥粘住了,扯都扯不动,让农民们笑了,捣糍粑的汉子让我一边歇着,他继续舂。我见到他们的额头冒汗了。那天,我们又吃了不少洋芋糍粑。酸菜煮的,油炸的、蒸的都有。
离开羌寨,我再也没有吃到洋芋糍粑了,因为街上没有卖。
那年512汶川特大地震,我们汶川县城成了挺立的废墟,人们在山上,在野外呆了许多天,开始吃干粮喝矿泉水,后来大家终于用破木板棍子什么的生了火,做了饭。
灾民点一位羌族大姐给我们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洋芋糍粑,那酸爽让我一下子回忆起那年在羌寨吃洋芋糍粑的情景。
羌族大姐是龙溪山寨的,在县城打工,因为到处塌方,她不知道家里的情景,心里很着急。我们也只能安慰她,因为我们知道,这次地震对羌族山寨的破坏最大,许多寨子垮成一片,我又想起我那年去过的那个寨子,心中很担忧。
灾后重建一年后的一天,我在汶川街头看见一家洋芋糍粑店,店面小小的,正是那位羌族大姐,她说她家房子垮了,还好,没伤着人,更幸运的是厨房角落的老酸菜缸没被砸坏,于是她和老公商量,货款租了一个铺面,做洋芋糍粑,也不图赚钱,就是喜欢那味道。
这时,有人点酸菜糍粑,她走到厨房一角的老酸菜坛,揭开盖子,那发酵酸味扑鼻而来,她捞出的酸菜还带着晶莹的丝,用羌人的话说就是悬丝挂缕的,这是最好吃的酸菜,滋味最足。她告诉我,这坛子还是爷爷留下的,羌族人家家户户都有一缸老酸菜坛。
我买了一斤洋芋糍粑,大姐送我一包酸菜。在成都上大学的女儿回来了,我给她做洋芋糍粑吃,她非常喜欢,我们又想起我教过的那批学生,她们比我女儿大不了多少,也许在外边安了家,她们还记得洋芋糍粑的味道吗?
酸菜洋芋糍粑,羌山的味道。过去以土豆为主食的农民,用大山深处生长的野菜做成酸菜让平淡的土豆多了一种滋味,这种羌山的滋味也走进城里,许多羌族特色的饭店将洋芋糍粑做了主打,让城里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