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这个城市的回忆里,在这里,曾有一片望不尽水外的湖泊。入春之后草长莺飞,莲藕的枝叶已从看不见的泥沼中,冒出尖尖芽来,刚受了冬寒的芦苇再也没能苏醒过来,但这时候,还不是这里最美的时光……
如今,只能在这墙砖上去隔着玻璃,看那宣纸上的水墨画,听着手中电子导游机械的、似乎甜美的声音,诉说着这个凄美的传说。
相传在这里,有梦的少年人,总会备着一腔志气,带上本事,带上盘缠,前往那个远在从湖泊这边看不见的京城,一展拳脚。只有那成天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才会眷恋这个湖泊最美丽的时刻,那是个尖尖芽已经生机盎然的季节。
如今,那汪碧波早已沧海桑田,不知是否是一段真情感动上苍,收回了一片泪水涌成的湖泊,这个故事我不必说,你不必细想,也大抵是知道结局的那一种。
相传在这里,酷夏炎炎,高热难耐,湖畔旁的长柳下正是休憩的好去处,那是处不分四季,都比他处要渗透着寒意的地方,风过长柳,窸窸窣窣,叶片带来节奏,伴着,伴着,那声声唱。
多少人出去了,便再也不曾回来?留下老母妻儿,飞黄腾达,或者客死他乡,这些人没有盘缠,只有祈愿,只有一颗仿佛还相信日子的心意,在炎炎夏日,摆渡着小舟,潜入荷丛,捧起莲叶,遮去些些骄阳。
如今莲藕没了,莲叶没了,只留下些编织的草头盖子和生了青苔的石头。偶尔看得见些“大家”留下的香艳文字,不忍浮想联翩,于是我就有了些不甚浪漫的联想……
或许那时的这里,便有清歌妙舞的采荷女,荡着一尾扁舟,薄纱轻履,怨怨声,低低唱,曼妙姿态湖中扬,巧笑嫣然回眸倾。
但电子导游柔柔笑笑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不给我继续偷想的得逞之举。
相传在这里,采荷女尽是孤寡,哪扬得起什么笑来?粗布布丁,发无炫色,偶有少女拾得个彩布条,便能引得羡慕来。若是过于招展去,还要被娘亲教训:河边长柳有心人,不爱心来只爱容。
如今,该是有多少人该前仆后继而去?那豪门的攀附,只求握尾也愿。倒是采荷女的心意真是纯白,和那些画得鲜艳的小说主角不同,那薄薄的一生没有什么簇拥的爱意,没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暧昧。
愿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而已。
相传在这里,也曾有被口口相传的爱情悲剧,文香墨客总归潇洒,遇上歌声清妙心思单纯的少女,正是年少轻狂,情不自禁。
娇羞少女摆渡舟,同伴玩笑声中,远去了。少年并非本地人,逆水追而不得,错失佳人。阻了前行路的采荷女们相继离去,摆着舟继续在湖泊中走走停停,捧起莲叶,挡去些些骄阳,他人轻易看不见容颜!
少年终是不愿放弃,成日在长柳下盼着,哪是什么皇天不负有心人?生活的无奈使得她根本无法放弃摆渡,放弃这片借以生活的荷塘。
一来二去,细细红线指尖缠,羞着面,却承受着其他采荷女的玩笑。
大红的殿堂,大红的喜服,大红的红绸……红色铺天盖地而来。少年人竟是别处乡镇的幺少爷,老夫人心疼又心善,二人结为连理。
可是故事结束了吗?
比大喜还要鲜红的,是战争。
夫君是有志之士,采荷女当日心许不负,便是因这少年并非故事里那些纨绔子弟。如今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他站在船上,采荷妇站在岸上。
他在湖这边看不见的地方,那烽火连三月的硝烟里。
入秋的长柳被乱风刮过,落下漫天枯叶,如纷飞的枯蝶,晃花了眼睛,留下泪来。
长柳入了冬,光秃秃的,但近湖的长柳底下,仍旧比他处更寒。
遥望着……
一年……
两年……
三年……
红颜苍白,不复颜色,不复神采。
如今呢?
“馆长,已经准备就绪了,明日应该可以顺利开馆。”大厅负责人安排好所有的工作人员后,找到这小博物馆的馆长。
我轻轻点头,示意他听见了,复而回神,又看着一张泛黄的旧相片。
上面和蔼的老婆婆身边站着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妇手中抱着她刚刚出生的孙女。
旧相片上的老婆婆身边没有伴儿。
我没有见过我的祖父。
我只见过我祖母在诉说故事时,眼中的深情。
如今我已花甲。
祖母早已去世许多年,祖母的故事我也不再告诉我的孩子。
就让那爱的初心,
宛在水中央,
停在摘下避暑荷叶的心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