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骑着小黄车到公司楼下,停好车子后打开手机准备打卡。瞄了一眼朋友圈,看到阿平在宿舍群里发的前男友照片,说在地铁站碰见他了。我打开看了一眼,虽然只是个背影图,但是感觉他瘦了很多,也颓了很多。
一早上工作就心不在焉,想发微信问问他,但是迟迟开不了口。一旁的吴导一直瞅着我的工作进度,被盯的不耐烦,索性休息会跟阿平聊天。
阿平说你想问就问呗。我犹犹豫豫想了半天,觉得还是算了。就当个合格的前女友,不要时不时出来诈尸了。她突然问我你们两当初怎么分手的,感觉好好的也没个原因。
我也想不起来原因,心闷闷的,看着桌上一堆的文件发慌,却想起大四毕业前的一个黄昏,我从图书馆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他的身影,一米八的大高个,还跟原来一样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他低头拆着耳机线,往操场的方向走去,我提着电脑跟在他身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跟他打招呼,最终还是决定算了。
到了宿舍,心里搁不下,想着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就起身去操场找他,刚走到往操场去的一条小道上,碰上迎面走来的他,我屏住呼吸,努力保持礼貌微笑的姿态,结果他镇定自若地从我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带着我或多或少的爱意和恨意,扬长而去。
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直到吴导叫我我才回过神来,他示意我看屏幕。果然领导又交待一项新任务,今天下午约好的吃饭也泡汤了,真是烦到爆炸。晚上跟同事齐心协力,才终于在十点前赶完了任务。结束时边收拾东西便听到一旁的吴导问我:“你今天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我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询问怔住,尴尬地应了声:“没事,可能昨天没睡好吧。”
2
有时候,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坏掉的人。与前男友分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愤怒自私,我们各自有各自的问题,合作不愉快。基于什么理由在一起的,我倒不在意。起初他在宿舍楼下给我送早餐,公交车上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护着我,生怕我摔倒。后来在一起后,夏日里他轻轻地搭我的肩,聊着一些有的没的,他跟我保证他再也不打游戏了,就那样温柔的看着我,期待我做出相同的回应。
爱是什么呀,我当局者迷。那个时候我以为打开心扉就跟睡觉吃饭一样简单,我觉得只要我开始了一段感情就能救我自己,结果是好像没那么容易,我也没有心。后来他就走了,我是一个暖不化的人。
我可能是个混蛋,第一次分手后也没有找男朋友,我似乎吃定了他,我们分分合合无数次,合到有一天我们彼此憎恨,他从那个善良温暖的人变成了一个会咬牙切齿发狠的人,我看着他扭曲愤恨的脸,对我说,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我知道是我的错。
有天晚上做梦梦见他,我们一如既往地怄气吵架,吵完打死也不说话。下课了也不去吃饭,他吃完饭走到座位边看着我,边生气但是语气软了下来,问我怎么不吃饭,我说肚子疼。他过来温柔的按着我的肚子,问是这儿疼吗,一边揉一边道歉,一瞬间我就不生气了。但这是梦啊,我还是失去他了。
所以听到他的消息多多少少有些难过,这难过里有几分愧疚有几分悔意,却再也不想去打扰他。成长至此我终于明白,我不会爱人也不配被爱,是一个烂人,那就让我一个人烂下去吧。
3
公司搬家,断断续续折腾到深夜,他们派我去盯着搬家公司的人卸货,我困得不行,蹲在马路边抽烟,看着人来人往的北京城。吴导过来催搬家公司,一脸惊诧地看着我,似乎我跟平日里温和安静的女孩完全是两个人,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提前用话把他噎了回去。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个好姑娘。”
“噢,是吗?”他扬起的语调好像在反对我的自我保护,我看着他嘿嘿笑,没搭话。搬完家我们顺路,一同坐地铁回家,一路上电话响个不停,我都给按了,他冲我笑着说男朋友啊?我说没,是我妈。
说完也一路无话。来北京半年,工作也不好不坏,小公司里待着同事年龄基本都差不多,每个人都茫然无措,但每个人都咬牙撑着。所以当狼狈泄气的一面被吴导看到时,我还是有点尴尬。我看着依靠着安全门的吴导,看着地铁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保持同一种姿势,浏览着同一个社交软件,甚至戴着同一个面具,却不知他们背后有着怎么样的故事。
到家时都快一点多了,跟吴导礼貌地说了谢谢,对话框里却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不一会又停下,反反复复的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结果看到他发来“女孩子还是少抽烟的好。”
扔掉了手机,没回,倒头就睡。
4
我妈冲我嚷嚷,为什么不回她电话?我撒谎说那会睡了,没听到。她噢了一声,说也没什么事,就看看我在干嘛?我心烦意乱没接话说了嗯,就给挂了。
我24岁,我妈还是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像一只高飞的风筝,但是线还是永远在她手里,我试图挣脱这条线,最终发现挣脱的越紧,越两败俱伤。
高中时新买的电动车,偷偷地载着表弟去附近的镇子逛,趁着夕阳的光前行,我们兴致冲冲地去爬了山,两人站在山头大喊,俯瞰整个茂盛辽阔的小镇,心情大好,开心地给她打电话说:“妈,你知道我现在在哪,我们骑了一个小时”还没等我说完,就听见她语气突然变了,厉声说道:“你快回来!”
天色渐晚,顺着小路往回骑,一边骑一边胆战心惊的想不知出了什么事。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电动车没电了,她站在路口等我们,表弟也不敢说话。到了家,她一句话也不说,我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她坐在沙发上开始哭,哭完冷冷地看着我:“谁让你出去的。”
我不解地说:“我不能出去玩吗?”
她冷静又强忍着怒气,“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爸走了我就剩你一个人,你叫我怎么办。”
“我会骑电动车。”
她低声控诉我,像是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你弟出了事怎么办,你叫我拿什么赔。”
怎么办能怎么办,她画地为牢让我去为命运的叵测承担风险,我像一只发了疯的骆驼,想要拼命挣脱,从此我没有快乐。
5
“我知道了。”说完我就回了房间,一夜未睡,我望着天空从深蓝到墨蓝再到漆黑,我的灵魂行走在黑暗里,我失声痛哭,我没有办法,我想要离开。
第二天她去上班,我坐公交车去了火车站,车里挤满了人,我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给刚上车拿着大包小包的老爷爷让座,他笑了笑跟身边的同伴夸我说我是个好姑娘,我苦笑着没说话。
到了火车站不晓得车几点开,在当时的意识里要想跑的够远,只有坐火车一条路,我愤恨的想,随便哪一个地方,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了。
我揣着攒的两百多块钱,拿着初中时她给我买的红色诺基亚,在火车站外徘徊游荡,不知道怎么买票不知道要去哪里。
刚准备上车时,外婆打来电话,问我在干嘛?吃饭了吗?最近学习怎么样?她不知道我要跑,还是一如往常的打电话关心我,问我好不好。
我挂了电话,心却软了下来,在火车边的空地上坐下来,苦苦的看着天,苦苦的问着我那死去的父亲,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回家了,几点一班的公车我记得很清楚。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我妈带我去火车道边玩耍,我很怕火车呼啸而过,怕那卷起的风把我吃掉,她青春快乐,告诉我不会的,她会保护我的。
她一定也很难过。
从此以后我按时回家,她一难过我就乖乖投降,我丢掉了反抗她的权力,也丢掉了反抗世界的权力。
6
到了公司,吴导在工位上,我叫他出来说话。
“我不是个好姑娘。”
“噢,你那天说过。”
“所以,我不谈恋爱,更不谈办公室恋爱。”
“噢,这你没说过。”他瞥了我一眼,说完转身就走,似乎那个自作多情不知分寸的人是我,留我一人在空气中尴尬沉默。
下班同事聚餐,我故意离他远一点,想起自己今天早上愚蠢的行为,真是羞愧的想找个地方钻进去,我是白痴吗怎么能这么冲动呢。饭桌上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他一如往常地吃饭喝酒,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散场时同事们三三两两离去,就只剩同路的我们,他转过身看着我说走吧,我正准备说不用,他已经迈开步子朝前走了。
他喝了一点,不多,晚高峰已经过去,地铁里空空荡荡的,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听着地铁奔跑风呼啸的声音。
7
“我是一个失败的导演,至今为止没拍出惊天动地的作品。可我知道人们的故事,我能看到人们或腐朽或脆弱的灵魂。”他静静地说。
我歪过头看他,不明白他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他侧脸的轮廓显得清晰俊朗,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停在远处的哪个角落,忽然他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我说:“你不要再压抑你的心。”
他的话突然让我沉默,不知道该应些什么,像一拳打在空气里,不知道击溃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苦笑着说:“这世界,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在这样生活吗?有什么不同。”
“可你看他们一个个,不会皱着眉头,他们找到了平衡,你没有找到。”
“是吗,那你呢?”
“我不要平衡,我就是这样。”
也许是因为喝酒的原因,他顷刻间说出的话语,令我心生柔软之意。我向来对世间不留余地,硬生生地把自己塞进规规矩矩的盒子里,不哭也不笑,像多年前那个说着我知道了的夜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停地抽打自己,拼命地让自己没有心。
我问他:“你知道什么是痛苦吗?你知道什么叫坏掉的人吗?”
他看着我笑了笑,俯在我耳边轻声地说:“我知道啊。”
8
大概是跟吴导在一起后,我有一点点好起来。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东西被毁灭,有的无声有的暴虐。想起刚进公司拍宣传语时,他冲着镜头里的我说自信点。现在他依旧对我说自信点。
他说他知道我的痛苦是什么。
他说人的一生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处理自我和世界的关系,即便你的自我微乎其微,那也是你的灵魂,你的心,你因此而活着。
他说你不该为任何人杀掉你自己,你要活着,不是活下去。
我第一次给妈妈主动打了电话,告诉在天堂的父亲,对不起。
我拾起了自己,好好地过生活。
我想起刚来公司,跟吴导挨的近。有天早上买了瓶酸奶,弱智地没打开,他笑我,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想起他说着噢,是吗的语气,以及从远处走来壮硕的身影,似黑夜里孤独的路灯,高大且温暖。
我想起跟他说起那些混蛋不堪的过往,他停下来抽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不,你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忧郁的笨蛋。”
也许就是从那些个柔软的时刻开始,我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