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 墨菲定律

01 老妈走了

去年春节刚过，大概是大年初一，远处传来有谁去世做道场的声音。

家里的长辈交头接耳，讳莫如深，得出一个结论：年头不好。

他们是讲不出道理的，我猜都是凭祖人的生活经验传播下来。

我们中年一般面对这样的场景，一边在心里嗤之以鼻，一边又感到恐惧。

恐惧？？不允许的。

必须把我感受到的这份怕，投射为你们的不好。

于是我站起来吼：什么不好？封建迷信！

他们马上缩了脖子，噤若寒蝉。

我跳进老妈的房间，关紧窗户。

她蜷在病榻上两个多月了。晚期癌。骨瘦如柴，像小孩的躯体。

一年前必须切除病灶时，我像有感应，和老公商量好，就带着儿子，回到她身边。

一年多来，我们度过了异常亲密，快乐升仙的时光。

如今，不出预期地复发。

已经基本吃不下东西，流质食物也只是一两口。

实际上，不关窗户她也听不见。吃了吗啡片，基本终日昏睡。

几天前，还每天和哥哥一起接送她去医院，输些营养液和保胃的药。

不想再骗她什么奇迹会出现的鬼话。

但可能内心是期待的，因为怕失望，才不敢期待。

某一天，她厌倦了这样生不如死，突然宣布不再去医院吊命。

然后拔下住院的腕带就烧了。

那一刻起，她像一棵秋天里的草，孤零零地向着消亡之路大步走去。

短暂清醒的时刻，她时而慈母附身，感谢我带儿子回来陪了她一年多。

叮嘱我不要打骂儿子，什么事跟老公商商量量，和和气气。

时而大发脾气，扔勺子，扔东西，扔止痛药。

过一会儿又哭着让我给她拿止痛药。

呻吟是不断的。我至今无法想象癌痛是怎样一种蚀骨之痛。

我只能紧拉着她的手不断摩挲，什么也帮不了。

熬过了大年。在一个萧瑟的早春下午，她解脱了。

不可以哭。据说如果看到亲人哭，灵魂会舍不得走。

我们有条不紊，给她擦身，换老衣。她的脸，安详且尊严。

然后，我摘下她的六字大明咒戒指，带着她的体温，移到我脖子上。

从今往后，我带着你行走这世界。

从今往后，世界变成灰色，我该是变得很沉默。

葬礼上，每天道士先生敲锣念经，孝子亲人们跪在灵堂，嚎啕喧嚣。

每看一眼遗照，眼泪就迅猛地涌出来。

那几天，我怕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今后，我的心，会变得越来越硬的。

葬礼过后不久，许多人问我是不是要带孩子回日本了。

但是看看被糖尿病以及并发症缠身的爸爸，我说暂时还不打算。

他们神秘地紧张：长期和你老公分居，怕不怕出问题哟。

我就心烦了：要出问题在哪都会出。我不想通过电话和视频来陪父母，要用肉体陪！

02 好友走了

初夏的一天，趴在窗口发呆，没想到呵，山坡好像一夜之间全绿了。

好友云儿的堂哥，给我打电话说：你没事多找她玩。晚期癌，时间不多了。

卧槽？？？卧槽！！！

我真是卧槽了，这世界是不是鬼压床了？！

出身小县城，我们一票人，包括她堂哥，几乎从幼儿园一起长大到高中。

虽然上学的时候我独来独往，没参加她们抄歌词，贴不干胶，追星等业余活动。

但每天那么多时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都要亲密出血缘关系了。

有次我们几个人约着去吃串串，吃完数竹签子算钱那种。

大家都钱不多。又想敞开吃。

云儿坏笑着说：我们吃完后，把签子折些藏包里吧。

妈耶，这个小天使，贴心说破了大家心怀的鬼胎，鼓掌，以及热烈鼓掌～

吃得开心又放心。出来还相互攀比了谁藏的多。

高中毕业的暑假，前前后后，考上大学的人要走。

我们情深似海的，每个都要去火车站送，每次都哭得我见犹怜。

后来送多了。

忘记是谁走的那天，挨个抱了又抱，终于爬上车。

火车要开的瞬间，上面那个把脸挤在窗户上，哭唧唧，向我们挥手。

云儿我们在下面笑嘻嘻说：瓜批，快点滚～

可见，分别是可以习惯的。

大学后，工作，成家，都在外面，联系少了。

直到回家陪老妈，去年又在一起玩得多起来。

去年夏天，肥菠菜我们仨，带着儿子团，去会理吃美食，去螺髻山九十九里温泉瀑布。

和王小瘦一起去儿童游乐场遛娃，我们比孩子们玩得嗨。

和许多老同学去水寨冲浪。

又邀约了二十来位老同学，一起带娃去老鹰沟玩水。

云儿呲着水枪打水仗，笑得极其天真无邪。

肥菠菜后来红着眼睛说，没有哪个夏天这样疯玩过。真踏马像是有预谋的告别。

等我接受现实，云儿已经住进了医院，开始化疗。

她是赤子之心保存得最完整，也最被大家喜爱的人。

随时随地，无论大小事情，她总优先考虑别人。

我们这帮中年巨婴，可以说没有一个人不爱她。

一波一波回来看她，心照不宣地绝望告别。我机械地跟着前往。

她叮嘱我：戒烟，戒熬夜，戒暴饮暴食。我使劲点头。

从看到她开始用吗啡片，我的心就死了。时常陷入对妈妈癌痛当时的痛苦回忆。

云，你不要走。

不，云，你走吧，不要痛。

但你永不可能走出我们的心。

她走在盛夏。祥和温润。

那些天，阴雨绵绵过后，气温低得让人发抖。

殡仪馆一群好友一起守夜。

烧着纸，聊着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想起那句，“这便是光阴，你弃如敝履时它任你挥霍，你珍若拱璧时它毫厘不予。”

她真的是一朵云，温暖柔软。

后来，她飘得离我们远了一点。

03 老公在作死婚姻的边缘疯狂试探

老公是日本直男。不会中文，东京工作。

平时，只能靠我大学日文专业的凋敝水平，硬凹些许风花雪月。

有天回日本看老公。深夜12点多，我还在看剧，发现他手机上进来条信息。

嗯？？

谁这时候跟我提隐私权，我就炸死谁。

定睛一看，近期跟一个女的聊得甚欢。

有的记录甚至到深夜1点。

有条记录甚至他自我心虚说：不知道我老婆看见这个聊天，会不会生气。

女的在住院，即将做子宫手术，抱怨跟自己老公关系不好，都不去陪她。

我老公大嘴一挥：我可以去看望你。

我的火轰地燃起来，一巴掌把他从床上拍起来，问他想怎样。

他无辜得很：没怎样啊，没见过的人，就是普通聊天。

我：普通聊天？聊到半夜？

他：她生病了痛得睡不着，我也还没睡的时候，就顺便聊聊咯。

咯？？如此轻描淡写，好像还是我想搞事情了？

你看，明明都干着蠢蠢欲动的事，却硬要美化，瓜田李下懂不懂？

可惜我的日文还是矬，不知道这个李树怎么说。

于是我这样变通：正人君子要想不被怀疑，就不要去瓜地里和果树下呆着。

他懵圈，表示听不懂。

卧槽你马的，老子懒得跟你费口舌。

强调让他记住约定的底线就行。

他可能没想到这么严重，急赤白脸地狡辩：我真的只是同情她。

我按捺不住直男脾气，嘲讽道：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也能聊到半夜的廉价货，我要是她老公，我也不信任她，死在医院我也不想管的。可是你，去给这种女的做备胎，帮她老公擦屁股，请问您是哪方面的谐星？

他一愣：对喔，我怎么没有想到这里。

他把手机抢过去，删了那嗷嗷待哺的女的。

基于进化论，老子决不允许任何一只咯咯聒噪的母鸡，试图跳进法律给我圈定的地盘，抢夺我儿子的养育资源。

不怕闹掰吗？那一刻不怕，毕竟我有让自己都发抖的杀伐决断：你不爱我的那一刻起，我也不会再爱你。

经济学家薛兆丰说过：“结婚，就是办家庭企业，签的是一张终身批发的期货合同。”

如果没有契约精神，你也没有做甲方爸爸的权利。

04 一人我饮酒醉

妈蛋，一地稀碎。兵荒马乱。

什么都不去想了。最坏不过众叛亲离，家倒猢狲散～何必心浮气躁得，像一只完蛋的狒狒。

深夜独自买醉，白天对别人说我戒酒了。

不参加任何聚会，不再喜欢和别人八卦多嘴。

沉默孤独，像一个爬满虱子的废弃鸟窝。

无法反抗宿命的感觉，深深笼罩。

有时感觉自己有了一双阴阳眼，能看清一切人间丑陋。

试图透过心理学，去搞清楚许多表象下的来龙去脉。

其实颓废的时候，仍会以惯性思维去看世界。

皱纹是丑的，老是丑的，穷是丑的，胖是丑的。

如果不幸都占齐了，你不自卑怎么对得起你的先天条件？

以貌取人是丑陋的，爱一个丑人的灵魂才是高尚的。

但现实总是打脸，许多人的丑，由内而外，发自内心。

沉迷露水情缘的朋友，身边人来人往，乐此不疲。因色忘友，随时鸽你。

被甩了，还非要你复制粘贴诸如此类的安慰：“他可能是真的喜欢你，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喜欢别人。”

实在丑陋。

不加控制的欲望，吃相太丑。

攻击性，太丑。

愚蠢的人，太丑。

软弱忍耐者，丑。

那些说活成了自己心里最讨厌样子的人，都被自己丑闭嘴了。

……

原来静下心来一望，这世界真丑啊，丑得不像话。

你以为看到这些丑，就是真相？

还有撒谎，欺骗，挖坑，落井下石…丑得人神共愤。

活着干什么？人生有什么意义？难道要被丑死？

“生活总是如此艰辛吗？还是只有童年是这样？”

“总是如此。”

《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马婷达和里昂的对话，道出了人生的艰难。

余华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快乐，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艰辛。

05 太阳照常升起

有一天，我爸逛街给我买了一个卷粉回来。

这个只有老家才有的小吃，老妈每次不远万里去看我，都给我扛几个去。

回家以后，她去逛街，也经常给我买回来。

我爸却是破天荒第一次。

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我爸看着我无语，也红了眼眶。

这世上，真的只有父母才会无条件爱你吗。

人人都如此艰辛，我们都要丑成混蛋。

后来我总结了，如果自己没有底气，哪怕法律上的亲人，在你心底也是当外人疏离。

底气从哪找？独立赚钱。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属不属于傻逼。货币能给你“不怕天下人负我”的孤勇。

真的，哪怕倒霉到爸爸妈妈丈夫孩子都不认识你了，你至少还有能力养他们。

闷头苦想人生意义，这个意义，得来又有什么意义？

想高兴了，你也要吃饭睡觉工作烦恼。

想难过了，你也要吃饭睡觉工作烦恼。

不去求一个非黑即白的答案，这是我们中年人活下去的技巧。

人生意义没有意义，丑陋也是真相。

铲屎官老猫友阿昌跟我说，动画《反斗奇兵》教晓我们：因为离开你的人愈来愈多，所以留下来的人就愈来愈重要。

那些与自己和解的人，那些最终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的人，并不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只是看清楚了真相。

然后，还要坚韧地活下去。

看心理学家分析婚外情，阐释他们只是有可能，在寻找另一个自己。

看一些养心不过时的书。

和敬清寂。这是日本茶道精神的心得之语。

和：与宾客敞开心扉，温良相处。

敬：相互尊重。

清：不仅指茶室及一切用具的一尘不染，更意味内心的清净。

寂：一颗安然不动的心。

千利休之所以成为最著名的茶道祖师，只因精辟概括了从茶道升格为人道的这个中心。

他的这四字，与“一期一会”呼应，成为茶道精神的大成者。

关于一期一会，中心在于：抱着一生只相见一次的觉悟，全心投入诚挚相处。

就像《千与千寻》中，那趟海里的单行列车。

人间是好是坏，千眼千个结论。

但人生就只这一趟。来不及解释了。

发自内心，拼尽全力，去真实地做自己。

我们捧爱朴树，是因为想活成他。

至此我开始明白，真正的自由，是“战胜了内心恐惧，拥抱了内在黑暗”后，所达成的那种安之若素的状态。

某天似睡似醒的午后，我看见老妈从家里要出去。

我心里清楚她已不在这人间。道士先生当时说她走了佛道。

我追出去。

“老妈，此去欲何？”

“踏南天，吃蟠桃。”

“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

“那我踏马该怎么办？”

“爱-上-丑-陋。”

（文图部分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删）

我是菩桃。感谢读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