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豪情万丈地把钢尺搭在墙上的地图表面,大声说,此水平线以下的地方不去!我们家社会老师抬头看了看,说,孩子,你说的是上沿啊还是下沿啊?“当然是上沿了!要是下沿我就反着说了好吗!!”“行吧,你把这条线以下的省份报一遍给你爸爸听。”……这是张世界地图。你看,有的人就是喜欢在你装逼的时候默默浇冷水冻你成冰,可你还偏偏就喜欢这种小小的尴尬。
认认真真地翻出一张教学用中国地图,认认真真地宣布,以此浙北小镇为界,以南,真不去。彼时是高二盛夏。这是只有我们仨知道的数不胜数的秘密中的一个。我后来时常跟我们家社会老师说,怎么那时候那么有先见之明呢,最后还真是没有去南面的地方。她总是说我,哟,不知道是谁除了凑数用的最后一个志愿其他全报了北面的学校,不去北面那去天上吗?
我觉得,那时候,我一定没有想到,我选择的地方虽然晴空如洗但它的铁路交通真的就像天上的云一样简单。
犹记得七月独自回西北老家,受前一辆火车到达时刻的限制,买第二张票时我没有其他选择。不断晚点,一个人在人声鼎沸的大厅等待,眼看着所有的电子屏依次显示晚点,每一次页面跳转,都有很多人默默掏出手机。我看到快要急哭的中年汉子,是赶不上下一辆?还是有重病的亲人在煎熬中期盼?从容的时候,等待可以是享受,然而当等待变成一种被迫,就会成为一切痛苦的小根源。我在电话里大声对我们家社会老师说,你们睡吧,别等我了,明天是一定可以看到我的,待会我上车了会让你的爪机响铃三秒,这样你明天醒来就能知道我几点上的火车啦。我看着显示屏,如果顺利的话,再等一个半小时。怕什么,最坏就是多待三个钟头,谁没熬过夜,谁没有过猫爪挠心,谁没有因为不可抗与不可说因素而委屈的时候。
对面的小女孩比我等待的时间略短,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对手里的电动鲤鱼失去兴趣。啪!昏昏欲睡的奶奶惊醒。小女孩开始哭,“你说快了啊,快了快了是怎么样快了啊,我们要在这里坐到小鲤鱼没电吗!!”嗯,很有哲学思维的姑娘。时间流逝的抽象性与小鲤鱼电量作对比,快慢是孩子的快慢,烦躁却成为成人们的烦躁。“哭什么啊,大家都在陪你等啊!他们比你等的还长,怎么没人哭的?再说了,不是因为你等的时间长小鲤鱼没电了我们才能上车啊……”有点绕啊。那时候离上车还有20分钟左右,已经陆续有人开始排队。啪!再次晚点。我看了看手机,看着调好的拨打界面,手指划过又默默退出。站到小女孩哭声渐隐,啪!什么?晚点时间变回原来了?站在队伍前列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跳一下再次晚点……好在没有再生枝节。进了车厢拨出了烂熟的号码,准备挂断的时候,接通了。我站在拥挤的硬座车厢里仰头看座位号,听到略带睡意的声音,我只说,好了快睡快睡快睡,没有等到那句嗯便挂断了。前面的男人正打算把在地上撒欢的儿子放在我的座位上,后面的乘务员大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让一让,右边的姑娘正在问我瞄准的空位能不能放她的箱子,后面的人的箱子已经挤压我的脚跟好几秒钟……对面有人喊挤什么挤等一下会死吗!?可是没有人喜欢没有结果的等待啊,无穷无尽的耐心只换来酸痛的小腿之后,谁他妈不想早一点坐下?所以对不起,咱们还是继续互相挤吧,这样中间的大哥就没脸也没机会把箱子横过来竖过去放好几次了。另外,亲爱的,原谅我只能如此回应你长达三个小时的深夜等待。有些慌乱与不堪,你既无力扭转,我便也不想你知晓,如此,甚好。
世间总有各式各样的等待。工大宿舍楼下的男孩子在等待中想象女友一点一点变漂亮的样子;遥远的山村里风一般的男人女人们在等待中不断修正对收成的预估;我在等待新图书馆落成,你在等球馆开放;我在掰手指倒计时数归期,你在一张张晴雨图间储备我最爱的食材……
请你继续耐心看我长大,我会在必经之路上等待不可名状的未来和春秋磨砺后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