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岚的日记

第一章我们之间有八百米

李煖翻开那本又薄又烂的日记本,与其说是日记本,不如说是某本日记里的三篇日记影印件,印的歪歪斜斜,内容残缺不全,能感受到偷印这本日记的人当时内心的忐忑与激动。

2009年9月10日   周四     晴

我已经忘记第一次见到李煖是什么时候。

在大一很长一段时间,李煖,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同班同学的符号,他是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白色影子,但是我很想记住这个瞬间,我陷入爱情的瞬间。

在学校的小公园里,夕阳西下,一个高高瘦瘦带着眼镜的男生沿着曲曲折折回廊朝我走来,他背着黑色双肩包,穿着一身运动服,风乍起,那白色的运动外衣隐隐约约的在晃动。我感觉,有一种东西如同那阵风一样突然袭来,让我措不及防,无法安宁,却又与我形影相随,挥之不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称它为爱情。

我已经喜欢了他好久好久,久到让我忘记时光的流逝。

我知道他很多事情。

他对自己本专业和同学毫无兴趣,他喜欢跑步、喜欢篮球、喜欢成册成册的史书、喜欢学校古老的图书馆、喜欢在空荡荡没有几个人的自习室看着一本晦涩难懂的书,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他的生活循规蹈矩,无懈可击。

但是,他却不知道我喜欢他,甚至不在乎我的存在。

我喜欢穿着淡蓝色的牛仔裤白衬衫抱着书籍远远的跟着他,我们之间永远隔着八百米的距离,是的,八百米,如此的精确,真是个暧昧而可悲的距离,李煖永远不会转头发现我的存在,我永远也不会加快脚步唤声让他回头,我们彼此以一种极为默契的方式暧昧着,我跟着他的脚步,走完了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点,估计也会走完了大学里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第二章你和我的十二时辰

日记页面已泛黄,字迹也褪去了鲜艳的颜色,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这个时候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抹衣着朴素的少女身影,他曾不经意回头望见过,却又转身就忘。正在翻阅日记的手指颤了一下,李煖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他体贴的望着窗外的小桥流水,无视着李煖的激动与难堪。

2009年12月7日   周一    小雪

他喜欢早上在后山的跑道散步。

昨天我围着这个环绕教学楼的路面走了一圈,凝眉抬头,看到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小亭子。今天,刚跑完八百米的李煖就可以遥遥望见在小亭子认真背诵CET4的单词的我。

最近,我摸清了他的好多生活规律。

早上7:30,他喜欢去教学楼一楼的茶吧坐一会,看一会闲书。而我喜欢穿着运动鞋拿着一杯掩人耳目的鸳鸯奶茶,先是围着这个巨大的茶吧走了一圈,然后瞄了一眼李煖经常坐的位置,我选择的位置刚好可以让他看见我的背影。这样,既能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又能不耽误学习,真是一举两得。

中午12:30,李煖喜欢自己去第五食堂吃饭,那里菜色清淡,学生很少。我点了一份煮泡面坐在一个阴沉的角落悄悄打量他,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而又若无其事的盯着他的正脸,一天、两天、三天,我开心的笑了,他果然不喜欢换位子。

中午13:00,我想,李煖在午睡,他生活规律,过着清教徒式的生活,看一会《君主论》他就陷入恬静的梦乡。而在几座大楼之隔在小自习教室的我,正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整理着笔记,专业课的,思修课的,高数课的,选修课的,自己预习的用蓝笔,老师上课说的用黑笔,考试重点用红笔,有图有真相,又粘又贴又画,我明知道做这些毫无意义的笔记浪费自己不少时间,但是我乐此不疲,就像是沉浸在一场毫无胜算的爱情里一样,我近乎严苛的写着自己的笔记,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到后来甚至不能忍受任何一个细小的错误。我坚信这些笔记总有一天会成为老师出试卷的参考、同学期末考试的圣经,会被一届一届的学妹学弟彩印,扫描,一遍一遍又一遍,我坚信有这么一天,他能看到这些笔记里的一笔一划。

下午17:30,我想,那是属于李煖一天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我最轻松的时刻,没有室友的孤立,没有何楚的冷嘲热讽,生活真的是轻松,又简单。他会步行去图书馆看自己喜欢的书,有时候感觉自己真的像一个变态,我拿着晚饭一路跟到图书馆,猫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悄悄的打量临窗阅读的李煖,我利用每一个借阅还书去洗手间的机会睁大近视500度的眼睛,努力的猎取他阅读过的每一本书书名,《君主论》、《资治通鉴》、《断头女王》、《娜娜》....然后,不遗余力,一本一本的借,一本一本的看,枯燥的、乏味的、有趣的、无趣的我都不在乎,借的来就借,借不来就买,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千方百计的把这些书搞到手,遇到好的段落,还别有用心的把它作为QQ签名。真希望有一天他也会知道我和他有共同语言。

虽然这份共同语言充满了伪装与谎言。



第三章被毁掉的幸福

咖啡厅里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杯中的咖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桌子上的鲜花开的正艳,这是个适合相亲、谈恋爱、久别重逢的地方,或者,这三种目的可以在同一时间达到,昏暗的灯光下,李煖只能看到对面男人的眼睛在桌上烛台的映照下,像两盏朦胧的灯笼。

毕业后的十年里,自己考上司法系统,靠着自己的本事和父母的加持,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身边也不缺示好的女人,2018年6月,丁岚删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在那个他准备放下所有自尊与骄傲向她表明爱意的时刻,QQ、微信、微博、手机,删除的无比彻底,无比迅速。上个月,一个女人找到了他,那是一个他不太想见的女人,她叫何楚,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此时的她尚未脱去天生的傲气与优越感,而她的出现,却是央求走他的门路拯救因为贪污被收监的丈夫。

笑,寒暄,点菜,谦让,奉承,坦白,然后不可避免的走向拒绝。这种无聊的社交环节一直李煖头痛。这次没头没脑的见面开始让他感到无比后悔。

何楚面带失望的望着这个曾经暗恋了四年的男人,大学时代为了得到他自己没少做排挤室友丁岚的事情,而那原本浓浓的爱意此刻却化作一种莫名其妙的憎恨,有些恼羞成怒的女人缓缓的说出了一句:

“你是不是在报复当年我毁了你和丁岚的幸福?”

今天,他原本约的是一个叫丁岚的女孩子,一个单方面逃离他世界的女人,他的大学同学、他曾经的红颜知己、他永远的爱而不得。

他想告诉她,他拿到了这本日记,他们有太多的误会需要解除,有太多的话语需要澄清。

2010年9月1日   周三   晴

今年的九月对我来说望穿秋水,当我背着双肩包走进教室,首先望向最后一排某个角落,那一抹正在看书的白色影子让我感到格外心安,不过他仿佛是感受到什么似的抬起冷寂的双眼,我赶紧心虚的躲开了视线。

上个学期我拿了一等奖学金、考了第一名、拿了高数一等奖,不知道他看到没有?不知道他关注没有?

我们隔着无数个昏昏欲睡的学生,是这么的远,又是那么的近,他黑了瘦了,上个学期末,我以一个校友的身份加了他的校内网,他应该是去了新疆旅游,我淡定的收回目光,坐在第一排,咚咚咚,心跳在加快,拿出自己黑色牛皮的笔记本;咚咚咚,我感觉心脏仿佛长在耳膜上,一下一下,铿锵有力,我拿出自己的专业书;我感觉自己右手小手指在微微颤抖,同桌诧异的问:“哎呀,你怎么热成这个鬼样子”。我低头笑着,感觉心里溢出了蜜汁。

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风景树也开始变幻了颜色,除了见到了李煖,张屿也来我们学校自习。

见到张屿真的很开心,真没想到我居然能在S市与高中时的大学神重逢,虽然,他已经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他,个子也高了,脸也白了,戴着眼镜文绉绉的,要不是在操场上他拦住我,我真的认不出来他,我一脸尴尬的看着他,他却开心的告诉我:“张屿,张飞的张,岛屿的屿。”

我忽然觉得,原本这个文文静静的学霸也有鲜为人知的逗比一面。

我问:“你怎么跑到我们学校来上自习。”

他答:“我准备复习雅思出国,怕宿舍那群傻逼说我不爱国。”

我答应帮他在图书馆和讲座占位置,他答应我帮我复习英语二,两全其美。

今天我们去买奶茶,小妹子说:“亲,情侣第二杯半价哦。”

张大学霸推了推眼镜:“亲,光棍三千的K大人不配拥有爱情哦。”

小妹子差点被他这句话笑的美瞳都掉下来。

操场叶子翻飞的季节,窗外阳光无限,我穿着奶白色的对襟衬衫和一条墨绿色的秋款长裙,坐在一间空空如也的奶茶店里等奶茶。

李煖,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喝一杯第二杯半价的奶茶呢?



第四章   戛然而止的爱情

故事到这戛然而止。

李煖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声音嘶哑的厉害。

“后来的日记呢。”

何楚向椅子靠了靠,点燃一支烟,眯着眼睛望着李煖,挑眉哂笑。

“那天打印店人很少,只有一个理工科模样的文弱男生在复印雅思真题,在我影印到第四篇的时候这个男生把我劫到了教学楼后的小花园,具体的方式我不想说,结果是我交出了日记和所有影印件,等我回打印店拿书包时,老板却给我你手上的这些材料,原来是当时打印机出了故障,这四篇是我多印了一份,我原本打算靠这几张纸翻身,毕竟丁岚那个时候是考上L大的大红人,我特想让她身败名裂,谁知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写了我的匿名信,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在学校的职位也是被撸到底,入党也没了希望,我琢磨着这事肯定是丁岚那个护花使者干的好事,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吃了哑巴亏。”

女人掐灭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张敏婚礼前,我把一段你和我的聊天记录截了图转发给丁岚,当然,这些年这种挑拨离间的事我没少做,截图里你说,“全班只有丁岚这个老姑娘没有男朋友”,我原本只想恶心一下她,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发现我老公出轨,而丁岚貌似生活的还不错,我和她是小学同学,从小我是班长,她连个屁都算不上,小学时被我们班主任扇了耳光都不敢哭出声,自从上了大学,我所有的荣耀都被她夺走了,没想到她居然删了我,也删了你,有趣,真是有趣。”

“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李煖锐利的看着她,声音一丁点儿温度都没有,却也听不出愠怒。

何楚眉开眼笑,却脸色苍白:“知道,我都知道,你喜欢丁岚我他妈早看出来了,刚开始你和她暧昧不断,后来你发现那婆娘心里渐渐没了你就失去了准头,虽然我已经结了婚,但是,我得不到的,她丁岚也别想得到。”

觥筹交错中对方只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模糊的轮廓勾勒出沉默的剪影。何楚想,今天为了性感未免穿的过于单薄,此刻开门时的一阵风都能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满意的看着对方手也攥了起来。酒酣耳热,不免心生悲凉。

“我原本打算毁了她,没想到差点毁了我自己,毕业后,我嫁给我老公也完全是权衡利弊的考虑,我来求你,不是因为我多爱那死鬼,只是舍不得他带给我的好日子,你不帮我就算了,也是我意料之中,这东西我一早就准备好了,全当我送你的礼物。”

何楚仰起头看向李煖,然后自嘲的笑了笑,收拾好自己的包背上,李煖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动,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他从来就不曾在她背后等待过她,但是这一刻,也许他在等待着回不来的丁岚。

“李煖,我们两清了。”

当年,他曾为了激怒丁岚,为逼迫可怜的姑娘主动表白、为了他那些没用而该死的骄傲利用过自己。

现在,他也无视她的痛苦见死不救。

是的,没有比找不到后悔药更深的报复,他们两清了。



第五章赴约的客人

他发了邮件邀约,她也回复邮件赴约。

没想到来赴约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衣着朴素,白衬衫外面罩着深蓝色休闲西服,举手同足间散发着一种朴实与干练,左手中指上带着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

“恕我冒昧,不请自来,我是回复您邮件的人,也是丁岚的未婚夫。”

李煖忽然无比懊悔于自己的迟钝,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开始严阵以待,不敢再冒失地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而他今天此行确有私心,他抱着志在必得的心理想要挽回这个留在时光岁月里的女人,仿佛就像以前,自己一回头,她永远在那里。

殊不知,留在时间迷宫里的只有自己。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点了咖啡,等待彼此的一个开场。

“我看了您的邮件。”

那封邮件,写明了何楚所说的所有误会过往,表明了自己看过日记内容,以及暗示了那些说不出口的点点情意,李煖静静地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一时没有回应。

“我和岚岚去年从上海搬回这里,今年2月订了婚,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只是你一直没发现我的存在。”

李煖以一种职业习惯审视着眼前的那人,只见对方平静的回望着他,习惯性地抚上自己的订婚戒指,沉默了许久,才再次缓缓地开口:“我一直想和您单独聊聊。”

李煖不动声色,能忍耐,这都是本事,也是他事业成功的原因,却是他错过丁岚的硬伤。

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李煖点了一杯美式,有点诧异的看着男人点了一杯榛果焦糖拿铁,男人笑了笑。

“您不要见怪,这东西糖分大,是女孩子喜欢的口味,我从来不喜欢喝咖啡,但是岚岚喜欢喝,后来我也跟着习惯了。”

李煖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这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丁岚有这爱好。内心有一瞬间的挣扎,忽然放松下来。

虽然约别人的未婚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偷看爱人的邮件贸然来赴约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举动,大家彼此彼此。

他带着近乎诀别的坦然,点头问:“请您原谅,在之前,我不知道丁岚已经有了男友或者未婚夫,您,要聊什么?”

男人笑了笑,但这笑容让李煖有些火大,眉宇间写明了:“没事,不过是一个眼瞎的前男神,我不和你计较”

“也请您原谅我看了您的信件,岚岚本就不喜欢网上交流,而我亲戚朋友同学一大堆,我回国后,岚岚就把这个QQ号送给我做私人小号,看了您的信件,真的是无心之过。”

李煖尴尬的别过头望向窗外,发现已经是夕阳西下,窗外的景色非常别致,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原本这是他精心为心仪的姑娘挑选的位置,如今来的却是她的未婚夫。

男人放下咖啡,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这让他想起了电视里看到的商界精英在收购楼盘时的样子。

“我想和您聊一聊我和岚岚的故事。”



第六章他们的故事

“我高一那一年喜欢上了岚岚,那个时候我们同班,我是刚考上重点高中的农村小子,她是因为两分之差无缘一中的城市姑娘,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梳着一根细长的马尾辫,性格孤僻,也没几个朋友,喜欢在课余时间安静的学习或者看书,在一堆农村孩子里特别扎眼,那个时候因为身高优势,无论是座位还是站队,我始终在她身后,整个高中三年最开心的岁月,莫过于每天早上做操的时候,肆无忌惮的看她的背影。”

男人仿佛陷入了异常美好的梦境,温柔的笑了。

“后来,文理分科,我选了理科去了三班,她选了文科去了一班,我政治历史向来不好,但是理科却强的厉害,分班这事这让我痛苦了好一阵子,我兄妹三个,父母在北京做建材生意,却唯独留下我一个人在农村,为了和父母团聚,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也是我唯一一次在选择的时候没有选择她。”

李煖心中一颤。

他想到他和丁岚约好了一起考L大,结果他放弃了入学;

他想到他曾经无数次的相亲甚至故意让丁岚知道;

他想到那些年为了逼她表白在她面前与其他女生的纠缠;

他想到他曾和何楚无数次在聊天的伤害过她;

仗着她的喜欢,他曾如此肆无忌惮。

他曾无数次放弃过这个女人。

“不过我确实为了让她看见我做了无数改变,以前我很会装酷,特别杀马特,仗着成绩好喜欢和混子一起玩耍,自从喜欢上这个城里的姑娘,我换掉了破洞牛仔裤,剪了头发,一门心思扎进学习里当起了三好学生,我特别希望有一天,暗恋的那个人能够看到闪闪发光的自己,这一点,我和她很像。”

李煖打量着他,容貌虽算不上帅气,但气质优雅,举止不凡,显然拥有很好的家教与教育背景,这很难让他将杀马特这个形容词与眼前这位穿着讲究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我拿着三年年级第一考进了K大,让我开心的是岚岚考上了与K大一个城市的S大,当我在高中最后一个返校日鼓足勇气向她表白时,却意外发现最好的哥们捷足先登,躲在楼梯口的我又是生气又是开心,生气的是这混小子居然坏掉我的宝贵机会,开心的是我的岚岚拒绝了他,我掂量着胜算几率,想着到了S市表白也不迟,然后就愉快的去北京与父母团聚,这个错误的决定让我后悔了整整10年,因为,在大学,她爱上了你。”

李煖目光锐利的打量着男人,却见他眼中一片坦然。

“那个时候没有微博也没有微信,岚岚性格孤僻,没有校内网,也没有人知道她的QQ号,大学时期的每场高中同学聚会无论多忙,我都积极参加,却是场场都见不到她,后来我一有时间就跑去你们学校转悠,听讲座啊、自习啊、借书啊、我做梦都没想到S大这么大,找一个人这么困难,等我找到她的时候,那已经是大二,我记得是一个春天,我几乎想也没想的就上去搭讪,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都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想了半天才想起我这么一号人。”

男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轻轻的抚摸着咖啡杯的边缘,喃喃自语。

“但是我想,反正高中没说过几句话,就当我们第一次认识了,结合我兄弟表白失败的经验,我没一开始就惊动她,打算徐徐图之,那段时间S大有传闻夜晚有农民工强暴上晚自习的女生,但是她还是每晚坚持学习到深夜,我很担心她的安全,她和异性一直保持距离,包括我也是,我怕她尴尬,于是每天偷偷送她回宿舍,然后自己再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回到自己宿舍,哦,对了,记得有一次在路上看到有个流氓样子的男人,猥琐的跟着岚岚,我就顺手给处理了,没想到这本日记里有提到这个事情,当然,你手上的那几页看不到这些内容,只是她当时不知道是我,那时我父亲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自己的成绩也是越来越好,身边也有过女生表白,觉得也有追心爱姑娘的资本,我计划着等她彻底对我敞开心扉就立刻展开行动,然而,我的计划并没有成功,因为很快,我挫败的发现了她的秘密。”



第七章那些年不能说的秘密

男人终于直直的注视着李煖,那是一种专属于男人的目光,锐利、沉静,他仿佛在观摩一件别人收藏的文物,充满着审视与探究。

李煖错愕的微睁双眼,他想起来很多事情,年少时有次跨校打篮球友谊赛,很少失利的他被对方打得极为狼狈,赛后他躺在球场上剧烈喘息,扭头看着那个K大穿着白色球衣高高瘦瘦的男生,在球场上这个男生泄恨似的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在一群欢呼雀跃的男生中,他只是静静的望着他,那是一种俯视的眼神,目光锐利的看穿了他整个灵魂,这让他感觉很熟悉,在图书馆,在回宿舍的小路上,这种眼神总是若有若无的出现在自己身后,可是每次一回头,看到的却是丁岚惊慌失措的小脸,那个时候他和丁岚已经算是老相识,他总是微笑的和她打招呼,他弯着头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对方是谁,时过境迁,当时那张稍显稚嫩的面孔与眼前这张面孔重叠,只是那双冷寂依然的双眼穿越漫长的十年岁月一下子扎进了他的内心。

“她很少和我说话,总是我说着话她默默地听着,我请吃饭请喝奶茶她总是要回请回来,生怕欠我似的,但发现你的存在很容易,她从来不看篮球,连球星的名字都只知道一个姚明,那光线交错的午后,她为何一次又一次的在篮球场驻足停留呢?她讨厌与人交往,朋友也没有两三个,却唯独参加了你的社团,那一份份精致的工作方案,她又是为谁辛苦为谁甜呢?当时的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你,否则,怎么参加了这么多军事学的讲座,我记得她当时为了你的社团,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做完了整整一条中山路的社会调研,从中山路1号到100号,每个店铺的门都敲了,连花圈店都去了呢,而我,只配在背后默默跟着。”

李煖微微低下头,用余光看到男人苦笑了一下。

“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就知道我赢不了你,当年的你,我是说当年的你是她喜欢的类型,怎么说呢,浑身散发着文科生特有的谦谦君子气质,而我,是标准的工科男模板,穿不完的帆布鞋牛仔裤,洗不完的格子衫,直到现在有时她还吐槽我买衣服太过于雷同,那个时候我感到又嫉妒又悲哀,我的悲哀,在于她喜欢的人与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我想,我即使再努力也活不成她喜欢的样子。”

男人很聪明,对接下来的事绝口不提。

李煖和丁岚靠着社团和班级活动不断熟悉,那是细水长流一般舒坦的日子。这个坚强的小姑娘总是能给他不一样的震惊,李煖比丁岚大两岁,像所有情窦初开的男生一样,他把生命中难能可贵的温柔都给了她,他喜欢眉眼弯弯笑着看她,喜欢目光追逐她的身影,喜欢在晚上没人的时候QQ找她聊天,他聊天聊地聊人生,却唯独不聊我爱你。

那些无法回去的岁月,却成了此刻两个男人都在回避的故事,他们曾相识、相知、悄悄爱慕,任由暧昧拉扯,那是午夜梦回时都想回到的曾经。

“我记得你,在篮球赛。”

李煖急切的开口,却发现声音无力的厉害,男人惊讶的笑了笑,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你别在意,那次我是真的火了,有次你们同学起哄你和岚岚的关系,你那手摆的跟荷叶一样,后来岚岚一个人坐在小花园哭了很久,结果被黄雀在后的我从头看到尾,我是实在无法忍受这么多年放在心上的女孩子居然被你这样糟践,正好我们系和你们系友谊赛,看到你的名字我二话不说的就报了名,也算是公报私仇。”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嘴角荡漾出一丝微笑,李煖眼睛有点酸涩,昨晚加班看材料看的有点累了吧,他用力的闭上眼睛,任由肿胀褪去,张开眼睛,风清气朗。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双手急切的摆着,如此迫切的想和丁岚撇清关系,那个时候他也悄悄的爱慕这个文静的姑娘,何楚他们越是起哄,自己就越是如中邪一般的予以否认,他仿佛看到周围起哄的、鼓掌的、冷嘲热讽的同学慢慢的形成一道灰色的旋涡,而在那旋涡的中心,是独自咀嚼着被拒绝的尴尬与耻辱的丁岚。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坐在图书馆楼梯的背影,自知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的他急切的寻找那抹瘦弱的影子,女孩子孤独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走了过去,大大咧咧的坐在她旁边,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不知说了句什么,丁岚破涕而笑,男孩子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站在他们背后有一种被忽略的不快。

他忽然理解男人嘴角那抹温柔来自哪里,在那个他抛弃丁岚的午后,是他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她的世界,一片一片的拾起姑娘被践踏的自尊,放在心口暖热,带给了她骄傲与自信,也带来了万丈光芒。

“当时我已经申请上了Y国的研究生,我也知道你们打算去同一所大学读研,我哥哥娶了嫂子,父母对我忽视依旧,在北京连我的房间都没准备,虽然你们没在一起,但是我觉得是迟早的事,岚岚这么可爱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有男生狠心的拒绝她呢?于是,我觉得留在国内已经毫无意义,我想,就算是我,也未必能给她百分之百的幸福,如果你对她好,只要我心爱的姑娘幸福,我也可以放心的离开,可是偏偏有人想伤害我最爱的人。”

李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是这本日记。”

男人拿起桌子上的影印件轻轻的抚摸着,眼中散发着琥珀色的光芒。

“我在打印店打印试卷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在扫描和打印这本日记,高中三年,岚岚作文写的很好,总是被影印全年级传阅,我曾无数次看过岚岚的作文,包括她的笔迹,我闭上眼镜都能认得,刚开始我以为又是一个影印的她的学习笔记的同学,后来我却听到那个叫何楚的女生说,要让丁岚在全校内网都出名,我就果断的扣住了她的人和日记。”

李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了何楚自嘲的说的那句“我原本打算毁了她,没想到差点毁了我自己”,咖啡已经续杯,自己再也无法顾及形象的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

喝完第一口,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渴。

“我说过初中时我和混子处的很好,后来高中时为了岚岚才努力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学生,所以有些手段我也是懂的,但是从来没有用在一个女人身上,我算是抢劫了那本日记,虽然没动手,那个女生就被我吓得一个劲流眼泪,最后我警告她离我的岚岚远点,但是我却没想到,她居然会留一手。”

“等我回到图书馆,却发现正在翻垃圾箱的岚岚,我一把把她从垃圾堆里提了起来。她哭着告诉我在找一本本子,一本非常重要的本子,而那本本子却躺在我的书包里,我却没办法给她,距离毕业还有几个月,我也马上要去Y国,我也知道你考上了公务员就果断的放弃了研究生入学,就像你之前无数次放弃过她一样,内心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火,我撸起袖子和她一起在垃圾箱里找来找去,一下午翻了五个垃圾箱,从图书馆到教学楼,从宿舍楼再到教学楼,直到她看我一身狼狈,才不好意思的停下,怯怯懦懦的说,我请你吃饭吧。”



第八章你为什么不相信她

男人心情复杂的看着李煖,缓缓的说。

“那顿饭我吃的很不开心,她原本干净的衣服被一堆垃圾搞得脏兮兮的,但是岚岚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她问我前段时间自己在校内网是不是因为何楚的那篇博客很出名,我看过那篇博客,那个叫何楚的女生因为怂恿同学写联名信罢免老师,自己却被一封匿名信遭到系里停职检查,博客里含沙射影指出丁岚就是写信的人,一时间你们系因为这事在校内网上分成两派,一派相信岚岚的人品在校内上怒斥何楚含血喷人,一派是何楚的狐朋狗友搞得一群水军泼各种脏水,我尤为关注你的校内,记得有个人给你留言问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看到了你的回复,我想岚岚也看到了你的回复。当时岚岚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我第一次如此放肆大胆的没有隐藏眼中的情绪,认真的告诉她,我所了解的丁岚,绝对不是这种卑鄙小人,从此,我再也没有了顾忌,我不可能把心爱的女人让给你这种人。”

光线照在他脸上,近得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李煖忽然有一种挫败感,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和丁岚很般配,他浅浅的喝了一口咖啡,迟疑片刻,继续道:

“我一直想问,你当时为什么不相信她?我还想问你一句,如果你爱她,为什么一直要等她表白,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吊着她?”

李煖怔怔的望着他,无法抵挡脑海中的回忆肆无忌惮的袭来。好像一直以来想不通的所有关节在此刻都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们之间那些用语言无法消弭的隔阂与防卫、怀疑和摇摆,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当年,第一个发现李煖心事的人,是宿舍室友,他探究的眼神逐渐望着向来是古井无波的李煖,那些眼波流转中的情谊,那些举手投足中的关心,那些靠着借阅书籍和笔记本的你来我往时刻的提醒着他,看,宿舍那个官二代盯上了班里的书呆子。

如何让一个人变得凶狠,就让他学会嫉妒。原本如同幼苗一般风言风语悄悄的在系里几个学生干部中传来传去,丁岚选择沉默,而李煖抱着一种你只要不说在我脸上,我就不宰你的心情安静度日。

那是一个焦躁的时刻,校内网因为何楚的一篇博客掀起了轩然大波,那是一场迟到的、蓄谋已久的栽赃陷害,它夹在着滔天的嫉妒与恶意。

“其实你们俩早就暗度陈仓了吧,我看你俩蛮合适的,抓紧时间给你妹子网上澄清。”

望着周围一脸好戏在即的室友,李煖不予理会,他看到平时篮球队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转发了这篇博文并给他留言。

“你们班里丁岚那事是真的吗?”

这个提问让他无比尴尬。迟疑片刻,自保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如果有证据证明匿名信上内容属实,学校会处理何楚,如果有证据证明信是丁岚写的,同学会处理丁岚。”

“那你觉得丁岚是干这事的人吗?”

他甚至没给自己考虑的余地。

“我只看证据。”

五分钟后,他看到自己的校内空间来了两个访客,一个是一名K大的男孩子,他没有理会,第二个,是丁岚。第一次,他感到他们显得这么接近,却又是这么遥远。

他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第九章后来的我们

李煖鼻子微微发酸,那个时候他春风得意马蹄疾,身边全是恭维和赞美,骄傲如他是不可能向小小的丁岚低头,他不停的和向他示好的女生暧昧,只求能在毕业前逼迫可怜的姑娘主动向他诉说心中的情意;他利用友谊的名头让分身乏术而又感冒缠身的丁岚为自己彻夜更改毕业论文,却极为吝啬的说出那一句“谢谢”;他甚至和何楚主动评论起无辜的她,这种恶劣的行为让他悔恨交加,多年后,那个请求对自己丈夫网开一面的女人是这样告诉他的“我把我和你的聊天断章取义的发给她,我想羞辱她或者离间你们的目的,我应该已经达到了。”

李煖扭过脸回避男人,拼命掩饰着自己的难堪。

“我出国后一直和她保持联系,她对我敞开不少心扉,这让我倍感欣慰,即使我的出现本身就是一场设计。即使我们并没有一开始真诚相对。没关系,统统没关系。我爱她。我知道她还没完全把你忘了,所以我愿意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恕我直言,通过国内的朋友我知道你还是毫无长进,无休止的相亲、经常在朋友圈写一些似是而非却往往能激起女生醋意的话,这些行为,无形之中将岚岚慢慢推向我,我是在读博士第一年感觉到岚岚已经彻底放下了你,那个时候她刚研究生毕业,我发现她逐渐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想她应该终于看到了我,虽然从高一到博一如此漫长,但是这方面我比她幸运,我打着越洋电话表白,我很高兴她说出那句,这么巧,我也爱你啊。”

男人顿了顿,直视着李煖的眼睛:“我们相处的这几年,我相信她没有主动联系过你,而你,却从来没有放弃联系她,碍于情面,她总是很有礼貌的回复你的信息,这让我很不安,因为你的存在,让我倍感压力,你总是想把她拉进回忆的泥潭,不过好在我的岚岚对我足够专一,拿得起也放得下,一场婚礼后,我知道她和你连同学都做不成了,我不知道那次同学婚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岚岚确实从那个时候就彻底把你从生活和回忆中抹了干净,这就是她为什么没有必要来的原因。”

李煖的表情终于僵了一僵。

那场婚礼,是他们共同好友的婚礼,一桌子老同学拖家带口,大家很自然的打趣身为大龄剩女的丁岚,他做了什么呢,他以一种很怪异的心态主动给丁岚介绍男朋友。丁岚静静的望着他笑,笑的很释然。

回去的路上,他提议开车送她回家,却被拒绝了,这是丁岚第一次拒绝他,也是最后一次,他站在车旁葡萄藤下,凌霄花影,一个女孩子呆呆的站着,她仿佛一直就在那里站着,等着迟钝的自己缓缓靠近。

李煖有些激动,口干舌燥,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血液在血管里不断的上升与激荡,可化出嘴边的话却成了那句:如果哪天你结婚,一定要告诉我。

他还是放不下那该死的骄傲。

姑娘仿佛是想到什么人似的,粲然一笑,点点头,转身离开。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背影,也是最后一次,随后,丁岚就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一切覆水难收。

“岚岚和我在一起后就把QQ号送给了我,她对过去很释怀,也不想旧事重提,她曾带我回到过S大,指着图书馆告诉我,当年自己在这里暗恋一个男生蛮长时间,那一刻我很庆幸,你终于成了历史,这些年我的QQ号留作工作专号,私人联系全在岚岚这里,所以,你写的这封邮件只有我收到。”

光线忽然黯淡下来,就像两个人之间降温的气氛。

“你没有告诉丁岚我约她?”

咖啡厅的服务员点燃了夜灯,照亮了男人的半张面孔,他笑意更盛,却和冬天的阳光一样没有温度。

“没有,就像没有告诉她这本日记曾一直在我手里,就像没有告诉她我从高一就一直喜欢她一样,她不需要知道这些过往,只要接下来好好和我一起过日子就行,那本日记一直在我手里,直到有一年我们从上海搬回S市,这本日记不翼而飞,我找了很久,最终也放弃了,只是没想到,我居然能在这里看到这本日记的部分影印版本。”

男人轻描淡写的样子彻底激怒了李煖。

“你有什么资格替丁岚做决定。”

“那你又以什么立场指责我呢?”

李煖凌厉的目光被截杀到半路,男人低头喝完剩下冷却的咖啡,制止了服务员续杯的打算。

“我和岚岚曾在晚间新闻看到过你的采访,当时她笑着告诉我,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当年暗恋了好一阵子,这让我感到欣慰,因为你终于成为一个符号,再也带给不了我什么阴影,丢失日记那天,岚岚说,过去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和我愉快的度过接下来的人生,我就知道这本日记,已经再也无法带给岚岚任何影响力,其实,真正走不出那段时光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李煖低着头,手攥得有些无力。

“这本日记,挽回不了她以及那些过往的岁月,你们的关系,不是毁于何楚,不是毁于岚岚的自卑,完全是毁于你的骄傲,岚岚从小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遭遇过常年的校园霸凌和家人忽视,这些,我想那个叫何楚的女人比我更清楚,她自卑深入骨髓,从来看不见自己的美好,而你,根本不了解她的过去,也没打算了解过,你骄傲,自大,觉得只要你点头,岚岚就会向你乖乖走过来,如果你知道那些过往,或者打算知道那些过往,就不会做出那些混账事,就像现在,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会用曾经的这本日记约她出来,你也不会不清楚这本日记会让她有多难堪,你一直以来只想着自己,也只爱自己。”

男人说完就站起身,拍了拍裤腿因为久坐造成的褶皱,朝他微微侧着脸。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们打算今年十一结婚,也请你自重,不要再打扰别人的妻子。”

李煖被堵的无话可说,问出了一开始最该问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张屿,张飞的张,岛屿的屿。”

这是一句熟悉的话。

它曾出现在日记里。

李煖呆坐在原地,看着这个人从容地穿过旋转门,朝自己的车走过去。



第十章我的故事

接下来是我的故事了。

我叫丁岚,现在是个企业文员,业余喜欢写写文字,我的未婚夫叫张屿,如果不是前段时间突发奇想想去看看自己QQ空间里的的老照片,我就不会发现那封邮件,也就不会知道他要见的人是曾经我喜欢大学同学。

那个人,需要和我一样,与过去释怀。

而我最爱的人,需要一个机会,教会那个人什么是放手。

笔电旁放着一本旧日记。它的纸张已泛黄,记忆中蓝黑色的字迹也逐渐褪色,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我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我大学时丢失的一本日记,里面记录了我四年如何观察一个男生、如何复习考研、如何爱而不得。

我做梦都没想过,那本日记会回到我手上。搬家那天,我在男友阿屿的柜子中和一摞毕业证书奖状一起找到,它被保护的很好,可以看出,它被小心的翻阅过很多遍。

阿屿从来没有告诉我,他知道这本日记,以及这本日记中男主角的存在,即使时间已经将我对那段记忆的感知与爱意磨的干干净净。

曾经我对它视若珍宝,而如今,我已经没有再阅读它或者再拥有它的欲望。

当时的我在一堆凌乱的行李中把它小心的藏好,然后就把它抛在脑后直到现在,随后去邮寄回老家的行李,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本日记的存在。

等我寄完行李回家看到他踩着拖鞋在小区的垃圾箱玩命的翻找,四处散乱着各种令人作呕的干湿垃圾以及围观的邻居,我看着他徒手撕开黑色塑料袋,反复的翻找,汗水浸湿了他的白衬衫,我仿佛看到了在大学时翻垃圾堆找日记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也在我身边,一句话没说,陪我度过一个难堪的午后。

天幕已经变成了深蓝色,光线越来越暗。他必须把纸张贴近自己才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面对庞大的垃圾山,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这里翻了多久,就像我不知道当年青春年少的他在我背后等了多少个年头。

我从后面轻轻的靠近他,抱着他,感受他背后的肌肉瞬间僵硬了一下旋即放松开来,就像每个他下班出电梯的瞬间,我跳到他背后感受到的那样。

“别找了,阿屿,再重要的东西都没你重要。”

我小心的清理他手上的伤口,涂上碘伏,缠上云南白药的创可贴,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愧疚,这让我很心痛,有些话他无法宣之于口,有些事他无法当面澄清,这种心痛的场景很熟悉,它很像我登陆他工作QQ时看到的空间内容,里面有一个关于我的相册,从高一到现在,刚开始是高中时读书的背影、到后来是大学时看球赛的侧颜、最后是我们俩的合照;它很像同学聚会时他兄弟悄悄告诉我的实情,没有调回国内,没有工作调动,他放弃了在Y国的大好前程选择和我蜗居在一个小城市;它很像当年表白我的阿郭在同学聚会时告诉我的秘密,那个时候每天下课他们会站在一班门前,“起初我以为他在帮我追你,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我在帮他而已”。

阿屿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我瞧,这么多年,我心爱的男孩子已经褪去了青涩,脸上也沾染了风霜,唯独这双眼睛像极了当年我们重逢时的模样。当时他就这样急慌慌的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欣喜的大叫一声“丁岚,真的是你。”

“岚岚,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先说吧。”

我吸了吸鼻子,眼睛有点酸涩,紧了紧他的创可贴,这双手很大、很温暖,他带我爬过玉龙雪山、看过周庄的烟雨、去过上海的外滩、走出过青春的泥潭。

“阿屿,丢的东西如果是你重要的东西,我会想办法帮你再搞到,如果是你认为我看中的东西,我想那并不重要,过去的一起没有那么难舍难分,重要的是和你愉快的度过接下来的人生,我们父母双方都见过了,你有没有考虑今年让我当你老婆,我是说,张屿,你这混球,我一个女人现在在给你求婚。”

他错愕的看着我,一脸大受打击,这让我匪夷所思,但是最终和我一起笑出了眼泪。

“这事尼玛都是男人来,我戒指都买好了,花也订好了,安排最贵的酒店,兄弟都布置好了,花了我一个月工资呢,倒腾了好久呢,又费时又费力又废人,呜呜呜,你这坏人。”

电话这个时候是时候的打来,将我从回忆中带回:

“在干什么呢?”

“在星巴克赶故事,参加一个短篇故事大赛。”

“要见的人见完了?”

电话外顿了一下。

“见完了,准备回家给老婆做饭了。”

“写一个什么故事呢?”

我看了一眼那本日记,写完这个故事我打算把它毁掉,它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原本空白的大脑有些记忆仿佛又逐渐的回归,那一片一片的记忆碎片,在这个夜晚显的分外斑驳。起初是个读书的背影、笔记本里认真的字句、后来是和一个男生四目相对,碎片与碎片之间相互碰撞,叮叮作响,我忽然记得这本日记的后半部分阿屿的篇幅逐渐增多,我清楚的记得那篇日记的最后一个故事。

我翻开最后一页。

2013年 4月13日 周六 晴

今天我和阿屿同学去逛拙政园,我在那座著名的小姐闺房楼前给他讲了两厢厮守的故事,从前,苏州大户人家生下女儿会立刻种下两棵香樟树,然后在树下买好上好的女儿红,等到院外的媒婆看到香樟树郁郁葱葱,就会进来做媒,结婚那天,姑娘的父母会挖出女儿红招待客人,然后砍掉香樟树做成箱子,陪嫁两箱丝绸,苏州话两箱丝绸,听起来很像两厢厮守。

阿屿直勾勾的看着我,我感到面红耳热,他轻轻的说,其实我也有一个喜欢的故事,它叫《石桥禅》你要不要听。

他站在庭院中,看着我缓缓说着:

有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去一个庙会散心,于万千拥挤的人群中,对一个书生一见钟情。

女孩每天都向佛祖祈祷,希望能再见到那个男人。

她的诚心打动了佛祖,佛祖显灵了。但是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女孩必须修炼五百年道行,才能见他一面。于是女孩变成了一块大石头,躺在荒郊野外,四百多年的风吹日晒,苦不堪言,但是她终于等到了男子,他行色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女孩不甘,又花了五百年修炼成了一棵大树,立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官道上,这一次,他没有急匆匆的走过,因为,天太热了。他走到大树脚下,靠着树根,微微的闭上了双眼,他睡着了。女孩尽力把树荫聚集起来,为他挡住毒辣的阳光。

男人只是小睡了一刻,因为他还有事要办,他站起身来,拍抬头看了看这棵大树,又微微地抚摸了一下树干。然后

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在他消失在她的视线的那一刻,佛祖出现了。

“你还要继续等吗?”

女孩平静地说:“不必了”

佛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女孩有几分诧异,“佛祖也有心事么?”

佛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因为这样很好,有个男孩可以少等一千年了,他为了能够看你一眼,已经修炼了两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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