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 | 阿克赛-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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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十月,生死未定

生死只是一墙之隔。

秀才说这句话时,脸色凝重,一字一顿,没有一点儿表情,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宣布一个重大真理。秀才说完话后凝固不动,仿佛他的话是远处终年积雪的喀喇昆仑山一样不容置疑。事实上,也确实没人置疑。秀才说完话后好几分钟过去,一屋子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半晌,歪躺在墙角的胖子,才挪了挪身子,抖了抖身灰尘,不经意地接了句,我说秀才,你说的啥子墙啊,能隔开生死?再厚的墙也不过是挡挡子弹而已吧,老子要是大炮一轰,生死都是渣渣。胖子边上的不辣笑出声来,我嬲你娘咧,动不动就大炮一轰,胖子你有大炮不?胖子当然没有大炮,他当炮手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从进山后,已经很久没有触摸大炮了。没有大炮的胖子被不辣这么一说,就失了先机,愤愤不平却又只好压低声音,骂道,妈来个巴子,等老子有大炮的时候,哼。

秀才见自己悟出的真理无人理会,甚至于只有两个兵痞子瞎接一通,脸色更加冷峻了,但在灰暗的土房里,也只好对着仅有的接话人继续说道,我说的墙不墙,是一个比喻,就是生死未定的意思,再说详细点罢,就是生死挨得很近,处于或生或死的不明确的状态,好像只隔着一座薄薄的墙,墙左是生,墙右是死,但左右是以什么为坐标,又未明确,所以生死也是不明确的,不知道大家晓得不?听闻此言,刚才还在装睡的阿乔噗呲一声笑出泪来,我说钱大秀才呐,您是读书读傻了吧,什么叫一墙之隔,什么是生死未定,我们在这里,好好活着,就是生,哪有什么未定啊?阿乔边上的小马也小声附和着,是啊排长,俺们读书少,你整得这些话听不明白,能不能再捋一捋,讲得通俗点啊。

秀才清了清嗓子,就是说呀,你们,或者我们罢,是不是生(或者死)是不确定的,就是不能确定是生还是死,这么个意思。秀才这么一说,胖子、不辣和小马都伸长了脖子,朝秀才凝望,等着他继续讲,什么是“是不是生(或者死)是不确定的”?但是秀才却不说话,或是在组织语言怎样把话说清楚吧。阿乔等不及,在边上问,生死还能不确定?秀才用力点点头,是的,我们现在就像是薛定谔的猫,被装在一个密闭的容器里,山外面的人是不知道我们是生是死的。什么猫?胖子、不辣和小马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问道。阿乔却笑嘻嘻地说,姓薛的名人我只认识两个,一个是薛仁贵,一个是薛岳,“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呐,但是,什么薛定谔真不认识呢,是何方神圣啊?至于什么猫,跟生死又有什么关系啊?秀才见他们这般反应,咬紧牙关继续硬着头皮解释,通俗地讲啦,先不管猫不猫的,就是说呀,我们在阿克赛钦,千里无人烟呢,阿克赛钦之外的人是不知道我们是生是死的。

一片沉静。

是啊,在阿克赛钦,我们虽然活着,但是山外的人或许真不知道我是生是死。

秀才怕大家听不懂,继续说,你们看,好多年没人来换防了,对他们来说,我们可能还活着,可能已经死亡。沉默一回儿,秀才又补了一句,我们就是那只猫。

不辣可能是听懂,大声骂了出来,我嬲你娘咧!说好一年一换的,四年了还不见人来换防,狗日的,我们得回去。

胖子也跟着狠狠骂道,妈来个巴子,这些官僚们醉生梦死,我们一年365天天天吃玉米糊子,老子不干了!

小马推了推边上沉默不语的阿力普,小声补充了句,玉米粉也不多了吧?不知道能挨到何年何月啊。

阿乔却笑了笑,各位爷,别哭爹骂娘了,对外面的人来说我们生死未定,但我们现在不都还好好活着嘛,都别抱怨了,过一天是一天。在这里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也挺好啊。

阿乔说的对,阿克赛钦什么都没有,唯独不缺安静。它四周被昆仑山、青藏高原、喀喇昆仑山、帕米尔高原包裹着,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是毫无生息的雪季,小半年的夏季也是冷冷清清的,高原上的荒漠只有稀稀拉拉的野草、偶尔游荡的野牛野马,外人是一个都看不见的。唯一热闹的是他们所在的四方城,一座长宽各五丈的单层土屋,这是他们哨所的据点,吃喝拉撒都在这座城堡里。而城堡之外,西南角一公里外是320瞭望台,建在320高地上的一个土台,西北角则是甘醴和左公柳,以及几百米外埋葬牺牲了的弟兄的坟场。他们12个人独守在这里,已经整整四年时间,要等待换防的部队却一直没来。所以,生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山外的人来说,确实是生死未定。

02 秋月,雪域之猫

秀才的生死未定论,更加增添了四方城里12个人的烦躁,虽然猫不猫的大家都只是一知半解,也并不在意,但是这里千里荒漠,寥无人烟,站在哨所——四方城的屋顶,举目四望,没有一丝生机,东北面是昆仑山脉,从西北向东南横亘着,像一架巨大的屋脊;西南面是喀喇昆仑山脉,也是从西北朝东南盘踞着,终年积雪,闪闪发亮,据说它的主峰乔戈里峰是世界第二高峰,像一把利剑刺向苍穹;喀喇昆仑山脉和昆仑山脉之间,是众山和高地彼此交错的阿克赛钦,其西北角是帕米尔高原,而东南角是青藏高原,只有喀喇昆仑山脉和青藏高原之间的西南角留下一个豁口,是四方城哨所设立的意义所在。昆仑山脉、喀喇昆仑山脉、帕米尔高原、青藏高原围成了一个巨大笼子,12个人便是笼子里生死未定的猫。

在秀才抛出猫论之前,阿乔就已经看秀才不爽了。起因是甘醴边上的那棵柳树。甘醴在四方城西北角,靠昆仑山方向,可能是昆仑山南侧积雪融化的缘故吧,甘醴终年有水,是四方城唯一的永恒的水源。而柳树就在甘醴边上。问题就出在柳树上。每年夏天,秀才每天都会准时来给柳树浇水,还念念有词。阿乔看着本来就不太多的甘醴质问秀才,一个枯树桩,两个大枝丫,一片叶子都没有的,钱秀才您天天浪费水合适吗?秀才却善为人师起来,这个你就不懂了,这不是一般的柳树啊,它叫左公柳,想当年,60多岁的左宗棠抬棺出征,置生死于度外,以一己之力收复了万里新疆,“百年荫荫荒漠绿,湘江子弟未思归”!作为后来者,我们浇水不是应该的吗?阿乔虽然是新疆人,是湘江子弟的后代,对左公当然是敬仰的,但问题是数年未长枝叶的柳树,灰秃秃的像个木桩子,你浇什么水呢?秀才解释道,树还没有倒下,就有可能是活着的。阿乔当然不赞同秀才的看法,但秀才是排长,没办法。

阿乔虽然看秀才不爽,但秀才讲的毕竟是实话,忠言逆耳啊,阿克赛钦确实是一个巨大的笼子,我们便是笼子里的猫,或生或死,只是以前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如今被一语道破而已。胖子、不辣和小马他们,也渐渐理解了秀才说的猫论。他们或许依旧不知道薛定谔不姓薛,但是对于生与死本能的感知,以及阿克赛钦荒凉绝望的境地,仍然能够使他们理解那只或生或死的猫的心情。

老子不要成为那只猫,老子得离开这里。有一次,阿乔、胖子和小马在320瞭望台值勤,胖子对着这年的初雪说道,等大雪封山了,我们又要再守一年,冬天能熬得过去吗?

小马看了看阿乔,我也不想成为那只猫啊,但是没有人来换防,我们应该怎么办?胖子沉思了片刻,我们去跟连长说吧,说好的一年换防,都四年时间了,还不来人,我们也不能死守在这里啊。阿乔缓缓说道,胖子,连长要是肯走,哪年他早走了,不会选择留在这里。本来,四方城哨所有一个连队驻守的,一百多号人,1946年夏天,突然接到上峰命令,抽去了两个排的兵力,只留下一个排在此驻守,连长是主动要求留下的。胖子狠狠骂道,妈来个巴子,连长脑子秀逗了,真不走,我们自己也得想办法走,小马,你是本地人,识路,带我们走出阿克赛钦吧?小马低头不语。阿乔却接话,此一时彼一时,三年时间了,说不定连长想通了呢,我们去找连长谈谈看?

傍晚,值勤三人回到四方城,在吃玉米糊的时候,胖子向连长提出来,我们在这里守了四年,该换防了。连长训斥道,没有友军来换防,怎么换?阿乔插嘴道,连长啊,当时长官叫我们驻防在此,说一年后就可以回去的,现在四年了,就算回去,也没有违背长官的命令啊。连长忽然站了起来,右手狠狠拍向桌子,把盛着玉米糊的瓷碗振得哗哗响,身为军人,守土有责!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身上的军装吗?胖子、阿乔和小马被吓得不敢喘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军装,多年来的高原辐射,军装已经褪色得辩不出青白了,缝补或者来不及缝补的地方使军装显得更加破烂。连长却正了正同样破开多个口子的军装,我们的兄弟有多少倒在这里,用性命来守卫关卡,我们怎么忍心逃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四方城!

连长的话振聋发聩,一干人等听得寂静无语。但是在角落里吃饭的阿力普却发声了,虽然声音很轻,但大家听得真切,连长,玉米粉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雪季。阿力普和小马都是本地人,但阿力普是本地的维族人,对阿克赛钦更为熟悉,对雪域的困难更加了解。当然,他也不想成为死猫。

连长没有接阿力普的话,却继续说,我欠阿克赛钦二十多座坟墓,我没脸回去。

连长说的二十多座坟墓,是这四年来在阿克赛钦牺牲的弟兄。那年,留下一个排守着四方城,许多兄弟因冻伤、疾病、狼群等意外先后牺牲,一个排30多号人啊,如今只剩下12个人了。或者说是12只猫,在雪域高原上生死未定的猫。

03 冬月,大雪封山

雪花落在阿克赛钦的荒漠上,却冷在胖子的心里。胖子不想做那只猫,因为他是独子,老母亲叫他一年之后回去成亲的,如今在这里四年了,眼看着众多兄弟在这里倒下,如果这次还不回去,那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季,真的难说,何况玉米粉也不多了,大雪封山后,还不成为死猫?胖子趁值勤的时候,再次找小马深入交谈,马哥,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啊。小马一脸无奈,连长说不撤离,我们怎么离开啊。怎么撤离,你不是本地人吗?胖子怂恿小马,本地人识路,我们自己走出去就行。小马摇摇头,走不出去的,你看看昆仑山啊,终年积雪,是千年冰川,怎么翻越?胖子看着昆仑山就觉得一阵寒意,我们翻越昆仑山干嘛,我们沿着河谷出去啊。小马笑了笑,河谷?500公里路程啊,你忘了进山时用了多久时间吗?半个月还是二十天,我们没有吃的,走一半就饿死了。

说到吃的,胖子就感到肚子有些饿了,这几天,连长为了能够顺利越冬,和阿力普反复计算,最后决定每人每日减餐三分之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减餐三分之一,相当于是一日三餐改为两餐,能不饿吗。但胖子越饿越清醒,想要离开这里,除了向导,就是干粮最要紧了,不然,真会饿死在路上。

干粮只能找阿力普要,他是司务长,也是唯一的炊事员。但是阿力普怎么会把宝贵的粮食给胖子呢。于是胖子又陷入沉思,要么去偷,但是人多眼杂,而且阿力普把仓库钥匙时时带在身上,根本无从下手。要么去借,这可没有借口啊,每天固定供餐的,你借粮干嘛?胖子最终决定找阿力普聊聊,看能不能说动阿力普,一起离开这里。

一天,在开餐前几十分钟,胖子抱着一摞牛粪,去找阿力普,普哥,你看这牛粪怎么样?阿力普瞄了牛粪一眼,开心地说道,不错不错,哪里捡的啊胖哥,这牛粪又干又大,估计是牦牛的,这一大摞能烧两顿饭了,谢谢你啊胖哥。胖子趁机套近乎,不用谢不用谢,今日从320瞭望台回来,路上看到这么好的牛粪,就给你顺了回来,举手之劳不用客气。阿力普一边说着感谢,一边继续做玉米糊。胖子靠近来,给灶膛里添加牛粪,不经意地说道,普哥啊,你说我们都在这里四五年了,上峰还不派人来换防,难道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吗。阿力普叹了口气,是啊,我进山前跟阿娜说过,一年就回去的,哎,现在四年了还没回去,阿娜一定会怨我吧。阿娜是妈妈的意思。胖子就顺势说道,普哥啊,我也是一样,答应母亲一年就回去成亲的,而且我老母六十多岁了,我真是不孝啊。阿力普劝慰道,为了边关,别无他法啊。胖子趁机怂恿着,普哥,这么多年了,你阿娜肯定很想你的,我们守了四年时间了,就算是离开,也对得起这身军装。阿力普沉思了片刻,我是唯一的炊事员,又是唯一的向导,怎么可以自己走掉啊。胖子看到阿力普坚决的眼神,就不再说话了。

胖子说动不了阿力普,只好退而求其次,小马可以当向导,但是粮食还得想办法从阿力普那里顺点过来,于是每日去捡牛粪,每日帮助阿力普烧火,慢慢取得阿力普的信任,然后借口自己胖需要更多的食物才能填饱肚子,每天多顺一点点玉米糊过来,趁外出的时候把玉米糊烤成玉米饼,收藏起来。如此一个月,在大雪尚未封山之前,胖子终于准备了一定的干粮,然后趁值勤时找小马商量,有干粮了兄弟,明日早饭后我们离开这里。小马没有发声,应该是心动了。

次日,轮到其他人值守320瞭望台,所以,在胖子和小马也走出四方城时,秀才问了句,今天不是你们值勤啊,去哪呢?小马吓得心跳加速,胖子稳稳回答道,报告排长,我们去捡牛粪。秀才挥挥手,去吧,去吧。于是胖子和小马朝北边奔走,在左公柳附近取了干粮后,又往东北三百米处祭拜了安息在此的兄弟,然后朝西北走去,沿着隐约不见的和田河床一路走着。从阿克赛钦到和田,翻越昆仑山只用一百多公里,但是沿着河田朝西北再转向东北,绕一个大圈,需要走五百公里,每天走35公里,也需要整整半个月。

第一天,胖子和小马吃着玉米饼唱着歌,虽然还在猫笼里面,但每走一步都是靠近笼子的边缘,意味着生的明确。

第二天,在河床的深处找到水源,看来沿着河床走不仅是方向问题,还能解决水源问题,胖子和小马都充满了信心。

第三天,四方城早已看不见了,白石滩渐渐远去,而昆仑山近在咫尺。再行走两天,就能转入和田河谷了,最困难的开头就能过去。

第三天夜里,出事了。当胖子和小马吃完玉米饼在背风处休息时,远处一群绿色的小灯起伏着、挪动着,朝着他们缓缓靠近。小马失声道,狼群!狼群!胖子故作镇定,狼群怕什么,我们有枪,明天我们吃狼肉。小马来不及反驳胖子,叫胖子赶紧点火。胖子有点舍不得,我们只带了一个火把,点完了就没了,后面还有十几天的路程啊。小马把火把抢了过来,连忙点上,再不点命都没了。这时,狼群已经靠近他们,见火把点燃,狼群不敢靠近,但是也不离开,而是围成一圈,绕着胖子和小马,双方互相对峙着。一个多小时过去,火把渐渐下去,最后熄灭了,狼群不紧不慢地围拢过来,胖子对着狼群就是一枪,“砰”地一声响后,一只狼应声倒地,但是其他狼不仅没有停住,反而加快了围拢的速度,渐渐地靠近他们了,胖子和小马的步枪上有刺刀,便对着靠近的狼群舞动,好几头狼惨叫着倒下,但是其他的狼并未退却,疯了一般咬向他们。小马先被后背过来的狼咬到小腿,滚烫的鲜血汨汨而出,小马忍着痛喊道,胖子,你赶紧跑!而闻到血味的狼群优先攻击小马,胖子这边反而只有稀稀拉拉几只狼了。我走了你怎么办?不要管我,你不走你也会死在这里。胖子突然明白小马的意思,狼只要攻击一个目标,这是唯一的逃跑机会了。胖子转身看了小马一眼,停顿了片刻,看着群狼在小马身边飞舞着,自己却无能为力,于是扭转头朝黑暗处奔跑。

此时,大雪纷纷,雪域上只有胖子的呼气声和脚步声。

04 元月,寂静的雪域

胖子终于回到了四方城,不辣第一个跑上前去,本想张开双臂抱抱胖子的,却见小马没在,于是垂下手来,小马呢?胖子带着哭声,小马死了。我嬲你娘咧,那你还有脸回来!不辣骂道。这时,赵连长过来了,把不辣推开,指着阿力普说,把胖子给我绑了,拉出去毙了!秀才连忙拉着连长的手,对阿力普说,慢着慢着。赵连长声音还是很大,按照军法,逃兵就要枪毙!秀才继续劝连长,这死胖子,按律当斩,死有余辜,但是现在人手极缺,要不先留他一命,等下次换防时,再执行枪决如何?连长看着这支十来个人的部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对胖子说,看在排长求情的份上,先饶你一条狗命。

阿乔提议在坟场为小马垒一座坟墓,兄弟们都支持,赵连长也不反对,只是秀才提出一个疑问,这连衣冠冢都算不上啊,合适吗?秀才说的没错,小马虽然在四方城四年多时间,这里却没有他的一丝一物,他所有的物品就是身上的一身军装,如今死在百公里之外的昆仑山脚,在四方城是没有一点点他的痕迹了。阿乔说,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他牺牲在阿克赛钦,就用阿克赛钦的白石头给他垒出一座坟墓吧。秀才说,你们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阿克赛钦吗?大家都摇头,不知道。秀才说,它的正式发音是“阿克赛-钦”,阿克赛是白石滩的意思,钦是秦的发音,突厥称呼我们中国为大秦,它就是“中国的白石滩”的意思。为小马垒一座坟墓,让他的英灵继续守卫我们的国土吧。

在四方城东北面的墓地,二十二座坟墓整齐排列着,在大雪之下隐约不见,但是墓碑高耸在天地之间,依然能够分辨这是坟墓。众人在坟场边选好一块地,然后翻开积雪,找出一块又一块石头,慢慢垒成一座坟墓。胖子找来一块灰白色的大石头,立在小马的坟墓前面,用军刀深深地刻下两行字:一等兵马尔德,1927.4-1949.11。

在小马的墓碑前,大家沉默着,像等待生死判决的猫。这时,秀才却唱起军歌来,其实说是唱,更像是念,一字一顿: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阿乔见状,也跟着哼唱起来。接着,不辣和阿力普等人也跟着齐唱: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他们歌声嘹亮,像雪花一样盛大,仿佛不是为了死亡而悲戚,更像是为活着而高歌。大家用枪托顿地,击打节拍,激情澎湃。忽然,阿乔停住了,大声说,不对啊,日本鬼子已经投降了,还唱“誓扫倭奴不顾身”,不妥,不如改作“独守边关不顾身”吧。大家都说好。于是歌声继续在大雪中高昂着: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独守边关不顾身!

……

唱着唱着,忽然有人啜泣起来。阿乔寻声望去,却是胖子在哭,他的步枪立在地上,人依枪而站,眼泪顺着枪杆下来,隐入苍白的雪地上。大雪被眼泪击穿,一个洞一个洞,然后是一片盛开的花朵。阿乔走进胖子身边,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别哭了兄弟,遇到狼群,就是九死一生的,小马的死不怪你。阿乔本意是抚慰,哪知道胖子被拍了肩膀后,情绪更加激动了,忽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是我害了你啊,小马哥,老子如果不想着回家,不拉上你出逃,就不会这样啊!

众人围拢过来,劝胖子别哭,人死不能复生。

阿乔试着把胖子拉起来,却拉不动,太重了。于是说,世严老弟,别哭了,生死对我们来说不必如此,你看秀才说的啊,我们就是那个什么猫,生死未定,只是小马兄弟先确定了他的生死而已,你在这里哭哭滴滴,哪天谁给你哭哭滴滴啊?

阿乔一语成谶。

在为小马修坟立碑后的第七天,胖子就出事了。那天,秀才带着胖子和不辣往西南角巡逻,按照惯例,他们要巡逻十公里的路程,登上418高地瞭望一圈,查看有无外人进入,然后再折回。元月的阿克赛钦,雪深数尺,把膝盖都淹没了,三个人步履艰难,缓慢向418高地挪动。秀才看到胖子跟着后面,气喘吁吁的,就鼓励道,还行吧胖子,不然我们走慢点。胖子却挥挥手,不用不用,就正常行军速度吧。不辣骂道,我嬲你娘咧,真走不动我们就休整下,我看你这几天玉米糊都没吃多少,食欲变差了,体能是不是跟不上啊?胖子拍拍自己的肚子,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别小瞧我啊。但是说这话时,胖子明显是上气不接下气。等到快接近418高地时,已是中午,高原上闪亮的阳光照射在茫茫白雪上,四下都是白晃晃的,胖子呼吸急促,站立不稳,不辣连忙把胖子扶住,胖子,胖子,你怎么了?胖子没有回答,低下头喘气。秀才回过头来,是不是早饭没吃饱,饿得慌?胖子还是没有回话,忽然一阵眩晕,瘫坐在雪上。胖子喘着气,双手不停地按着胸口。秀才惊道,不好,胖子是缺氧了。不辣也急了,那咋办?秀才连忙把胖子放平,但是胖子已经意识模糊了。秀才按着胖子的人中穴,胖子也是没有反应。不辣急得团团转,却爱莫能助。秀才当机立断,我们把胖子抬回去吧。

胖子真的很重,秀才和不辣一步一步地挪动,近乎是在地上拖着走,才好不容易把胖子拉回四方城。此时,胖子已经不行了,他的脸色青紫铁硬。阿乔用手指去探胖子的气息,已经没有了。赵连长看了一眼,转过身去,喃喃自语,妈来个巴子!你个死胖子,老子还没处罚你呢,竟然擅自走了!秀才带领大家破开积雪,在坟场里为胖子垒起新坟,并在墓碑上刻着两行字:上等兵胡世严,1926.11-1950.1。

雪更大了,没多久便把新坟遮掩住,使它和苍茫的雪域融为一体。只有那冷峻的墓碑,在天地之间耸立着。

05 五月,新生与希望

胖子牺牲后,秀才向赵连长提议,不要再巡逻了,把320瞭望台守守住就好。赵连长沉思了良久,上峰要求我们每日巡逻,只是守住320瞭望台的话,那不是失职吗?秀才解释着,原来是一个连队在守,才每日安排士兵巡逻,现在只剩一个排的兵力,还牺牲了大半,就十来个人了,怎么搞?阿乔插了句,赵连长,只有十个人了,还是省着点吧。赵连长沉默了会儿,只好决断,每日派三人守住320瞭望台,其他人就在四方城休整,巡逻的事等新春再说。

十个人,除了连长之外,分为三班,每班三人,每三天轮到一次去320瞭望台,没轮到的人便在四方城里躺着,节省能量,也修养身体。原来不参加巡逻的阿力普,因为人手不够,也被安排巡逻,跟着秀才一组,顶替原来胖子的位置。

一天早上,秀才带队朝320瞭望台走时,意识说道,胖子,走快点。转头才发现胖子已经没了,现在跟着后面的是阿力普和不辣。阿力普小声说,排长,是我。秀才像是问阿力普,又像是问自己,高原上呼吸不畅居然会死人?阿力普说这本是生命禁区啊,野生牛马都没几只,我们活生生的人怎么行?不辣说,排长说的对,这嬲你娘的破地方,我们就是那只猫啊,生死未定。唉,是啊,生死未定,在外界看来,也许我们都还活着呢,我们这还是一个完整的排,30几号人马。秀才忽然笑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月亮圆缺了四次,五月了。气温虽然还是很低,但白天的太阳明显升温了,积雪开始浅了下去,新一年的夏天很快要来了。大家的喜悦和期待都不言自喻,在这里守了五年,再怎么样也会有人来换防了吧。就算没人来换防,仓库里的玉米粉也不够了,架也要架着赵连长离开这里。

能够熬过死寂的冬季,便是生死明确的猫。

等积雪浅下去只剩几个厘米的时候,秀才一个人去甘醴走了走,发现甘醴附近已经没有积雪了,大概是有水的地方更容易化雪吧。秀才本想取水浇灌左公柳,一想不对啊,大雪化水,左公柳冬季可不缺水呢。但是秀才还是绕着左公柳细看着,它独守边疆几十年,跟它相比,我们在这里守五年算得了什么呢?忽然,秀才惊叫起来,叶子!叶子!有叶子!阿乔远远地看到秀才在木桩前大喊大叫的,以为秀才疯了,赶紧跑了过去,怎么了秀才?秀才拉住阿乔的手,把阿乔扯到左公柳边上,你看,叶子!阿乔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什么叶子?忽然又明白了,是啊,叶子,左公柳长叶子了!这是五年来第一次看到左公柳长叶子,阿乔之前一直认为这棵树已经枯死的,居然还活着。阿乔忍不住抱着秀才,排长啊,它居然还活着!秀才也抑制不住喜悦,跑回四方城,把好消息告诉每一位人,大家都很兴奋,连长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是唯一的叶子,经雪而出,却是活着的最大希望。

自从左公柳发芽后,四方城充满了欢乐,仿佛很快就能等到换防的友军过来,仿佛很快就能明确自己活着的状态。离开这海拔4000米的高原。

那日,天气晴朗,化雪无声。又轮到秀才带着阿力普和不辣去320瞭望台值勤。这段时间秀才很开心,雪已经真正浅下去了,如果胆子够大,现在都可以沿着和田河出山了呢,当然,现在也不在乎这么几天时间了,等真正的夏天到来,换防的友军一到,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了。另外令人高兴的是,左公柳的叶子也日渐长大,从嫩嫩的芽长成了一片成型的叶子,甚至边上还有一个小芽头冒了出来,在这雪域高原,百年来的新绿,令人兴奋不已。在320瞭望台,虽然早上的玉米糊吃得不饱,但大家也不觉得饿。“百年荫荫荒漠绿,湘江子弟未思归”,秀才忍不住又吟上两句。

忽然,不辣惊道,排长,你看,前方有人。秀才定眼一看,320瞭望台的西南角隐约有一队人马向这边挪动。秀才的视力不佳,就叫阿力普再细看下。阿力普说,这伙人大约十几个,背着枪,可能是来换防的吧?秀才疑惑,按道理应该是从西北角过来啊,换防的部队要从昆仑山方向过来,这个方向更像是青藏高原下来的,有点奇怪。不辣说道,不用奇怪啦,有人来换防就好,管他是什么人呢。秀才想想也是,远远地也看不出是什么人,不如迎上去看看。

当秀才三人离那伙人几百米远时,阿力普看清楚他们头上盘着白色头巾,不像是西域或者青藏高原上的人,但又不知道是何方人士,还来不及把疑惑报告给秀才,那伙人也发现秀才他们,只见那伙人立马卧倒在地,然后向这边射击,一时间枪声大作。不辣骂道,我嬲你娘咧,这雪域上还有土匪不成?秀才也骂道,尼玛,我猜这是阿三啊,盘着白色头巾,肯定是从喀喇昆仑山和青藏高原之间的豁口穿越过来的印度阿三。秀才下令撤退,撤回到320瞭望台,居高临下,使阿三难以靠近。

阿三凭借人多的优势,靠近攻击320瞭望台,但是仰角射击不容易,被居高临下的秀才他们一下子击退了。只是退得稍微远点,秀才他们就无可奈何,因为步枪的射程不够。双方僵持了一会儿,阿三忽然转头向四方城行进。秀才大喊不妙,四方城那几个人没有防备,怕是会吃亏。不辣喊道,我嬲你娘,他们要偷袭四方城,排长,我们杀过去吧!秀才三人便从320瞭望台下来,在阿三身后追赶。

在离四方城百米开外,连长和大伙儿在城外活动,忽然看到一群人过来,还来不及反应,已被阿三开枪击伤几个,所幸没人死亡。阿乔几个人退回四方城,拿上枪支,出城和阿三对射。这时,秀才他们也从后面赶来了,阿三被前后夹击,顿时慌作一团,然后朝着前后胡乱开枪反击。没几分钟,枪声就停住了,十几个阿三已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当大家欢呼胜利的时候,却发现不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被阿三的流弹击中胸部,鲜血凝聚在大地上,早已没有声息。

坟场上增加了第二十五座新坟,墓碑上刻着:上等兵王明章,1926.1-1950.5。

06 六月,尘埃落定

六月,雪线退回雪山之上,白色的荒漠重新裸露出来,虽然没有生机,但比起大雪封山的死寂,这裸露已经是最好的希望了。而左公柳的叶子也已经长出三片,在荒漠上显得弥足珍贵。这是高原上唯一的树,也是高原上唯一的绿叶。

趁着吃晚饭的机会,秀才再次向赵连长提出要离开这里的建议,我们守了五年,上峰可能早已经把我们忘了,而且,玉米粉已经不多,再守下去就是死路一条。赵连长默不作声,阿乔也在边上分析,守要有守的价值,最终如果是被饿死,那不如先出山,备点粮食再回来?赵连长还是不认同,你看,这次阿三来袭击我们,说明边关还是不安定的,我们如果退去,这里说不定哪天就被阿三占领了。秀才不服气,阿乔说的对,如果我们都饿死在这里了,那结果还不是一样?连长忽然气急败坏,死秀才,别人说离开还情有可原,你作为黄埔出来的学生,居然也想当逃兵?!你对得起蒋校长吗?对得起党国吗?秀才被说得哑口无言。阿乔还想再辩解几句,张开口又说不出来。如果说大道理,肯定是要守,虽然理性考虑是离开才对。

赵连长叹口气,大家别急,说不定哪天就有换防的部队来呢。

借连长吉言,换防的人终于来了。

那天,艳阳高照,天空碧蓝,阿力普早上外出捡牛粪时,远远地看到有西北角尘埃飞扬,再一细看,是一支衣着整齐的部队,为首的士兵拿着一杆红色的旗帜,后面跟着百多号人,浩浩荡荡往四方城这边靠近。因前次阿三之事吃过亏,这次阿力普不敢前往迎接了,何况是一个人而且连步枪都没带呢。阿力普赶紧背上已经捡好的牛粪,朝四方城退去。说是又有人杀过来了,大家首先的反应是阿三,肯定是前次阿三被我们杀了,现在派大部队来复仇了。秀才却掐指一算,不对啊,不会是阿三,阿三如果来,肯定是从西南角过来的,而不是西北角啊,从西北角来,肯定是我们的部队,是来换防来了!阿乔不经思索就反驳道,秀才,你听话只听半句的啊?阿力普刚才说了,这支部队拿的是红旗,要是我们的部队,应是是蓝旗。秀才低声应道,也对,应该是蓝色的十八星旗,但是,如果是阿三,他们没道理绕道从西北角来啊?赵连长叫秀才闭嘴,管他什么人,大家先做好应敌准备。

四方城的九个人便迅速进入战斗状态,枪支拿好,大门锁紧,窗户关上,各射击点位把牢。阿力普说是一支百人之上的浩浩荡荡的部队,那就是成建制的连队了,真要硬碰硬,四方城这几条枪不是以卵击石吗,所以只能固守四方城。

大家屏住呼吸,等待敌人的到来。然而,红旗部队在靠近四方城时,并没有摆开战斗队形,依然是一字型队伍缓慢前进,然后在离四方城五十步的距离停住。接着,一个小兵小跑至四方城的大门外,“砰砰砰”用力敲打,看到没有回音,便跑过去报告连长模样的长官,报告连长,大门紧锁,可能是座空城。而赵连长这边,见小兵跑来,不敢开门迎接,也不开枪,因为小兵长相是中国脸,不是阿三。但是,难道我们的部队军装和军旗都换了?秀才低声说道,赵连长,这看起来像是红军啊,他们什么时候跑到新疆来了?阿乔接话,管他红军绿军,只要不是阿三,那今天就可以免去一战。赵连长却唉声叹气,唉,不至于啊,才五年光景,难道校长战败了?呸呸呸,不会的,或许是我们部队换装了。

赵连长几个好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那边大部队已经靠近四方城只有五米之远了。红军连长叫几个小兵前来撞门,才“当”地一声闷响,赵连长就叫阿乔去喊话,别撞了兄弟,你们是哪个方面的?门外的小兵闻声停止撞击,反问道,你们是哪个方面的?请出来说话。红军见里面的人说中国话,也就放松了。赵连长沉思片刻,决定开门。

大门一开,红军一半人在外警戒,一半人迅速围拢过来。赵连长走出大门喊道,别开枪,我是国军阿克赛钦哨所守卫部队,请问你们是哪个方面的?赵连长话还没说完,红军两个小兵已经把枪顶在他腰上了。红军连长说,我们是解放军边防部队,特来接管阿克赛钦哨所。赵连长听是解放军,随手摸向裤腰,想把驳壳枪抽出来反击,但双手已被解放军小兵抓得死死的。另外的解放军则进入四方城,三下五除二,便把四方城九个人绑了,然后集中在一间房间里。但是九个人并不害怕,因为解放军告知他们,老蒋逃到岛上去了,新疆在去年就已经解放,只是大雪封山,所以今年此时才派部队来此驻防。至于阿克赛钦居然还有国军驻守,解放军连长说真是太出乎意料了。但你们不是战俘,也算不上投诚人员,所以先带回去再说吧。

阿乔在房间里哭笑不得,整整五年啊,终于来换防了,却是解放军。阿力普说道,管他什么军呢,我们总归是可以回家了,不再是秀才说的那个什么猫了,我们活着了啊!秀才也破涕为笑,也罢也罢,回去就好,活着就好。只有赵连长沉默不语,他偷偷地把裤腰上的驳壳枪顺下来,绑在裤腿脚上,以逃脱检查。

夜晚,九个人吃了五年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除了玉米糊,还有蔬菜,还有羊肉。解放军连长也向他们了解这里驻守的一些注意事项,以及这些年来的故事,闲聊之间发现,解放军连长也是山东人,和赵连长是老乡呢。

次日,红军派了一个班的士兵,带九个人出山。但是早饭之后,赵连长却提了个要求,说要和长眠在这里的兄弟再告别一下,红军班长在征得连长的用意,允许赵连长最后去看看长眠于此的兄弟——二十五座坟墓,他们是赵连长一直带着的士兵,有老乡,有同学,也有壮丁,还有其他部队插队过来的,他们或死于战斗,或死于疾病,甚至于没有尸骨,肉与灵融进这渺无人烟的雪域高原。

忽然,一声枪响,大家发现赵连长用驳壳枪自尽了,在坟场,向东方跪拜着。

秀才说,赵连长一直说欠阿克赛钦二十多座坟墓,他这是还债吧,唉,何必呢!赵大全这个傻子。

八个人的手还绑着,只好麻烦解放军为赵连长修坟立碑,墓碑上刻下深深的两行字:国军中尉连长赵大全,1921.8-19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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