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节日三天假期,沫儿周六上完班,便追赶着夜色,上了回老家的班车。
4个小时的车程,下车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多,终于告别了车内空调制造的生硬气味,呼吸着室外微热而自由的空气,沫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挥手拒绝了那些载客的摩的师傅,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已是深夜,人影寂寥,零星几辆车在马路上呼啸而过,少时长大的地方,模样变了又变,味道却从未改过。不过十几分钟,沫儿已到了家门口,姐姐开了门,其他人早已入睡,寒暄了几句,她便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
洗漱一番过后,凌晨两点,沫儿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这个小城,装满了她与那个人的回忆,回到这里,好像触发了某个记忆的开关,那些片段不停地涌入她的脑海。
她不断翻着手机,想找到有关那个人的半点痕迹,然而只有一张他与前女友的照片跳入她的双眼,那一对璧人,身后是延绵起伏的青山绿水,他紧搂着她,她漆黑长发垂在胸前,嘴角微翘,犹如明媚春色。沫儿看着这两人,心中被扎得生疼,却移不开眼。最后只无奈地敲下几个字,我回家了。
第二天,沫儿一早被朋友铭瑄的电话吵醒,噼里啪啦一堆话在她耳边落下,“臭丫头,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又想偷偷窝在家里啊?赶紧给我出来,我现在出门,十几分钟就到。挂了啊,赶紧起来。”
三十分钟过后,沫儿顶着个老大的黑眼圈,披散着头发,素面朝天地出现在与铭瑄经常碰面的老地方,铭瑄正坐在她那辆女式摩托车上,极其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看到沫儿,立刻欢腾地跳起来,送来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可想死你了,要不是看到你三更半夜发的动态,可又被你躲过去了哦。”
沫儿心虚地笑了笑,“这不是太晚了怕影响你睡觉嘛。”
铭瑄哼哼几声,满脸的怀疑,“你说这话,反正我是不信咯,不过,看在你满脸憔悴的份上,就饶了你吧。”说着便将沫儿本来就已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她戴上头盔,骑上那辆女式摩托,“上来吧,姐带你飞。”
沫儿微微笑着,跟着上了后座,以前每次在家的时候,铭瑄总是载着沫儿在城里的周围逛,虽然景色总是那些,但是坐在车上,好像能在风中肆意飞舞,铭瑄又是个极潇洒的人,没有谁比她更合适在风中翱翔,而沫儿,只是乘着她的翅膀飞翔。
“去哪啊?”沫儿靠在铭瑄的肩膀上问。
“这小城,我们哪哪都去过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铭瑄又将问题丢回给沫儿。
沫儿闭眼想了想,又浮现起一些画面,便说,“那我们去牧屿公园逛逛吧,然后再去爬秋雁岭的阶梯?”
“又是这些地方啊?”铭瑄嘟囔着,好似不愿,却已经发动着车子往沫儿说的地方驶去。
景色飞速后退,向身后倒去,往事一幕幕却如风,铺天盖地的袭来。
沫儿和那个人第一次走进牧屿公园,他说,我们去玩溜冰吧,沫儿吞了吞口水,拿在手上的鱼丸半天没咬下去,我不会啊,从来没玩过,声音越说越小,她应该觉得这么大年纪还不会溜冰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没关系啊,我教你,他说。
我一点都不会。
那也没关系。
我怕摔跤。
我扶着你就好了,走吧。
沫儿像只安静的小绵羊跟在他身后,走进溜冰场的大门。场内,却异常冷清,只有个别小孩子在那里溜得飞快,像自由的鸟儿,毫无束缚。
沫儿接过他递来的溜冰鞋,磨蹭了很久才将鞋子穿上,然后就再也动不了,连正常站起来都做不到,她无助的看着他,极可怜的,他含笑伸出双手,将沫儿的手握在掌心,一步一步将她带到场内,却不知沫儿的心早已如小鹿般乱撞。
他教沫儿该怎么走,应如何站,一刻也未放开过手,有那么几次,沫儿左手牵着他,与他十指紧扣,沫儿喜欢这样牵手,因为觉得安心。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在溜冰场内,以一种无可选择又心甘情愿的方式,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走了一个又一个轮回。
“臭丫头,想什么呢?到啦。”铭瑄敲了敲沫儿的小脑袋,才将她从游离的状态拉回来。沫儿吐了吐舌头,“不告诉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旧地重游,怀念某某某。”
似乎被说中了心事,沫儿一时哑口无言,铭瑄又接着说,“好了好了,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干嘛?我们来这里就好好玩去。”说完便拉着沫儿往游戏厅的方向走。
兑换了一百面值的游戏币后,铭瑄并没有往她向来钟爱的那些极其复杂的游戏机走去,而是带着沫儿来到夹公仔的地方,“我们比赛,看谁夹得多。”沫儿翻了翻白眼,心中却升起一股暖流。
因为沫儿会玩而且也喜欢的游戏仅限于夹公仔,但是技术却不堪入目,游戏币去了一半仍一无所获,只是每一次的心悬起又落下,这样玩着玩着,阴郁的心情逐渐明朗起来。
玩到最后,沫儿手里各拿着一只圆滚滚的公仔,一只是兔子,一只是熊,都是铭瑄抓来的。
“我们去爬秋雁岭吧?”沫儿此时笑靥如花,虽身着黑色的连衣裙,却比白色的月光更加明媚。秋雁岭就在不远处,是一座不高的山,山上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如公园般植满了各种树木。上山的路上修了六百六十六级阶梯,所以很多城里的人时不时都会去爬,当做一种锻炼。
沫儿与铭瑄将东西锁在车上,牵着手往山脚走去。许是节日,人比平常又多了一些,叫卖声时不时传入她们耳中。
“我好像穿错鞋了,这鞋子爬山好累啊。”刚刚踏上阶梯,沫儿就嘟囔着抱怨起来。
“这个简单,把鞋子脱了就行。”铭瑄满不在乎地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沫儿二话不说就将鞋子脱了下来,两手抓着鞋子,像只活泼的兔子,蹦蹦跳跳地往上走了。
铭瑄不由冷汗直冒,这妞,开玩笑的话也能当真,这年头,打赤脚的都是野人啊。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沫儿虽然看似冷淡不食烟火,骨子里却藏着极好动的冒险因子,不熟的人是发现不了的。
有那么一刻,沫儿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什么,或是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贪心,想要的太多才会有那许多的遗憾与不甘,如果,一个怀抱就足够挂念一世,那么,未来的日子,也并不是那么苦涩的。
她提着两只鞋,仰头望向阶梯的尽头,连接着一片蔚蓝,那里显现出他的影子,越来越近,原来,他也回家了么?
吧嗒一声,鞋子落在了地上,沫儿看着那熟悉的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近,踩在地上的赤脚似乎被粘住了,再不能移动分毫。她眼中的凝望,如海一般深沉,如山一般厚重,如水一般温柔,任谁看了,都会万劫不复。
全世界,只剩他一人,她终于明白,什么是一眼万年。
终于,他走到了她面前,平静深邃的眸子,未曾看沫儿一眼,他的脚步平缓,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迹象,踩着阶梯,与沫儿擦身而过,似乎芸芸众生,他从未看在眼里。只有他身旁的朋友一再回望,欲言又止,终是未发一言,渐行渐远。
泪水如被强行扯断的珠帘,滴滴答答,从沫儿眼中滑落,她的双脚再也支撑不住她薄弱的身体,那一刻的相遇,竟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铭瑄上前,一把将沫儿搂在怀里,恨恨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再见,只愿此生,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