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生再次想起宜宣,只剩下一张半明半暗的、在大雪中微醺的面孔。想起宜宣曾用钢笔在纸上一遍遍写下: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月光下白茫茫一片。
1
初遇宜宣,是2013年的春季,长生刚念大二。草木蔓发,柳枝青嫩,紫色鸢尾在消散的晨露中桀骜生姿。长生念的中文系,不喜上课,整日待在图书馆,看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看。靠窗的位置坐久了,旁人就默认那是他的专属位子。
长生记得,那天自己抱着《雪国》,看到岛村对驹子说“以朋友相待,不向你求欢”的时候听到了宜宣的声音。宜宣站在他面前,干净温雅,穿一件白色外套,气质上乘。许多文学系女孩子喜欢的少年模样,可以落落站在银杏树下,捧着《普希金文集》惆怅枉然。
宜宣说:“我可以坐在你对面么?”
“可以。”长生一笑。第一眼长生就知道,宜宣喜欢的是男子。就像长生自己说的,他们这个圈子的每个人都有雷达,敏感到万无一失。
长生见到宜宣的第一面,就想起了驹子在大雪中弹起的三味线,愀然清灵。不知道是白色的外套给了他这样的错觉,还是书看得太久了,整个人被抽尽力气,精神恍惚。他望着宜宣,眼中落满了铺天盖地的大雪。
图书馆很快响起了闭馆的音乐,同学们纷纷站起,抱着书陆续向外走去。宜宣倒不着急,双目在书页上逡巡,缓缓地,又翻过一页。
他连指尖泛起的颜色都这样好看。长生没来由地想起这句。
那首曲子声音渐低,图书管理员走来,很着急的样子。长生故意将书合上的声音大些,故作漫不经心道:“同学,走了。”
宜宣这才抬眸,又看着手中的书,忽然道:“你要去哪儿?”
真是唐突又令人愉悦的问题。
长生诧异地愣一会儿,摇头道:“不知道,估计回宿舍吧。”
“那就出去走走吧。”宜宣说话总是唐突不已又正中心意。
一会儿,他们在图书管理员的注视下离开。桌上摆着未看完的书,都是《雪国》,只是版本不同,封面有差罢了。
2
月色下的操场旷漠如沙海。整条银河呈现皎洁的颜色,似乎一松手,就会哗啦啦滂沱而下。
宜宣有着天生俊美的面容,又不凌厉,似莲子褪去青色外衣的白色果实。眼中有琉璃色的光影,一眨像极了霜降后的玻璃。
“中文系12级的居长生,我在图书馆看到你好几次。”宜宣转过身笑起来,月色透过树梢的罅隙,在他白皙的脸上半明半晦。
“你知道我?”长生心里又一阵难以言状的欢喜,敏感如他,似乎知道了接下来的故事走向。
几乎是同一时间,长生心里所想化成了宜宣真实的语言。宜宣望向他,语气清淡自然又温柔,他说:“要不我们在一起吧。”
“我是把性别取向写在脸上了么?”长生摊开手,忽然一笑。
“不,你只是把喜欢我写在了脸上。”宜宣接过他摊开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掌心里,还有摇落的几盏星光、一掬明月。
宜宣的手微凉,指尖像落在白芒上的雪花。长生紧紧握住,忽地听到了大雪中三味线的声音。
3
半年来,长生与宜宣出双入对,成了校园里的爱情典范。
那日,宜宣忽然背着一个大登山包走到长生面前。
“我们去哪儿?”长生来了兴致,准备奔回宿舍拾掇拾掇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