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阿梅》
为了应聘编剧,我去采访了一个当地有名的神婆的远房亲戚。在此之前我以为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是这一趟下来后背的凉意至今都不能褪去。也能理解当初为什么哥哥带小侄女去了妇幼站后还要带她来问神。但在我的观察里,她在不断自证自己拥有神力的过程中,也让我产生了其他方面的怀疑。
比如说,“信则灵,不信则不灵”这样带有迷惑性的表述倾向性极强。从逻辑上来说,信鬼神,那么神对来说是灵的,鬼对你来说也是灵的。但这句话对于怀里抱着哇哇大哭的新手妈妈来说,杀伤力极大。
在选择去采访她之前我就听说了许多关于她的事迹。据说当年她的妈妈是远近闻名的水神娘娘附体的神婆,因为无法阻止女婿家暴小女儿,于是向神明求以命换命,下了毒咒的第三个月女婿就意外遇到车祸。而她母亲因为往日行善多活了五年,五年后的女婿的忌日那天她在睡梦中逝去,据说当时她的灵堂惊现巨雷,劈得她的尸体当场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全身乌黑。而我的叔婆成为神婆是在两年之后,她是家里的大女儿,她母亲在某天托梦给她告诉大神将赴在她身,并告诉她神迹将显示在她的后背。第二天醒来她让女儿帮自己看后背有什么,然后她们发现神婆后背正中长了一根红毛,并且长在了与母亲一模一样的位置。
总之一切都被传得神乎其神,这种世袭制尤其令我好奇,于是我打算一探究竟。
那天我们从市区开了四十分钟才到她家,她家是在城乡交界处的公路旁的独栋。没进门就听到婴孩哭闹的声音里夹着着男人女人的谈话。妈妈从后备箱提出一箱牛奶和一袋橙子走到我旁边,说:“里面肯定是来找你叔婆收惊的小孩。走,进去看看。” (“收惊”是一种民间古老的治疗方法,对象也只针对那些受到惊吓而大哭大闹不止的儿童。)
我没敢和我妈说我是来采访的,只是好了借口说自己最近过得有点不顺,让她陪我去问问神。我妈当然很乐意做这种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她是一个有门道的人。
一进店门,叔叔用招待客人的眼神朝我点了点头,意思是“有何贵干”,我下意识地一缩脖,怯怯地转过头去找我妈,生为社恐的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叫叔叔,在我妈没出现前的两秒里,我们彼此都是对方陌生人。在那两秒里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先进来,我妈因为她新买的皮鞋下车时沾些灰尘,处女座的她自然是不能容忍的,让我先进去,虽然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提着一袋橙子就进店里了。
我妈来了后,两人进行了迅猛而热情地交流,得知叔婆去打麻将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旁边的五六个人也都是来找叔婆的。
“啊呀,我想着周五早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找我,一个一个来。”叔婆声音从门口飘来,她的声音并不洪亮但总是给人一种自信而坚定的感觉,大家齐刷刷看向她。她一头暗红色的大波浪头发,瘦高挺拔的身材,不笑时的脸会让人产生一种敬畏感,在这种面容前,你甚至不敢大声出气。但好在她笑容很多,眼睛很亮,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的眼睛,眼白没有血丝也不发黄,眼珠子黑而大,眼神清亮有神得胜过在场的所有人,当然不如那个看起来不到一岁的婴儿。近看的时候会发现,她脸上没有施粉,但也见不到什么斑,嘴唇红润。与那些严肃而古怪的神婆完全不同。她给人一种朝气蓬勃,元气满满的感觉。
看到我妈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更大了,我妈是难得的那种招人喜欢的印象深刻亲戚。简单寒暄了两句之后,她说要先看看这个小可怜。
她让一家三口走到门口两张小板凳旁,叔婆坐下,示意母亲抱着孩子也坐下。简单地问了问情况,开始给孩子收惊。
我在一旁小声问妈妈:“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我妈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收惊,是要招魂,去掉身上脏东西。所以招魂和扔掉脏东西都是要在门口。”
隔着十米左右,神婆的口播很糊,加上我的客家话也不是很好,所以就只能偶尔听到“哪里”“回来”“大神”之类的词语,这大概和学渣考英语听力考试差不多。神婆像电视里的道长一样用大拇指在其他四个手指来回来的算,然后边念咒语边在孩子手掌画符。大概进行了三分钟左右,孩子哭声越来越小,慢慢安静下来。这着实让我看得目瞪口呆,但是转念一想,可能是孩子哭累了,这咒语听起来又这么像催眠曲。
我妈和这位远房叔叔婶婶在一旁唠家常没空理我。我就开始观察起屋里的人。
旁边两个男青年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的运动装备,低头玩着手机,耳边传来游戏人物的对话音,他们瞥见我的目光,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头看屏幕,默默调小了音量。
小孩收惊结束之后,神婆向我妈示意让我们喝茶先等着。她让两个男孩坐到她的饭桌旁,调了一下眉毛,笑着说,:“是来问姻缘的吧。”其中一个小伙羞红的脸上带着惊讶,点头。
“你都做两个孩的爸爸了,是陪他来问吧。”她拍了拍矮个子小伙的肩膀,转向高个小伙,“来,伸出左手。” 高个小伙摸了摸后脑勺,伸出左手。看得出两人都惊讶于神婆的先知能力,但都不敢说出心中的疑问。
“嗯,你今年看起来不太顺,单身有两年了吧。”她的语气就像是医生对重症病人宣布病情一般。
“嗯。”
“上段恋情结束的时候,你是不是半夜出门去了附近的洗浴中心,路上车被石头一样的东西绊了一下?”
“对,我记得当时引擎被这一绊就出了点问题,我没敢再开就在附近找了个休息的地方,第二天修车花了一千八,被大宰了一刀。”
“你出门的时候是真的有点晚了,遇到了点脏东西,它留在你车里了。所以你这两年凡是坐过你车的女孩子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对,我确实感觉一上车整个人脾气就上来了,每次都是在送女孩回家的时候吵起
来。”
“哇,这您都知道,神了。刘贤宇你的车这么邪乎,以后谁敢坐你车?”
“那怎么办,总不能卖车吧。”
“那倒不至于。你听我说,到家之前,去洗一趟车,洗完之后,把这张红纸贴到车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一个月之内不要撕下来。”
“嗯嗯,好。”
“嗯,那差不多就是这样,放心吧,剩下的我帮你和它说就行。”
大家都注意到了那个“它”字,但没人敢问。
矮个男子推了推高个男子的肩膀,然后高个子才回过神来。
“谢谢谢谢,辛苦您了!”高个子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红包。
“没事,放心吧,以后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
神婆的声音洪亮自信得让事不关己的我听了都觉得安心。
终于轮到我的时候,我妈和她开始话起了家常,她谈起了出来国的儿子。
他儿子的经历有意思到让我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断情绝爱的杀猪盘操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