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堆里的佛陀
在我25岁的时候,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迷惑。比如处女都是被谁消灭的?财富是怎样跑到少部分人手里的?这个世界会好么还是从来没好过?
这些念头,与吃饭睡觉拉屎放屁无关,对人生梦想积极希望无益,很是多余。但我想闹明白,于是开始乱读书,瞎行路。两年下来,屁用没得,倒欠了一屁股债。网上宣扬的艳遇也从没遇见过,加上相亲屡次失败,女方见我就抱头鼠窜。才明白大家说的“艳遇靠颜,相亲靠钱”。当然这种观念浅薄且片面,但在我的25岁,这些观念像炮弹一样袭来,在脑袋里烟花一样炸开。
后来不想了,因为饭都快吃不起了。我开始工作,在一家环卫公司,每天被环卫大爷大妈包围着。我需要做的,是对他们的工作横挑鼻子竖挑眼,然后扣钱。
我以严厉著称,擅长趁大爷大妈不注意,迂回包抄过去。神兵天降般出现,只为扣五块钱。场景很像一部名叫《猫和老鼠》的动画片。以至于后来,那位名叫“小环”的大妈见到我就一拍大腿,大喊一声:
“完蛋!”
小环是一名体重二百斤的环卫阿姨,横眉立眼,膀大腰圆。其他阿姨喊她“大力士”,因为某些渊源,我们私下喊她小环。小环每天骑一辆电动自行车上下班,因身躯过宽,把小电动车完全遮掩。跑起来活像一辆冲锋艇,不明就里的路人会以为她在贴地飞行。
起外号纯属无奈之举,小环真名李玉兰,公司里有一百多名环卫阿姨,她们的名字往往相近,比如李玉兰、张玉兰、张凤兰、李章兰,对我来说,记住这一百多个名字,简直是场灾难。
一名环卫大爷名字很好记,叫李山德。老头儿六十多岁,穿得干净利落,不大合群,从不与其他环卫聚岗聊天。每天扫完自己路段,就坐马路牙子上,掏出收音机匣子和两节干电池,摁上电池调好台,开始听单田芳的评书。
有的时候我会在旁边坐着一起听,断断续续竟然听完了《白眉大侠徐良》、《童林传》。在那个世界里,侠客提着金丝大环刀,旱地拔葱,夜战八方。
后来渐渐知道,李山德曾是知青,插队时犯作风错误,被迫留在村里结婚,没能回城。五十岁,老伴因肺结核去世,前几年,儿子也因为肺癌走了。所幸三个孙子都成家立业,但被家里女人调教得服服帖帖,谁都不敢接他过去。一气之下,他去了寺院念佛扫地换饭。走之前对三个孙子说:
“你们记着,为了给你们娶媳妇,我儿子把铁锹把子都攥细了!”
他也没能在寺院呆下去,因为这个倔老头只知扫地念佛,不懂巴结大和尚。他气鼓鼓地对我说,“你知道么!佛法都是人写的,但唯法不唯人。寺庙都快成他自己的家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个倔老头,他接着说:“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但中年丧妻,老来丧子都让我碰到了。青年时代学的知识教我不认命,后五十年的经历教我认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季锐利的阳光穿过树叶,在路面投下斑驳。藏在头顶树冠上的蝉,喊着:知了,知了
后来我被安排驻外,晒得黑不溜秋,回来已经两个月后。那天下午,我突生一念去检查下李山德。从他侧面的停车场绕过去,远远看见马路牙子上,这老头儿闭眼端坐,腿交叉着,路面很多包装袋,明显没有扫过。
我心中一喜,直接走出停车场。气沉丹田,怒吼一声:“李山德!”没有回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走近几步后,我继续喊,他依然没有反应。心里预感不好,我开始跑。
他还是干净利索,腰杆挺直地坐着。与平时不同的是,表情显得格外祥和。我伸出手,用手指在他脖颈动脉位置贴了一下,像贴在一块页岩上,这块页岩没有搏动了。
我报了警,也打了120,然后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等着。秋分过后的街道,显得有些萧瑟,阳光还是很强,晒得路面一片白亮。有骑车的人经过,看也不看我。银杏树叶开始发黄,准备掉落。曾在头顶嚷着“知了,知了”的蝉,不知飞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