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1443
作者：柏白
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但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你才不会骂我；该做些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才会不那么紧张；该做些什么，你不会觉得我恶心…
妈妈，今年我20岁，虽然借着没有过生日，一直谎称自己19，但是，从我在你子宫里作为伊始，我们两个已经捆绑了20余年。
就在昨天，我和你视频通话。
你说的第一句是：“干啥，有事没。”
我不知道怎么说，寝室里的朋友总爱和父母视频，说说笑笑聊一个多钟头，而我们通话最长的一次，是14分钟。
30秒的时候，你问我：“没事，打电话干什么？”
我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说了什么，说完便惶恐着你会突然挂了通话。
这两天是周末，通话的第二天是你的生日，妈妈，你觉得我想说什么呢？
“你朋友圈里发的那个是你写的？就你说的那篇发在××的文章？”
你问起我的文章，没有断然挂电话，我有一点庆幸，回答说，是。
“真恶心。你怎么能写那样的文章呢？以后别写了。”
对不起，妈妈。我没能忍住，先挂了电话。
1’13
你脸上的神经牵动肌肉，最终呈现在面部的样子，虽然隔着屏幕，可依旧那么生动。
妈妈，恶心你的那篇文章，主题是强奸、性侵犯，无知的少女在肉体上和精神上受人的暴力摆布，是写给作恶者的战书。
那是我流着泪写完的，而你觉得我恶心。
我想是的。是挺恶心的。
我竟然连文字都不放过，还在消费被伤害的人，把她们的故事搬到公众视野，把死去了的林奕含当标题。
我真恶心。
夜里，我缩在毛绒毯子里，已经入夏了，天气躁热，可我还是死命蜷缩着。
你不知道吧，妈妈，我会在难过的时候缩成一团，像当初在你子宫里蜷伏时的样子。
湿漉漉的，泪水和汗液粘连在一起。但我知道，它们也是不情愿的。
妈妈，我挂了你的电话，可是我想跟你说的话还没有开口。
妈妈，你不会不知道，我经历的精神屠杀。那些女孩精神上所经历的一切摧毁，也在我身上发生过。
甚至毫不留情地说，那坍塌、被偷走的3年，也有你的功劳。
妈妈，我是个淘气的孩子，但不代表我是个不需要温柔的石头。在我最需要你，最需要母亲帮助、引导、保护的时候，我却横竖不敢告诉你。
我太清楚你的教条了，妈妈，你会质疑我，反驳我，奚落我，痛骂我。
这就是你的教育方式，简单、高效，像是解题的万能模板，屡试不爽。
可我毕竟天真，还是期待着从未谋面的巧合，鬼使神差地想要从你那里寻求慰藉。
果不其然，你忽略了我所有的吞吐和哽咽，正义凌然地站在神圣的角度指责我。
虽然你也不清楚我犯下了什么罪恶，要怎么偿还才能得到救赎，虽然你的教育与谋杀如出一辙。
但你还是洋溢着演说家的兴奋。
“一切问题都要从自身找原因，你要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跟我说，你没做错任何，那只是你还没有认识到你的错误。”
“事情如果真的到了你所说的程度，你却还是没有认知到自己的错。那你真是无药可救。”
妈妈，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无药可救。
前一段时间，QQ上新增一个功能“坦白说”。一个认识的好友给我留言，说我“从没被生活击垮过”。
我想他搞错了，你们都搞错了。
我不是从来没被生活击垮过，我是一直垮塌着，连重建的勇气都没有。
妈妈，你不会不知道啊。我从那时开始，持续到现在，近7年的神经衰弱。
夜里，我常常梦魇，梦到我有一次新的机会可以改写记忆，梦到我有反击的可能，梦到我张牙舞爪的可怜模样，梦到我无力挣扎，梦到我终于被活埋。
我大叫着“妈妈”，想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可是你纵使听得真切、清楚，也从来不靠近。
你说你也害怕。你害怕遭遇梦魇的我。
那我又该害怕什么呢？
无论曾经、梦境、惊醒，从来都是我一个人。
别人都说我孤僻，你也这样在邻里面前附和。可是妈妈，你告诉我，从来孤独无依的人要怎么去相信，怎么去和别人亲昵，怎么…
我怎么能呢？
妈妈，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你说点什么，但是我知道，一些话永远没有说出口的可能。
妈妈，我再也不敢发消息给你了，怕你再提我恶心的文章；我再也不想打电话给你，怕你在电话那头用熟悉的嗓音扩散毫不留情的指责；我再也不想梦到你了，我不想像贱奴一样跪求在你面前企要同情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妈，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我该怎么做呢？
我是不是应该坦白一点，诚恳一点地说：“妈妈，你是一个应该被吊销资格的老师。”
妈妈，我不想为你过生日。
你原谅我吧！我害怕。
我不敢再看到你的脸，皱纹深处折射初的厌恶和嫌弃。
我实在不想，我们母女一场，最后还留不得半点体面，总是以对抗的局面收场。
妈妈，你真的理解我吗？妈妈，你能理解我吗？妈妈，你有尝试过理解我吗？
可是，妈妈，没有关系，我理解你。
生长在偏僻的农村，姥爷得病去世，姥姥带你早早改嫁，从小体弱多病，姥姥的脾气又火爆急躁，成长在连政治都是混乱的年代，你敏感偏执焦躁。
我知道，是生活亏欠了你，所以你也从不给生活好脸色看。
你费尽力气编制了一个牢笼，把世间所有的恐怖、罹难困于其中，不幸的是，我也被你一并锁进。你咆哮着逼我接受一切安排，直到我和你一起溺亡。
妈妈，对不起，我拯救不了你。
我和你一样，是恐惧的孩子。
可是，妈妈，我也真的爱你，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子细胞，完完全全听令于你。
因为是你，就算被抛弃背叛也没有关系，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因为是你，如何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唤一声，我还是会摇着尾巴去你面前；因为是你，怎样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解释一句，就算泪水滂沱，我也会立即原谅。
妈妈，因为是你，所以，都没有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