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花镇第一女富豪宴请当地名医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大街小巷茶余饭后人们谈的尽是此事。对于这个女人,众人总有数之不尽的好奇,譬如她的身份,譬如她掩藏在轻纱下的面容。小镇似乎也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说起这个女人,在百姓心里是谜一般的存在,她一年前搬来此地的时候还是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但几个月后一跃而起,成为当地最有名的商人,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曾偷偷跑到官府说她在做一些不正当的营生。官府在长达一个月的调查后列出了一些列证明她清白的证据,反倒是那几个人因诬告而在大牢里蹲了三个月。
那段时间,人们对这个女人讳莫如深,连吃饭拉屎都提着心吊着胆。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切与她脱不了干系。
这日,一众大夫在围观人群的纷纷议论中小心翼翼的进入傅府。这场宴会来的太过突然,他们不知道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傅雪一袭黑衣坐在最前面,脸上轻纱微动,眉宇流转间自有一种风情万种,“感谢各位前来参加这场宴会,我是有......”说到一半,她眉眼一冷,涂着红色豆蔻的玉指戳向最后方的一个空位,“那人是谁?”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看向那位子时,脸上表情风云变幻,有嘲讽,有担忧,有漠然。
“小姐,这人是莫子语。他虽有一身高明医术,但性子怪癖,很少与人往来。今日不曾前来,想来是有事耽搁了吧!”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站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悲天悯人之色。
傅雪不再言语,但场上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她内心的不快。一场原本盛大的宴会没持续多长时间就草草结束。
秋月如弦,繁星似水。莫子语外出义诊归来,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子拦在了他面前。莫子语顿步,借着大门上的两盏灯笼望去,女子一身黑衣,脸上蒙着轻纱,额前的乌黑刘海随着夜风轻轻摆动。
莫子语沉默半晌,绕过她推开大门,“进来吧!”
傅雪微愣,迟疑了一会,向不远处的丫鬟诗雅招了招手,迈步而入。府里一片寂静,看不到半个人影,稀稀拉拉的灯笼发出橘黄色的光芒,摇摆不定。傅雪心下害怕,快走几步与莫子语并肩而行,虽然她知道这不是一种合乎礼仪的行径。
莫子语领着傅雪主仆来到房中,为二人倒了一杯茶,坐在旁边埋首看书。
傅雪秀眉微蹙,心里涌出一丝怒气,但想到此番来意,一抹笑意爬上眉梢,拿起桌上茶水轻抿一口,“诺大府中,难不成仅有公子一人?”
“原本是有很多家丁的,但都被我赶走了,”莫子语抬头,瞧见傅雪疑惑仍存,继续道,“家穷,养不起。”
傅雪还没说什么,身旁的诗雅不平了起来,“莫公子,我家姑娘屈身来访,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噢?待客之道?”莫子语饶有兴趣的瞅着涨红了脸的诗雅,解下腰间酒壶饮了几大口,“我这里只有病人与死人,死人自不必说,我看两位姑娘神采奕奕,步履轻盈,与疾病沾不得半点关系。既然不是这两类人,何来待客之道?”
诗雅气急,待要再说什么。傅雪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略微摇头,看着莫子语一字一顿地说:“实不相瞒,今日冒昧来访,实是有事相求。”
“何事?”莫子语漫不经心的饮着酒,他实在想不通,以傅雪的财势,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收我为徒。”傅雪说着,不顾诗雅的阻拦,右手轻抬至脸颊,扯下了那块轻纱。她不相信,莫子语在看到她的容颜后会拒绝。
莫子语看着那鹅蛋般精致的脸颊,恍惚片刻,扭过了头,“对不起,我拒绝。”
2.
第二天早上,傅雪一身素衣,提着大包小包进了莫府。正在吃饭的莫子语抬头看她,沉下了脸,一双筷子拍在桌上,“你来干什么?”
傅雪也不介意,将包裹放在地上,“你若不答应,我便不走。”
“随你。”莫子语沉吟片刻,嘴角轻扬。他想知道,这个声名远播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傅雪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悄然而落,自顾自拿了一碗米饭坐在莫子语对面,菜虽简单,但清爽可口。
莫子语安排傅雪住在隔壁的房间,傅雪倒也尽了做徒弟的本分,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起初莫子语对身后的这条尾巴甚是反感,他独来独往惯了,这个女人虽然貌若天仙,能帮不少忙,但却让他很不自在。直到某日,傅雪捧着一本医书认真地求他指点时,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徒弟是拒绝不了了,因为师傅说过,他可以拒绝一个心怀不轨的人,但不能拒绝一个一心求知的人。
在来莫府之前,傅雪虽然做足了准备,但她的行径还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查了出来。当人们得知傅雪是个极品美女并与莫子语住在一个屋檐下时,惊的下巴都掉了下来。但随之就是漫天的流言蜚语,一些恶毒的不堪入目的滥言滥语席卷了整个百花镇。
这日,傅雪正在庭院里挑选药材,抬头时瞅见了莫子语怒气冲冲地向她走来,行至她面前时,一句话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大街上人们的言论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傅雪缓缓起身,清冷的眸子让莫子语一滞,“但我不在乎。”
“你就这么想当我弟子?或者说,我的医术就对你那么重要?”莫子语避开她的目光,语气软了下来。
“如果我说,你的一切胜过我身家性命,你信吗?”傅雪凄然一笑,背过了身子。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西行的斜阳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但......我在乎。”莫子语垂下了头,双拳拽的紧紧的。片刻后,她冲入傅雪房中,抬手将她的行李扔出了墙外,在傅雪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她赶出了大门。
傅雪怔怔地望着紧闭的大门,鼻子一酸,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她不是不曾绝望过,只是这次,她看不到一点希望。傅雪弯腰拾起地上的包裹,扭头望了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的人群,失魂落魄地向家走去。
残月依旧,亭中酒气点碎了重重往事。
翌日,醉倒在地的傅雪诗雅急切的摇醒,“小姐,不好了。那个令人讨厌的莫子语挡在府门处,指名要见小姐。”
傅雪揉揉有些发疼的脑袋,暗自思忖莫子语的来意。但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她便兴趣索然,暗自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嘱咐诗雅不要理他。诗雅刚刚退去,她就瞅见了莫子语一身喜袍,面无表情地向她走来。
“莫公子,这是何意?”傅雪望着莫子语,柳眉倒竖,冷声道。
“前来迎娶姑娘。”莫子语瞥了一眼手持利器围拢而来的家丁,望着傅雪,淡然道。
“公子真会说笑,但你觉得我会答应吗?”傅雪嘴角漾起一丝嘲讽,她很久没听过这么冷的笑话了。
“你会的,因为我的医术是你不容拒绝的理由。”莫子语不动声色的说着,言毕,解下腰间酒壶大口饮酒。
“你......”傅雪气急,水绿衣衫下的娇躯微微颤抖。她盯着莫子语,想要从那张胸有成足的面皮下发现一丝蛛丝马迹,但她失望了,对方隐藏的极好,什么也看不出来。沉默了片刻后,傅雪无奈地点了点头。
莫子语眸子一亮,上前几步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满满的都是上好的装饰品。傅雪疑惑,不知他想干什么,如果这是嫁妆的话未免也太寒碜了点吧。
“既然是戏,就要做足。”莫子语在她耳边轻语,抬笔点在了她的眉梢。
一炷香后,傅雪望着镜中的自己,芙蓉如面,淡若秋水,宛若人间天仙。她不由望向身后的莫子语,对方只是笑而不语。
“你就这般娶我过门?”傅府门口,傅雪看着眼前被装点的奇形怪状的露天马车,惊异道。
“对不起,傅姑娘,我并没有什么朋友,也不晓得该如何去筹办,所以......”莫子语难得露出一丝惶恐。
傅雪看他半晌,辨不清他的真正意图,只得上车,正惊讶拉车的马去了哪里时,瞅见莫子语将绳背套在自己身上,拉着她缓慢前行,她一惊,问:“怎么没有马?难道你想自己来吗?”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我不去触因,便不会得果。”莫子语擦了擦额头上泣出的汗水,微喘着说。
傅雪若有所思,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我呢?你在我身上种因,就不怕得果?”
“你......”莫子语回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是我此生的劫,避不得,度不了。”
傅雪身子一颤,虽然知道这是做戏,是说给他人听的,但心底还是涌起一丝莫名的意味。
回到莫府后,莫子语累的瘫软在地。傅雪连忙去扶,却被对方推开,“你我只有夫妻之名,若是你想得到夫妻之实的话,我并不介意。”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席话,傅雪没来由的一阵失望,她幽幽叹了口气,去了自己的房间。
3.
莫子语拉车迎娶傅雪的消息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议论的焦点瞬间从傅雪转移到了莫子语身上。虽然那日莫子语将傅雪赶出莫府大门的行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莫子语的为人,众人也就释然了。他本就是个怪人,如果不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反而让人觉得不正常。如此一来,原本会持续很久的热题迅速冷了下来,百花镇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庭院花丛中除草的傅雪得到了这个消息后一愣,她是一个聪明人,稍稍考虑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莫子语人力拉她回家只是想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从而保全她的名声。那日他口中的在乎也指的是她而不是他,可是此等方法......念及此处,傅雪心里百味杂陈,注视着庭下细读的莫子语,嫣然一笑:“谢谢你。”
莫子语抬头,瞅着伫立在菊花丛中白衣胜雪的傅雪,不由一怔。半晌后他回过神,反问:“你在干什么?”
“你看不到吗?为花除草。”傅雪秀眉微蹙,嗔怒道,“好好的菊花丛被你搞成了这副模样。”
莫子语瞅着杂草丛中奄奄一息的菊花,顿了顿,淡然道:“物竞天择便是了,你又何必去管它们。”
“你......”傅雪气急,跺了跺脚,扔掉手中的铁铲,愤然走回了房间。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酉时,傅雪伸了个懒腰,出门后不由一愣,上午还是杂草丛生的花圃此刻被整理的干干净净,几株稀稀落落的菊花精神抖擞的随风而漾。傅雪求证似得四下寻找,终于在靠东的水井处发现了擦洗身子的莫子语,她看着他裸露在外的古铜色皮肤,眸子里溢出一丝水汽,轻轻走了过去,“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之所以嫁给你就是为了你的一身医术,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傅姑娘,请你不要误会。我拔草只是因为看它们不爽,与你喜不喜欢我,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医术精于我的人不要偏偏选择我毫无关系。怎么样?这个理由你可满意?”莫子语将脸埋在水中,冰冷的温度让他清醒了不少。半晌后,他转身看着傅雪沉声道。
因为下午的事,晚饭的气氛颇为尴尬。二人各怀心事,端着米饭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直到一簇烟花在黑夜里炸开,淹没整片天空。
“真美啊!”傅雪放下手中的碗筷仰头观看,喃喃自语。
莫子语看着傅雪,微愣片刻,淡淡地道:“喜欢的话就自个儿去看吧!今天是秋祭,想来镇上热闹的紧。”
傅雪不语,瞅了一眼莫子语,又望向了天空。莫子语不耐,皱了皱眉,“赶快吃饭,饭后我陪你去。”
傅雪一怔,她没想到莫子语会说出这样的话,窃喜之下欢快地点了点头。
镇上人很多,尤其是百花河前。少男少女们雀跃着在河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双手合十,对着月亮潜行祈祷。莫子语看着前方大呼小叫的傅雪,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本就不喜欢热闹,方才在饭桌上也是随口敷衍几句,没想到傅雪既然当了真。
“你走这么慢,怪不得会迷路。”傅雪走过来挽着他的胳膊掩嘴轻笑。之前莫子语几次走丢,都被她一一找了回来。
感受着手臂处的柔软,莫子语脸颊发烫,一颗心几乎蹦出来,“你总会找到我的。”
“啊?你说什么?”傅雪看着河里的花灯,听到人声扭头发问。
“没,没什么。”莫子语心里一紧,见傅雪怪异地瞅他,便垂下了头,迅速抽回手臂。 一阵凄厉的哀嚎划破夜空,傅雪与莫子语赶至事发地点时,从一个哭软在地的妇人口中得知她不满六岁的小儿不小心误入河中。傅雪大惊,待要下河时却被莫子语一把推开,她踉跄后退几步,抬头时眼角余光瞥见莫子语笨拙地跃入河中。她慌张跑到河边,却看不到莫子语的身影。
盏茶功夫后,莫子语驮着不省人事的男孩爬上了河岸,看着软倒在地大口喘气的莫子语,傅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过去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然后狠狠地抱住了他。莫子语没有说话,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背,站起来盯着男孩看了片刻,目光转向了扑在男孩身上大哭不止的妇人身上,淡淡地道:“十钱。”
妇人不明所以,抬头看他,绝望的眼神让人不忍直视。
“你给我十钱,我便救他。”莫子语扭过头,没人能看清他的眼睛。
四周苛责怒骂之声不绝于耳,如若不是男孩生死未卜,估计已经有人厮打了上去。傅雪站在人群中,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过了身。她不是不明白他的做法,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莫子语从妇人手里接过钱掂了两下揣入怀中,解下腰间酒壶喝了一大口酒,蹲在男孩身边按了几下,待男孩腹中的积水吐出后有掐了一下他人中。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妇人喜极而泣,一把将孩子拥入怀中,看着莫子语迟疑片刻,说了声谢谢。
莫子语摇头,拍了拍手站起来后发现傅雪没了踪影。他思忖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扭头向家走去。
4.
自那之后,傅雪再没有与莫子语说过话。莫子语也似乎刻意回避着傅雪,每日里早出晚归,只有清晨留在锅里的热饭与傅雪书中多了的笔记注解还证明着他每日都回来。他知道傅雪在生气,却不想向她解释,因为有些东西,即便说了也不会理解。
一天夜晚,傅雪睡的正沉,庭院外忽然传来了喧闹声,她起身掌灯去看。莫子语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急急忙忙的跑向他的房间,身后紧跟着一位痛哭哀嚎的轻壮男子。这么久来,这是傅雪第一次见莫子语,他瘦了很多,脸颊上乌黑的眼圈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她迟疑了一下,随他走进了房中。
老人是男子的父亲,得了极为可怖的传染病。男子背着老人四处求医,但那些大夫看到他父亲的模样就惊恐地闭上了门,有的甚至出手赶人。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找莫子语。
“剪刀,”病床旁手忙脚乱的莫子语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但随即摇头苦笑。在最开始的时候,每当他需要一些东西时,傅雪总会及时的送到他身边。只是如今......他轻轻叹了口气,扭头时却发现她拿着剪刀站在他面前。
“谢谢,”莫子语心里一暖,接过剪刀的手滞了滞,冲傅雪吼道,“谁让你来的,出去。”
傅雪一愣,清凉的眸子转了两圈后,一行泪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滚落。她朱唇轻咬,迟疑片刻,拿出丝帕去擦他额头上的汗水,却被他一把抓住,“你怎么还在这?赶紧滚。”莫子语说着伸手将她推出了屋门。
傅雪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自她手掌处开始蔓延,但这远远及不上她碎掉的心。
“姑娘,你别怪莫大夫,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轻壮男子名叫张祥,他将傅雪扶起来,瞅着身后紧闭的屋门,哽咽道。
“即便有原因,也......”傅雪垂首,话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脸颊上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莫大夫是一个可怜的人。”张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微微仰头,漆黑的夜里,一轮冷月沉默着久远的往事。
莫子语自小无父无母,是被他师傅道阳真人在深山里捡到的。道阳真人年过半百仍无子嗣,对这个捡来的孩子甚是欢喜,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对待。他曾一度认为,莫子语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莫子语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孩子,他懂事孝顺又极其聪慧,几年就将道阳真人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所差的只是经验。所以在莫子语成人礼那日,道阳真人为了让他成为一名有担当的医者,决定带着他云游四海。那段时间,他二人是穷苦百姓心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广为流行的疫病中,道阳真人不慎丢掉了性命,莫子语最好的几个朋友也相继染病去世。从那以后,莫子语就变了个人,为人孤僻乖戾,甚至有些冷漠。
这些事是张祥的父亲告诉他的,他父亲年轻时受过莫子语师徒莫大的恩惠。
听完这些后,傅雪久久无语,她一直以为她懂莫子语,可事实上,她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莫子语因害怕失去而拒绝与人交往却又不得不卷入其中,想到他厌恶因果又不得不去承受因果,傅雪就心疼无比。他所有的作为只是在掩耳盗铃。
一夜抢救后,老人转危而安,送走千恩万谢的这对父子后,莫子语摸着手里的一枚铜钱,瞥了一眼一夜未眠憔悴不堪的傅雪,眸子里掠过一丝痛楚,“不要打扰我,我已经被感染。若我度过此劫,定当祝你完成你的愿望,若我度不过,来生便报是了。”
“什么?”傅雪呆呆地望着紧闭的屋门,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久后,屋内传来了莫子语痛苦的低吼声,傅雪一惊,踉跄上前拍打着莫子语的房门拼命哭喊。
两日后,莫子语虚弱的打开房门,瞅见了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傅雪,他心里一慌,连忙摸向她的脉搏,那种久违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在得知傅雪只是因疲乏受寒而晕过去时,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消瘦的脸颊上涌出一丝笑容。
傅雪睡的模模糊糊,隐隐感觉一股香甜顺着她的咽喉滑落,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莫子语端着一碗汤药一点一点地喂她喝下,时不时地拾起手帕轻抹她的唇角。她望着莫子语满脸的温柔,心里一阵酸楚,“为什么?以那种方式娶我回家也罢,救溺水幼童也罢,就连舍命救那老人也是如此。你为什么要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帮助别人。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那些关心你的人,那些朋友伤心的。”
莫子语身子一颤,缄默不语,将碗中剩余的汤药一股脑儿灌入了傅雪口中,呛着她直咳嗽,“看到了吧!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屑于去做好人。所以也谈不上朋友,更别说关心我的人。”语毕,莫子语将碗重重拍在桌子上,拂袖而去。
久病初愈,傅雪出门活动筋骨。看到莫子语背月而坐,一曲哀伤沾酒而起。琴声萧瑟,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傅雪缓步上前,伏在他温热的背上声泪俱下。莫子语,你拒世人于外,但天意弄人,我却怀着目的走了进来。
5.
莫子语变了很多,虽然在旁人看来他依旧如往日一般行事怪异面无表情,但在傅雪眼里,他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光彩,尤其是在她面前。
最近几日,镇里谣传当地恶霸钱远的儿子得了一种怪病,镇上好些名医都束手无策。钱远大怒之下私下里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对于这事,百姓敢怒不敢言,至于官府,谁都知道,那群人除了欺凌弱小外什么都不会做。
一日,二人正在厅里用膳,闲聊之际,傅雪忽然提起了这件事,“对于那个恶霸的儿子,你怎么看?”
“他的病我与别的大夫谈过,”莫子语放下手中碗筷,饮了一杯酒继续道,“他面色晦暗,眼泡微肿,眼睑下有淡淡的黑影......”
“那双手是不是肤色黯淡,几近干枯?”傅雪心跳的厉害,突兀的站起来焦急道。
“恩。”莫子语淡淡的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那你会救他吗?”傅雪身子颤抖厉害,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吐出这句话。
“我若出手,你会死。”莫子语深深地看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便走。
傅雪一愣,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复杂无比。
当日下午,莫子语正打算出门,府门却被人砸开,钱远带着数十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有几人更是直奔傅雪的房间,莫子语阻拦不及,被人打倒在地。
“什么意思?”莫子语眼神微冷,看着架在傅雪白皙脖子上的刀刃,望向钱远。
“莫大夫,我的来意你应该清楚吧!”钱远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玩味的看着莫子语。
“这就是你请我的方式?”莫子语冷笑。
“莫大夫的性子我知晓,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我走的,但我却知道你爱上了这个女人。”钱远说着,走到傅雪面前,右手食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傅雪一脸嫌恶的别过了脸。
“钱远,我师傅道阳真人你应该知道吧。他才华出众,医毒无人能及。你不会认为我只学到他的一面吧。只要我愿意,你们下一刻就会变成死人。”莫子语拳头拽的滋滋响,眸子里燃着火光。
钱远一怔,终于凝重了起来。道阳真人的名号他不是没听过,他不认为莫子语会骗他。犹豫片刻后,钱远瞥了一眼旁边死命挣扎的傅雪,打算赌一把,“莫大夫,如果你认为你的速度比我的刀还快的话尽管可以试试。”
莫子语不语,看着傅雪眸子里的水汽,仰天轻叹,“放开她,我会治好你儿子。”
“多谢莫公子,”钱远脸现狂喜之色,自从他得知莫子语是道阳真人真传后就觉得自己儿子有了希望,只是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去得罪,“还请莫大夫见谅,并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我救子心切。莫夫人我就带走了,三日后定当还你。”
傅雪临走时扭头看向了莫子语,看着他垂着脑袋紧握着双拳止不住颤抖的身体,心如刀搅。
两日后的一个夜晚,大雪纷飞。傅雪缩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冻的瑟瑟发抖。忽然房门被推开,莫子语一连沉默地走了进来。两日不见,他变得更加憔悴了,身体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他走到傅雪面前,脱下身上的衣服披在她肩头。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傅雪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抬头看他,泪眼朦胧。
“你且听我说,”莫子语开口,沙哑的声音让傅雪觉得不安,“钱远他儿子的病我有办法,这种病在上古时期就出现过,被人称为天罚。若要救他,需取九位八月孕妇腹中胎儿之血联合八种药材再以无根之水熬制三天三夜方可奏效。我无法为了一条性命残杀九位母子。”
“什么?”傅雪身子一颤,如遭雷劈。那种血腥的场面她不敢去想象。
“我无法救的了他,却可以救你!”莫子语目光灼灼,“你我相交数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上了我的医术,也不想知道。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我恐怕不能再亲自教你了,这两日,我将毕生所学汇聚成册,藏在了我那张琴里。你出去后就拿去吧!”
傅雪看着莫子语越来越虚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头,在莫子语的右胸前,一把短刃齐柄而没,殷虹的鲜血流了一地,“你......为什么......”傅雪带着哭腔,不知所措。
“无妨,只有我死,你才能出去。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捎信给当朝大将军,他曾欠我一个人情,钱远不敢难为你......你......”莫子语的声音越来越低,吐出最后一个字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莫子语?子语?”傅雪双目无神,轻摇着莫子语渐渐变冷的身子,泪如雨下。
不久后,将军率领大批人马赶到,但终归是晚了一步,看着倒在地上的莫子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6.
三个月后,傅雪一袭白衣,静静地站在一座坟前,一架奇形怪状的机器停在她旁边,被淡淡的蓝光笼罩。
傅雪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生于22世纪,是举世闻名的量子力学与空间学博士,她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拯救她的男朋友。
与莫子语一样,傅雪从小就是个孤儿,在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孤儿院收养了。她自幼尝遍世间百态,受尽人们嘲讽,可她不甘于被命运如此摆布,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经过一番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后,她变成了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所有人都看她脸色行事,对她尊敬有佳。可这时她却悲哀地发现,这些东西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引领着科技的潮流,却孤独无比,直到有一天,一个叫莫颜的男子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莫颜皮肤白皙,声音温柔,总是喜欢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到来让傅雪感受到了从不曾有过的温暖。可惜造化弄人,就在她们准备结婚的时候,莫颜却突然病倒了,医生告诉她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疾病,根本无从医治。傅雪心有不甘,寻遍全世所有的名医,可得到的都是那句话。
傅雪绝望了,眼睁睁地看着莫颜一天天的虚弱下去,心如刀绞。直到有一天,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那就是研制出时光机去阻止所发生的一切。
那段时间,傅雪像是变了个人,一边竭尽全力维持着莫颜的生命,一边研制时光机。两年后,她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看着眼前的世界上第一台时光机,她几乎枯竭的心燃起了希望。她乘着时光机回到与莫颜相遇的那天,想尽一切办法去制止这一切。就在她以为成功的时候,莫颜再次倒在了她的面前,疾病是来的那么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傅雪心有不甘,一次次地穿越,然而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败。最后,她开始变得麻木,开始像旁观者一样计算着莫颜什么时候会爱上她,什么时候会倒下。
傅雪成了行尸走肉,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面无表情地承受着同样的失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怎么办。也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也许是上天厌倦了这个游戏。一次她从一本野史中偶然得知以前也有人得过这种病,施救者是一个叫莫子语的医生,虽然最后语焉不详,但她还是要去试试,这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凭着自己丰富的知识,傅雪在短时间内就成为了百花镇的名人,然后借此一步步地接近莫子语。可是后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奇葩人物。那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几次想要离开这个时代去接受那残酷的命运,可想到昏睡中的莫颜,她硬是留了下来,也许,她的停留还有着更为重要的理由,只是她不敢去想。
那个与莫颜同样症状的人也就是钱远的儿子终于出现了,她已经开始模糊了的目的再次燃烧了起来。
傅雪终于拿到了救治莫颜的秘方,她相信以她那个时代的技术,完全可以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救回莫颜,可是莫子语,却永远的离开了她。
一阵清风拂过,傅雪回过神来,在莫子语坟前恭恭敬敬地扣了几个头后,恋恋不舍地走上了时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