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栀子花开的时候,其实已经写好了这样一段文字,后来改了又改,还是不如意,如今实在不想再改了,因为改过的一切事、物和人必定落得与最初的本心面目全非,让人心头生疼,于这样一段文字也是如此,但是我相信一切的人和故事都应该美好收场,只要你活得像一朵栀子花。
每个人的心头都有这么一朵栀子花,她洁白,清醇,那么浓郁的喜欢或爱过。
我是个纯粹的80后,骨子里的80年代情节已经根深蒂固,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但是不至于像60,70年代的人有过饿肚子的经历,我倒是很钦佩60,70年代人在那个饥饿对于精神世界的无限渴望和自我救赎。而80年代是个矛盾的年代,一半天使一半恶魔,穷的人追求财富,富的人追求名利,而我们就出生在那样一个年代,无能为力地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的一切,难免会沾染这些气息,伴随着我们的成长,最终没有几个人可以不是面目前非的到如今模样。
12岁那年,我家的后山上有许多野生的栀子花,也许很早就有的吧,只是那一年我才懵懂的知道她的名字。最初我们谁不是像栀子花一样明媚着,最初我们谁不爱那一朵纯洁的栀子花?
那年五月中旬,因为快要期末考试,学校要求没有交清学杂费的同学在期末考试之前将其交清,而我的学杂费是从开学第一天到期末考试的前一天都是一分未交的,班主任实在没办法,只好无奈的要我回家催催。我记得那天班主任老师眼中的无奈,我算是个早懂事的人,一路上是奔跑回家的,回到家却发现父亲因为老毛病还躺在床上,母亲凭着她瘦弱的身体极其灵活的在屋里屋外忙活,她见我回来了,便问我,我说要期末考试了,她便懂了,因为她是母亲,她知道我眼睛里为什么会噙着泪水打转却不肯流下来。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说她会想办法,叫我先去学校。
去学校的路从那时变得很漫长,而那幼小的心灵却对那条漫长的路充满如此多的渴望和不舍,现在想想又是何必呢,只是那时候竟然如此执固。一路磨磨蹭蹭走到校门口,其实一路磨蹭只是希望母亲能在后面赶上我,可是她没有那么快。
我在校门口徘徊了一阵子依然不肯进去,我害怕老师那温柔又无奈的眼神,因为她是个好老师,她从一开学从来没有因为我学杂费没有交会对我有任何例外,书本和交过学费的同学一起发,让我不会有自卑感,不会觉得自己因为穷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只是在我心里我知道那个不同是我得到的爱护比其他人多,至今我对这份爱每次忆起,心头无比温暖。我徘徊,因为我怕我欠下的爱太多,而我如此幼小无法回报,我依然希望母亲能够在我多等一分钟的时候可以赶上我。
可是母亲还是没有来,我听到第一节课的下课钟声响了,我怕被人看见我如此犹豫不决的样子,我又飞奔的往回家的方向跑,一路上想了很多,却又乱七八糟,自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我记得那时候我真的没有哭过,眼泪总是在眼睛里打转,却始终不掉下来,以至于后来别人会笑我什么时候练了这样一个绝技,我想怕就是这个时候练的吧。
我只用了几分钟就跑到家门口,可是已经不见母亲的身影,我想会不会是她已经去学校了,而路上我和她走叉路了。我赶紧转过头又向学校跑去,到学校的时候,我在校园偷偷转了一圈,却始终没有发现母亲来过,那一刻我能感受到这一生中最大的失落,莫名的迷茫,莫名的在校园里游荡。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唤醒的,她问我怎么不进教室,我瞬间从另一个世界回过来,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低着头沉默了好长时间,她叫我先回教室。我说:我母亲刚刚和我一起来交学费,我可能跟她走叉了,我只是在学校里找找她。老师依然叫我先去教室,我依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因为我撒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我想如果后来我变得不一样,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坐立不安的在教室里,根本没心思读书,我一直走神,时不时望着窗外,希望母亲能早点来,能帮我圆了那个谎言,因为从前我根本不会撒谎,也不会要讨好任何人和事,如今却为了这一点可悲的自尊心,为了在教室待着,却始终坐立不安,想想人生很多时候竟然是如此讽刺又可悲。
母亲始终没来,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钟声敲响,我惊慌的走进教室,班主任老师走进来时,望向大家,我愣愣的在那里半响没有喊起立,同学们和老师都望向我,我猛的起身,向教室外面冲出去,老师在后面喊着我的名字,我不顾这一切往家里跑去,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我这样要是让母亲看到她会多么伤心,我转身向后山跑去,我躲进以前和小伙伴经常捉迷藏的树林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避,可是这个时候我也只能逃避,因为我已经不像之前的我了,除了逃跑我还能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在后山上能清楚的听到老师已经追到我家,她在和母亲说话,母亲说她已经借好了钱是准备去学校的,没想到我会这么不争气。老师说:孩子还小,不能怪他,等他回学校再好好跟他说说,学费我就先带去学校,免得你再跑一趟,如果他回家了,要他明天一定要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听到后面就没有人说话了,我想老师大概是走了,学费最终还是交了,我心里却还是不安稳。
此时,已经黄昏了,夕阳火红一片烧得天空生疼,远处一片池塘也烧得通红,还粼粼闪光,一片落进里树林,只觉得耳根和脸上也烧得发烫。我慢慢收拾刚刚发生的一切细节和心情,一阵风吹过,突然一阵清香扑面而来,那样清澈,那样不参杂,仿佛一切都可以被她唤醒。我顺着香气望去,只见一朵朵白色的花,开了一大片,霞光那么妖娆,她却依然如此明媚,霞光如此汹涌,她却依然如此宁静的在这一洼山间。可是我却不知道她叫什么花,她开在我家的后山也许有些年头,我竟然第一次遇她。
毕竟幼小的小容易满足,当坏的情绪被风吹过后,就没有大仇大恨。我看着天色变暗,又想到明天期末考试,也不愿回家吃饭了,我绕着后山向学校走去。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远远地我望见班主任在校门口站着,似乎她知道我一定会回去,我低着头慢慢走向她。她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吃了。原来谎言是有了第一次,便不可能避免第二次的,我至今恨极了那第一个谎言。老师见我一直低着头,就不再多问,只叫我回教室,明天好好考试。
考试很顺利,也没什么难的。其实想想也是,这个世界有什么考试会很难,会考不过的,除了做人。考完便是放暑假,大家都收拾好书本课桌,一个一个走出校门,我跟着大家也往校外走,走过班主任的宿舍时,她正站在门外,我望着她,刚要道别,她叫住我,我跟着她进了屋子,以前很少进老师的宿舍,我便四处看了一下,老师的房间很简朴,就是70年代老师宿舍的基本布置,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书柜,还有很多我们以前写过的作业本和试卷放在两个大纸箱子里。然后我闻见一阵很熟悉的香味,清醇,入心,在屋子里流淌。老师见有些我走神,问我是不是还在想前天的事,我嗯了一声。
她在书柜里翻了一下,找出两本书,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是《伊索寓言》,她说放假可以看看,我又嗯了一声。她说那你先回去吧,我转身准备往外走,发现她的床头边小书桌的角落处有一个玻璃瓶,上面插着三支白色的花,刚刚那香气正是那里传过来的。我盯着那几朵花看着,老师问我还有什么事没有,我便问她,那花叫什么名字。她说它叫栀子花,别的花都要争春,只有它开在五月,很香。
从此我便喜欢上这栀子花。
也许是天意,往后的10年,我认识了许多如栀子般,单纯,善良,美好的人,他们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弃,每每花开,温暖又动人,那些洁白的模样,那些明媚的情义,清香,淡雅的存在这些好时光里。
有个女孩很特别,我们要从文字说起。
对于我来说,这么多年,文字一直是我不肯放弃的,它可以是朋友、是亲人、是爱情、是梦想、是精神、是上天注定、是一生一世,我愿意孤独、清苦、漂泊、不惹世俗,在文字里寻求自我的救赎,我是偏执的。这么多年,不曾想过以后的读书、四处行走、写字、听老歌、翻旧相册、找好故事、怀念美好的人和事。不曾奢望,也不异想天开,安静的爱,安静的喜忧无常。
那段时间,我一度的扎根在网络的文字里,因为太多浮躁不安的呻吟在文字的世界里泛滥成灾,我觉得原本的世界会变得面目全非,而她是个传统的女孩,喜欢诗词,喜欢古风,喜欢纳兰,喜欢李清照,她说她的初吻一定要给伴她一生一世的人,她决定爱一个人就爱一生一世。我觉得她太单纯,她说她愿意单纯。
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文字的故事和感受,她说我的文字总是忧伤的让人想哭又不忍心哭出声音,我说我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冷清,薄凉的人,但是要活在阳光里。而我一直说她喜欢的古风是浅显的,因为如今的现代化已经淹没了太多的古香古色,就连我们一直向往的江南,也处处商业化,没有我们梦想栖居的土壤,而她喜欢的只是过去,喜欢的只是对过去文化的缅怀和追思,但是我们都确信它是不会死的,是不朽的,是惊心动魄的,是灵魂的。
后来我们见面了,我去见的她,我喜欢的人和故事,我是一定会去见的,只是我要觉得是那个时间才对。
那年,四月末,春花凋的时候,火车穿过的油菜田,黄绿相间也是很美。白杨树,山河,云桥,一路上在山水间穿梭,然后穿过10几个山洞就到了蜀地。天府之国,这里自古的温润,秀美,浑朴,巴适,是独一无二的,我们行走在那个小城里面,随处可见的是川人自得其乐的对生活及来往人的热情。也许他们不仅是招呼你去喝一碗茶,几块钱的事,而本身我们是需要在这样的热情里停一停步子,去感受一下流水人情间的一个浅笑,一抹茶香,一句玩笑话,而此时季节并不让人燥热。
短短几天的相处,我的慢热,她本身的矜持,并不是没有火花,即使寥寥几语以后的沉默,或是相望无言的呆固,当你曾经和一些感情擦肩而过后石沉大海,我们能感受到彼此的一种心照不宣,因为我们都在完成一个梦想,让彼此越来越近,就在那些日子我们至少是心手相牵的。
离别的时候是个阴天,她没有来送我,我一个人走的,我没有觉得失落,因为我从来不告诉任何人我的未来,因为明天的事谁都说不准,我们最好是把今天都过得问心无愧,想吃的就去吃,想见的就去见,想爱的人一定要爱,随着心去,明天你才不会后悔。而我们相处的几天,我觉得我是充实,是真实的,不会刻意雕饰自己的品性。她也一样,像一朵含苞的栀子花,不给你承诺,也不要别人的承诺,真心实意的相信自己和牵着她手走路的人,带哪儿去,就去哪儿。
后来越来越多的日子里,她一直那样温驯,自持,不曾刻意的惊扰。我还是往日一般慢热,清冷。只是渐渐的我们觉得我们是分不开的,我们也开始聊着很多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自然而然的也会聊到我们在一起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子的,我渐渐也会跟她开起玩笑,逗她,偶尔卖个萌,虽然后来也知道卖萌是可耻的。
她也会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的生活联系到我的身上来,言语间全然是一种自然的流露,没有试探,没有那种一开始就要轰轰烈烈,就要山盟海誓,我们就这么顺其自然的默认着一个可以让彼此坚强和勇敢起来的事实。
有一天我告诉她,家里人向我催婚,她说:你也没跟我说要娶我。我心领神会。
我起身打开窗,一阵风吹进来,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清香又美满,我知道栀子花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