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解放战争走出来的军人,曾经参加了解放一个北方小古城的战斗,解放后,父亲被组织保送上了大学,然后留在了当地政府宣传部工作,后又委派任职到学校,一直担任我们当地一所著名中学的校长,但在那个特殊的"红色年代",父亲也"享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当时,被定性为他们学校最大的"走资派",数次挂牌子游街,且一直在所谓的牛棚里关着,好似许久许久,我都未见到父亲在家住了,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匆匆忙忙收拾几件衣服就走了……
十二岁那年,将近年关了,在一个北风呼啸寒冷的夜晚,深夜十点半,母亲在地区医院产房生下了我两个双胞胎弟弟,当产科医生严肃的呼叫:"谁是六床的家属?赶快过来!"
当时, 我穿着一个娘给做的小花棉袄,一直在产房外冻的瑟瑟发抖的等候着,左右看了一眼,走廊两边没有一个人,嗯,应该是叫我呢!
" 我,我,我就是家属,里面生小孩儿的是我妈。"
" 你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妮儿。"医生一边用诧异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一边小声自己嘀咕着。
"告诉你啊,你妈生了两个男孩,但你妈身体太虚弱,而且产后出血非常严重,所以你赶快叫你家大人过来,你一个小孩子家做不了主的!快去,赶快去吧!"
当时幼小的我,根本不懂什么叫产后出血,更不懂什么叫严重二字。
北方,元月份的冬天,正是数九寒天、冰天雪地的时刻,冬夜里,此刻时间应该已经十一点多了,在小小古城里,也已经是家家关门闭户万了,当年的我,估计个子也就一米四多一点吧,梳着一对翘翘的小羊角辫,幼小的身躯瘦瘦弱弱的,那个漆黑的夜晚,从地区医院到小巷深处父亲那一所中学学校,我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行了近十几里路……
当时,我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几点钟了,只是感觉那一段路程特别悠长,只是感觉自己特别孤独无助,依稀记得,小巷的路边,是木头的电线杆子,上面悬挂着一个很小很小的灯泡,发出的是那样一种昏暗的黄色之光,我看着自己幼小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下一点点变小,一点点被拉长,一点点变小,又一点点被拉长,深夜,万巷无人,寂静无声,我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好久……
终于看到了父亲的学校,两扇厚重的红漆大门,紧紧的闭着,我左右环顾,用手摸索起半拉砖头,使劲敲打着那两扇大门,无人应答;对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我一遍遍呼叫着,声嘶力竭的喊着父亲的名字,直至最后发出的声音,变成了一种歇斯底里而又强烈压抑着的哭泣声……
大门,终于被我的执着呐喊叫开了,一个因打扰美梦而被惊醒的中年男人打开了大门,他睡眼惺忪,披着一件脏兮兮的旧军大衣,左边胳膊上带着一个红袖标、看不到上面写的是什么字,最后好像是一个"队"字,估计就是当时进驻学校的什么宣队吧,当他问清缘由后,一脸的不耐烦,"深更半夜的你个小妮子一直喊什么,走吧,走吧,我带你去找你爹",他在前面打着一个手电筒,跟着他一闪一闪微弱的手电灯光,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到了一个大教室门口,透过窗棱微弱的灯光,在稻草铺就的最里面的地铺角落里,我一眼看到了我的父亲,他正弯着腰在地铺上写着什么东西……
看到父亲那一瞬间,我一下子飞奔过去扑到了父亲怀里,放声嚎啕大哭了起来,父亲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一遍遍的说:"妮儿不哭,妮儿不哭",
但很久很久,我依然抑制不住浑身颤抖的抽泣着,抱着父亲紧紧的不松手,是因为寒冷?因为劳累?因为委屈?抑或是因为害怕?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只是感觉,因为心底一阵阵撕心裂骨的痛,我瞬间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