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是电影《钢琴家》里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中满眼的瓦砾废墟。
罗曼·波兰斯基的《钢琴家》,让我们记住了由艾德里安·布隆迪扮演的钢琴家瓦拉迪斯罗•斯皮曼,还让我们记住了那个因音乐结缘斯皮曼并默默保护着钢琴家的德国军官。
根据波兰钢琴家瓦拉迪斯罗·斯皮曼的自传体小说改编的电影《钢琴家》,因为揉进了导演波兰斯基有家不得回、近乡情更怯的家国情怀,他影像里的华沙,有一种慢慢被撕裂、被撕毁的疼痛。
从波兰回来以后,再看一遍《钢琴家》,去揣度波兰斯基改编瓦拉迪斯罗·斯皮曼原著时的构思,有着同样丧失之苦的波兰斯基,完全可以像处理《苦月亮》那般走进钢琴家的内心世界,一个人的疼痛虽微小却更容易打动人,不是吗?可是,波兰斯基却舍弃所长将更多的镜头给了一点一点化为齑粉的华沙。有过在重建后的华沙行走的经验后再来看这部电影,看到的是波兰斯基把华沙当了情人,眼看着华沙的万种风情被一点一点剥蚀掉,他要将美好被撕碎的悲剧慢慢展示给他的影迷看!而电影中的德国军官,与波兰斯基虽在两个时空,艺术感知同样高级的人有着同样的天然责任感,就是无法容忍美好的事物在自己面前被撕毁。无法容忍华沙被迅速损毁,德国军官将怜惜之情投射给了从废墟中若隐若现传过来的钢琴声,继而是弹钢琴的那个人。
据说,保护着斯皮曼先生不被纳粹蹂躏的德国军官,后来成了俄国人的俘虏,并客死在苏联的俘虏营里。这个结局,让《钢琴家》的影迷犹豫不决:该给保护过斯皮曼先生的德国军官什么的态度?在我看来,给保护过斯皮曼先生的德国军官什么态度,毋须置疑,倒是电影中将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解说得头头是道的那一个,却杀人不眨眼,这样的互为关照,叫人起疑:音乐能让人高尚起来吗?
成为古典音乐的乐迷以后,享受着望不到边际的音乐快乐时,“音乐能让人高尚起来吗”这个诘问,时不时会闯入脑际。以为在《钢琴家》的家乡能找到答案,所以,华沙一直是想去的地方。
上一次动议,是在布拉格,可被告知,去华沙不易,一路颠簸。这10年波兰也发展神速,从克拉科夫出发到进华沙,虽不是高速,倒也平坦。
(华沙,华沙)
这就是华沙,1944年因为全城起义而惹怒了希特勒,招致毁灭全城的恶意报复,2万波兰军人,20万华沙市民,死于漫无目的的狂轰滥炸,从华沙人手里再次抢下城市的德国人,将波兰人全都赶出华沙,不由人不产生质疑:弹得一手意境深远的贝多芬奏鸣曲的德国军人,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西格弗里德·伦茨的小说《德语课》里有答案。尽职,可以是西吉父亲、那个德国小警察不问正义与否的盲从,也可以是侵占了他国领土在贝多芬的音乐声里杀人越货的德国军官。那时,他们为了“尽职”已经魂飞魄散,纵然史上所有德奥音乐家来保佑德国,匍匐在纳粹脚下的德国,都是令人发指的。
越是黑暗,越让这个传说温暖如春:华沙大学的学生听说纳粹就要轰炸华沙,只争朝夕地奔走在华沙街头,用勘测数据和手绘建筑样貌的办法,尽可能完整地保留下了一座纸上的华沙。
(华沙大学)
曾经有人断言,既然90%的华沙城预备纳粹轰炸成断垣残壁,没有100年重建华沙只能是纸上谈兵。可就是因为华沙大学那些可爱、可敬的大学生在纳粹侵入之前纸上谈兵了一回,纸上的华沙很快就被复制在昔日华沙的遗址上。今天我们流连忘返在华沙的街头,看一眼保留着肖邦心脏的圣十字大教堂,再去不远处居里夫人的故居膜拜一下这位科学巨人,回到老城区的广场上跟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的童子军们对舞片刻,恍惚中,新建的古城已经回复到齐格蒙德三世时期的旧模样——事实上,我们看到的华沙,几乎都是复制品,只是,建筑可以复制,街道可以复制,维斯瓦里河没法复制,更没有办法复制的,是养育出哥白尼、肖邦、居里夫人的旧华沙。那个洞察一切的切·米沃什,用一部《被禁锢的头脑》告诉我们,往事不可追,这个生于立陶宛,做过波兰政府的外交官,与政府决裂后失去了祖国,晚年与波兰讲和让生命结束在波兰老城克拉科夫的作家,用让波兰人难以消受的犀利,替我们问了一个
也许永无答案的问题:华沙的高贵灵魂何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