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回忆,人生才得以丰润,岁月才满溢诗情。人生能闲下来静静品味的,不是你的票子,而是一缕缕温暖的回忆。
这段时间发现甜瓜又开始上市了,甜瓜对于我不只是一种水果,也是一种对于家乡的甜蜜回忆。
每年从四五月份到八九月份,正是甜瓜上市的季节,超市、瓜果蔬菜市场,甚至大路边儿,到处都有卖甜瓜的摊位。甜瓜种类繁多,有哈密瓜,羊角蜜,红瓤八里香,黄皮瓜,脆宝,甜宝,香瓜,白沙蜜,盛开花……路上经过瓜摊,老远就闻到香香甜甜的味道,不知不觉味蕾已被香气调动,忍不住停下车来买瓜。
我买过花皮红瓤又甜又脆的哈密瓜,买过状如羊角的红子酥瓜,买过莹白透亮的白沙蜜,但买过的所有瓜都没小时候自己家里种的甜瓜好吃。
三十年前我们老家那儿的农村人还不兴打工,家家户户的收入只有土地里的那点儿收成,种庄稼相对简单点儿,但收入没有瓜果蔬菜多,所以我们村很多人种四季蔬菜和瓜果。我们家四季也常种菜,但春种夏收的甜瓜却如一首动人的旋律,唤起我心中最美好的曲调,让我在岁月中永恒回味。
清明节前几天,开始种甜瓜了。地是上一年留的白地,翻耕,整平,打埂,把母亲早在炕上泡好的瓜芽一颗颗种下去,盖上薄膜,静等瓜芽长出叶子。
八九天过去,两个花瓣样的翠绿叶片钻出地面,隔着薄膜清晰可见。接下来叶子长得更快了,十多天过去,茎就长到八九厘米高,茎尖儿顶着薄膜了,这时就该把薄膜划开,让瓜秧露在外面自由生长。浇水、施肥、拔草、打杈、掐尖儿等一系列管理后就进入农历五月份,这时馒头大的甜瓜遍地都是,我们小孩子就该看瓜了。
大白天是不用看的,日暮十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陆续回家,我这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就派上用场,丢下手中正干的活儿,一路小跑奔向瓜地,坐在瓜庵前,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这段时间很悠闲,我可以听虫鸣,吹微风,看暗夜渐渐织上天空。等暮色四合,夜将它那巨大的黑翅展开时,我就该下班回家了。回家的路上有时心情轻松,有时心情紧张,因为四周黑黢黢的一片,路边庄稼地和草丛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翠的声音,像什么在叫,停下看看又像什么在动,更像有人跟在身后,此时,脑海里浮现的是我听过的所有鬼故事里妖魔鬼怪的样子,我心跳加快,头皮发麻,一路头也不回地狂奔。七八分钟后,透过树木隐约看见从人家门口和窗户里射过来的点点灯光时,我才停下飞奔的脚步喘口气,那些可怕的声音也随之消失,耳旁传来的是谁家孩子的哭声,谁家锅碗的碰撞声,还有谁家院子里吃饭时的说笑声。放慢脚步往前走,谁家饭菜的香味飘过来,我使劲吸吸鼻子,摸摸扁扁的肚子,因为这会儿肚子里早已咕咕叫了。
进了门,看见一家人正蹲在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围成圈儿吃饭,我赶快加入他们的行列来喂喂饥肠辘辘的肚子。
吃过饭,父亲装了旱烟袋夹起旧外套到瓜地的草庵去睡,为的是看瓜,然而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到了瓜地倒头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夜间从不起来查看,我们种了十几年瓜,却从来没少过一个,倒是每年瓜熟时父母都会把新鲜的大甜瓜分给周围的邻居们。
麦子收得差不多的时候,甜瓜就熟了。下午三四点钟,我们一家人开着三轮车到瓜地,我们姐弟几人负责在瓜田的秧藤和叶片间挑拣熟了的瓜,然后摘下来放成五六个一堆。父母提着编织袋负责装瓜,然后再把装满瓜的袋子扛到三轮车上。摘完瓜,腰酸腿疼,口干舌燥,不用挑,不用捡,随手拿过一个,用手一抹,坐在田埂上就吃起来,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汁水和润滑的感觉在口腔内充盈着,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成了我们最好的解渴果汁饮料。
夕阳收敛起最后的光芒,光线渐渐暗下去,等大片大片的暗夜蔓延天空的时候,我们也摘满了一三轮车的甜瓜收工回家了。
因为甜瓜成熟时正赶上农村放麦假不用上学,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和父亲开着满载甜瓜的三轮车出发了。父亲开着车,用浑厚响亮的嗓音吆喝着“谁要甜瓜!麦换甜瓜!”有人买时我则帮着挑瓜,倒麦子,收钱。因为那时的乡亲们大多数舍不得拿钱买瓜,而是用自家种的麦子换瓜。我们走街串巷,有时从早上卖到中午,有时从早上卖到下午。乡村里饭店不多,即便有时恰好碰到饭店我们也舍不得进去吃饭,当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再随手拿起一个甜瓜,在衣服上一蹭就吃起来,一股香甜的味道和酥脆的果肉滑过口腔,两个甜瓜下去,肚子不叫了。车上甜瓜渐渐少了,装麦子的袋子渐渐鼓了起来,钱包里的零钱也渐渐多了起来,我们就该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顺便把麦子卖到附近的收粮点换成钱,就这样一车甜瓜换来的零钱够我们一个月的油盐酱醋等日常开支了。
一转眼,往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现在的父母早已不再种甜瓜,卖瓜的经历也不再有,但是那些美好的往事被时间深深刻画,成为永恒的回忆,温暖着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