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之乡（二）
你见过凤凰吗？你会说凤凰是天上的神鸟，怎么可能有人见过？但我想说我确乎见过一只，一只长得像凤凰的山鸡。山鸡在大多人印象里是灰扑扑的，但人们不是常说山窝里飞出金凤凰吗。是的，在那个并不炎热的夏日下午，太阳快要下山了，天空是梦幻般的金黄，天边似乎还有紫色一圈儿一圈儿地向外蔓延，一个小男孩捡起掏蚂蚁窝用的松条儿，顺着弥漫过来的紫色看过去，哇，看到了什么，凤凰，这是第一印象，世界上最漂亮的山鸡这是第二反应，她就站在在教学楼背后一颗高大的树上，五彩的尾巴，高大修长的躯体，快要跟一个小男孩儿等高。我不知道这寓意什么，但却深深印在脑海里，并且把当作一个人独特的珍惜的冒险经历，你知道的当时小学操场上只有我一个人，周围是说不出的静谧。
不到两年之后，小镇传来将要被淹没重修，并且后来新镇的主街道的名字就叫梧桐街，当时也没在意，直到多年后读到“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才想起那只凤凰。她确乎是飞走了而不是将要飞来，她栖息的那棵树在古书上是指开嫩黄小花味道淡雅的高大落叶乔木中国梧桐，而现在满街都是低矮的气味较浓的法国梧桐，许多小镇原来的居民也随着她飞走了，中年人拿着移民钱干脆进县城了，老年人则带着钱去找异乡工作的子女，小孩儿也赶上了大学扩招进了大城市的学校。走了一批人，自然就会进来一批人，大多数是搬迁占用地所属的农民，农民和镇民混合在一起，还是很融洽的，山里的小镇人口稀少同时气候寒冷，碰见人总是很亲热的很温暖的，在大山更高更深处的山村，人是不敢独自居住的，尤其是女人孩子，怕半夜野猪来撞门。
后来又来了一些人，是市里的，觉得环境不错就来了，大多为老年人，也有带全家人的，农民自然很高兴，政府还为此修了农贸市场，镇上的人却相反，我爸抱怨道“自从他们来后，镇上的物价都高了，蔬菜鸡蛋都涨了”，但又说“看看人家黄水夏天一碗面条卖几十块”，眼里都是羡慕，石柱人谁不羡慕黄水呢？就是冷水也好啊，石柱“四城同创“桥头大概是最差的一个了，我不服气，明明桥头湖比太阳湖和月亮湖加起来还大一点，我妈安慰父子俩道“还是不够黄水冷”，其实黄水冬天本地人恐怕也是苦哈哈的，窝一冬天的木炭，哪有只占夏天便宜的事?
但有一年冬天，确乎比任何一年都更寒冷，镇上下雪了，一般是集镇上是下不了雪的，只有无人的山巅才有。我和姐堆了一个雪人，但不像，因为只有木棍没有胡萝卜，爸后来也加入了我们的打雪仗，这年前的最后一天还是很高兴的。但第二天，却发生了争吵，似乎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下降了，又似乎是因为年货太少没过年的味，是的只有我们一家在石柱，亲戚都在忠县，爷爷也老早回忠县了，老年人受不了冷。我那时还很惧怕他，不是因为他要打我，而是因为他嗓门很大，而且一直发脾气吵得声音很大，但我天生喜欢安静，心里就有着抑制不住的忿恨，因为觉得莫名其妙同时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年后几天，雪就化了，天气却更冷了，同时爸也要工作了，我帮他把人一样大的布包放在他的肩上，想着着他要踩着棉鞋顺着湿滑小路去乡里安窗帘，我松开布包但又觉得不应该就这样放他去，低声说“要不别去了”，其实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他不可能失信于人也不可能听从我的话。“要是把命搭上就完了”，他常说但此时却忘了。
要上学了，天气也渐渐变暖，他开摩托送我去县城赶车去重庆，我坐在他的背后，阳光很温暖，车子右边是很大一个湖，波光粼粼，风也不大，他说“抱紧点，以后你工作了就回家度假，就像那些外地教师一样，自己家就有度假房”，生活的重担并没有压倒他的乐观。我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但不敢去擦，怕他发觉，男人与男人之间需要眼泪吗？人类的情感如此脆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有什么可说的呢？（未完待续）
